50 十九

關于祁松言會給他怎樣的驚喜,秦笛設想過許多,唯獨沒想過會被帶來開房。

從書包裏摸出身份證的時候,兩個前臺小姐姐笑意深深,于是秦笛叼着拉鎖,頭也不敢擡。切個蛋糕,坐個摩天輪,放個煙花什麽的不是就很浪漫嗎,晚上鑽祁松言的被子,穿他的T恤,還可以偷偷摸着腹肌睡覺,美都美死了。然而,說好的紳士祁妙怎麽就直接把人拉到酒店了呢,他連套換洗衣褲都沒帶,甚至沒來得及做好心理建設。

要說已經成年365天,幹點什麽也不算過分,反正他早想好要以身相許,只是祁松言總會在緊要關頭留着他。秦笛懷疑他可能是不會,怕掉鏈子。不過那有什麽的,他可是學霸,大家手拉手在生理衛生知識的海洋裏一起遨游不就完了?今天看狀況,祁松言是不打算留着他了,估計已經背着他私自游完了整片大海。所以說,以身相許也要挑個良辰吉日嗎?還挺有儀式感。秦笛把拉鎖頭含得水光锃亮,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

祁松言哪能知道他心裏彎彎繞繞想了這許多,一路上光顧着自己緊張。他自覺天生缺點浪漫細胞,比不上秦笛三天兩頭信手拈來的情趣。他看過玻璃窗的霜花間寫了自己的名字,也在睡前的被窩中聽過一段纏綿的《越人歌》,送出去的糖果會變成糖紙折的小紙鶴,甜絲絲的紙張裏必定還藏着一顆胖嘟嘟的愛心。

任舟說的沒錯,和語文好的搞對象真是絕了。他被許多甜蜜萦繞,持續地不期而遇了彩虹或是星雨,連太陽都是桔子味兒的果凍,仿佛伸手就戳得出彈悠悠的燦爛。

浪漫大師秦先生卻在他用房卡貼上電子鎖的一刻拽住了他的衣袖。祁松言回頭,秦笛一雙眼睛亮着瑩閃閃卻又參不透是什麽情緒的光,支支吾吾道:“要不,要不我們先去哪逛一會兒,我剛才吃得太飽了,肚子鼓鼓的,不太好看。”

祁松言的問號叮地亮在頭頂,“什麽肚子?”

秦笛糾結了一下,嘆口氣。不好看就不好看吧,反正祁松言應該不會嫌棄他,腰不能看了還有腿,再說,好像趴着也行…這酒店看上去很貴,為了他,祁松言下了這麽大血本,還幾次三番忍耐過他的勾引,已經非常夠意思了,許就許吧,反正早晚都是他的。

他垂了睫毛掃了掃腳尖,氣沉丹田,搶過祁松言手裏的房卡啪嗒按在感應區,房門應聲而開。秦笛沒聽到祁松言在背後幾乎破了音的“等一下”,房間四處懸挂的小燈球,此刻都眨着晶亮的眼睛目睹了主角莽撞的登場。不知哪裏飄來的旋律,淺淺地吻進他耳廓,那是小時候在禮品店聽過的八音盒,叮叮咚咚,敲出一段夢幻的旋律。

祁松言在他背後靠過來,接過房卡插入用電槽,房間的燈亮了。秦笛看見每個小燈球邊都夾着一張相片,從玄關一路延伸到落地窗邊。他恍惚地望向祁松言,似乎根本沒明白眼前的一切。

“攝影家祁松言大型戀愛主題展覽,有這個榮幸帶秦先生參觀一下嗎?”祁松言伸出手,掌心向上,微微彎腰。秦笛緩慢地把手搭上去,随後便被溫柔地牽住了。

相片按照時間鋪排,從秦笛在課桌上的睡顏,到運動會騰空過杆的身影,從夏奶奶門前蓬勃的花開,到登山展板的那個角落,從一叢心形的氣球開始,相片又多了幾張正向鏡頭的笑靥。河堤的柳枝紛揚在彎月的眉眼後,秦笛想起秋風初起的某天,祁松言背向柔和的落日靜靜看他在漸漸枯落的高草裏游蕩,他把摘來的葉子舉給他看,像只尋得了零食的小兔,祁松言就在那一刻打開了手機相機,秦笛沒有躲,反而朝他奔去,帶了滿身草葉的清香,撲了祁松言滿懷。

那只是被他發覺的一場注視,在他未曾在意的光陰裏,祁松言已經默默地注視了他很久。如果頭腦靠不住,就用影像來代替它記錄,或遙遙相對,或溫玉在懷,總之他不願意遺落任何一片名為秦笛的美好。

相片結束在一只問號形狀的氣球邊,祁松言拍了拍秦笛因為握太緊而僵直的手背,松了他,從書包裏掏出兩個盒子。他打開其中一個,舉起一架小小的拍立得,“跟蹤狂魔派攝影師祁妙,今日請求出鏡,麻煩秦先生把眼淚擦擦配合一下。”

秦笛如夢初醒地靠過去,把濕潤的眼睫往他肩膀上蹭了蹭,貼上他的臉。

相紙慢慢顯出兩個少年如畫的眉眼,秦笛都還沒捧夠,就被祁松言抽走,替換了那顆金燦燦的問號。牆上Happy birthday的氣球也在這一刻閃起小燈,秦笛抽着鼻子環顧四下,好像在等祁松言掏出件公主裙給他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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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盡力了,我腦子裏只有這麽古老的浪漫。”祁松言摸摸鼻梁,在秦笛長時間的沉默裏顯得局促。

“什麽時候拍的啊,我都不知道…”

“就偷拍啊,最開始怕全世界發現,後來又怕你發現。”

秦笛把自己的書包抱到前胸,擡眼瞄了他幾遍,嘆了口氣,“我輸了。”

祁松言摸摸他腦袋,“等會兒再輸,還沒完。”

房間寬敞的起居空間擺了一套小圓桌椅,祁松言把他帶過去坐好,轉身從冰箱裏端出只蛋糕,鮮奶油裱了滿滿的花朵,映出秦笛瞳孔裏的小小花園。

他取出支星星的煙花蠟燭插在花朵中央,對秦笛說:“去年過生日的時候就想,其實我要的無非就是兩個人面對面,吹了蠟燭許了願,然後靜靜分享完一塊蛋糕,可惜最後沒能實現。今天終于等到這個機會。”

“真的嗎?那我去年許的願,靈驗了。”秦笛捧起腮,對他笑。

祁松言一愣,随即回憶起去年他把自己沒許的願望大方地分給了秦笛,卻忘了問他許了什麽。“你許的是和我一起吃蛋糕吹蠟燭?”

“我才沒那麽傻,既然許願,當然要貪心一點。我的願望是,把那個願望留給十九歲的你,祝萬事萬物,如你所願。”

祁松言手指一抖,按動了打火機,一簇火苗倏地燃起,映亮了秦笛也盛下了他面容的瞳孔。

他掩飾着自己狂亂的心跳,順勢抵上蠟燭,“準備好了嗎?”

秦笛點點頭,交握了雙手挪到嘴邊,輕輕閉好雙眼。

火苗燃亮了星星煙花,金亮的花火活潑地迸濺開來。祁松言在閉眼的前一秒還是沒忘偷偷拍下秦笛的一臉虔誠,畫面與十八歲的奢望緩慢重疊,仿佛曾經的期許變成了一條璀璨的預言。

有甜食在手邊的時候,秦笛是一刻也等不及的,煙火燃盡立刻拔掉,盯着祁松言給他切。祁松言仿佛看到了他動起來的毛茸茸的耳尖,立刻挑了最大的一朵奶油花切給他,還順便挖走了“生日快樂”裏的“快樂”。

“別光顧着吃吧,給我看看你是怎麽一敗塗地的。”

秦笛聽他提起禮物,叼着勺子把耳朵耷拉下去,灰溜溜把手伸進背包。“說好了我走禮輕情意重的路線嘛,結果你禮不輕,情意還這麽重,想逼死我…”

“不要廢話,快點掏出來,年年追你屁股後邊兒跟要債一樣。”

秦笛瞥了他一眼,也掏出只小盒子,推到祁松言面前,然後馬上低頭劃拉奶油。

祁松言拆開包裝,翻開盒蓋,第一眼看見的是和秦笛那條一模一樣的手帕,只是成色要新得多,擺在銀色的拉菲草上,乖巧又柔軟。

“這,是新的?”

“嗯…是,也不是。”秦笛從口袋裏掏出自己那塊,“你說喜歡這個質地和味道,我剛開始以為你是為了撩我瞎編的。後來每次拿出來你都要聞一聞,捏幾下,才知道你說真的。就,買了塊一模一樣的,用香皂洗了幾次。”

祁松言有點使壞地勾了一邊嘴角,“撩也确實撩了,我之所以喜歡這個味道,不都是因為香皂的香型,是因為…它上面有你的氣味,聞起來就很像抱着你…”他說一說感覺有點羞恥,聲音漸低,卻顯得更加暧昧。

秦笛抓抓熱得發癢的耳朵,齒尖在塑料叉上用力地磨,“…我、我知道啊。所以這塊已經和我貼身睡了三個多月了,現在應該就是我的味道…”

祁松言懵了:“和你貼身睡是什麽意思?”

“你總說我身上有什麽味道,我自己根本聞不出來啊。就睡覺的時候,把它折好貼在胸口這裏,不知道行不行…”

祁松言整個人被震傻,捧着手帕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秦笛的特有氣味立刻湧入他的肺腑。那是一種沒法形容的味道,基底是幹淨清香的香皂,浮着一絲古早雪花膏的花蜜味,還融着濃郁暖甜的奶香,聞了就能看見秦笛黑曜石一樣的瞳孔亮在彎彎的笑眼中,安寧又悸動。

這太犯規了,祁松言只要一想這塊手帕每天毫無遮擋地貼在秦笛胸口,鼻血都要噴出來。明明握着塊柔軟,卻仿佛攥了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坐立不安,只能幹巴巴地用否認來平息心悸:“秦小笛,你是不是故意搞我才這麽說啊,怎麽可能跟塊手帕睡三個月,就為了給它腌入味。”

秦笛好像預料到他會質疑,又從書包裏抽出祁松言放在他這兒的iPad,劃開隐藏相冊,舉到了祁松言面前。滿屏照片角度都差不多,秦笛睡覺通常都是穿一件白色T恤,夏天半袖,冬天長袖,所有照片都框在他嘴唇往下,掀起着T恤下擺,露出貼在胸口的手帕邊緣,也露出一截被子蓋不住的雪白。甚至有幾張還能隐約看到一點腰肢,削着漂亮的線條,延伸到不能細想的去處。

“喏,證據,一天一張,總共一百張。請祁妙哥哥好好對待我盤的這條手帕,好嗎?”

祁松言哪能知道用來看課的正直小平板居然藏了這麽多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他的照片都是存在手機裏,從來不會去翻iPad的相冊…對啊!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關閉了iPad的照片流功能,手機和平板無法同步相冊,而秦笛也恰好藏了個秘密,所以一樣匿了心思沒有打開這個功能。他們就這樣暗悄悄地隐瞞着彼此,在最近的距離之間,為對方埋下了珍貴的驚喜。

秦笛看祁松言捏着手帕不說話,坐過去模仿祁松言喜歡做的那樣蹭他肩膀。祁松言把他攬入懷裏,用力壓了壓。

“祁妙,我還有。”

“還有什麽?”

“還有每一天都寫了一句甜言蜜語給你,在這兒。”他拂開銀色的拉菲草絲,盒底堆了兩層便簽紙折的心。“你可以每天拆一顆,這是我送你的百日情書大作戰。”

祁松言摸了摸這一百份甜蜜,忽然感受到秦笛每次說的其實不想哭,但是忍不住是什麽滋味。有時候眼淚并不是女生或孩童的專屬,更不是軟弱的表現,當愛如星火降臨,灼熱的眼眶是動容的證明。

作者有話說:

秦小笛真的,這誰扛得住!——替祁妙發出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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