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彩虹
被現場“抓包”的兩個人都怔住了,還是學妹先反應過來,張着沒來得及閉上的嘴,轉手把信和飲料往祁松言手裏遞。祁松言簡直要炸,這怎麽不讓收還帶臨時轉手的?從上了樓梯望見陌生女孩傾着上半身跟秦笛笑嘻嘻開始,他的四肢就有些不受控制。換成從前,他絕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做出這麽魯莽的舉動,可能是陌生女孩兒的側臉很像秦笛發給他的一個飛吻動圖,也可能是秦笛不知道和他談到了什麽,本來堪稱冷峻的表情裏忽然洩露出一絲柔軟,總之他薅着秦笛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半路撞上了剛好回班的黎帥,卻半點沒停,将秦笛拖到東走廊的盡頭把他擠到臺階下,居高臨下地擒住了他的手腕。
秦笛本來就比他矮半個頭,站低了一個臺階,非要費力地仰視才能看清他的不悅,心裏那點想得開混着沉底的委屈翻翻攪攪,封住了喉。
“昨天沒喝夠?今天還收?”
“…不應該收嗎?”
雖然他問得不太理直氣壯,可落在祁松言耳朵裏,跟挑釁沒兩樣。
“我虧過你嘴,還是缺過你愛,非得喝別人送的水?看別人寫的信?”
“如果有人追你,我也可以這樣發脾氣嗎?”秦笛水着一雙眼戚戚地望他。
祁松言感覺心髒莫名疼了一下,立刻把不自覺揚起的聲調壓下來,循着秦笛的手掌與他十指交扣。“我沒有對你發脾氣,我只是…秦笛,我吃醋了。我本來就是個慢熱的人,可能隔了一年,才能感同身受你那時候的心情,太難受了。可是現在,你能不能哄哄我,一下就好,等我好了,我再和你道歉這兩天對你态度不好,行嗎?”
祁松言永遠這樣坦率,從不像他那樣矯揉造作地粉飾自己的負面情緒。他懇切地看進自己的眼睛,直白地索求臨時性的安撫。秦笛掏出口袋裏揉皺了卻從沒拆開的另一只信封,塞在他手裏,然後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膛。
祁松言被他攔腰摟着,急切地撕開信封,女孩子可愛的字跡露出來,開頭清清楚楚地寫着“祁松言學長:你好呀!”原來他才是被追求的那個對象。
“一年以前,我就是這樣吃你和郁南的醋,每一天都想揪着你的衣領問你,難道你不喜歡我嗎?對我的好都是假的嗎?我沒法看任何一個對你有愛慕的人出現在你身邊,因為我一直奢望那個位置只能有我。可是,昨天突然有些想明白了,你那麽好,不止現在,以後喜歡你,追求你的人還會很多。一年以前,我因為鑽牛角尖,差一點就鬧到要和你絕交的地步,往後我應該盡量平和地看待這種事,因為你給我的安全感已經很多很多了。”
祁松言的複雜情緒被他軟軟環着,最後都默默澱在手心,落在了秦笛的發頂。
“以後如果有人追你,我可能還是會難受。以前覺得你被喜歡是理所當然,但你把目光都給了我,慣得我想要的越來越多。”
秦笛親昵地貼着他蹭了蹭,“那你就找我發脾氣啊,像今天這樣,要麽再兇一點。我們只做彼此的小孩子,偶爾任性一下又沒什麽不好。我也想像你包容我那樣,看你鮮活地顯露情緒,然後把你抱在懷裏。”
祁松言低頭瞧了瞧手心裏的兩封信,女生活潑地畫了許多顏文字,和她人一樣沒心沒肺的可愛。“這什麽小姑娘啊,拿了個工具人劇本。”
秦笛沒繃住,笑了一瞬,又有點羞愧地從祁松言懷裏擡起頭:“還得找人家道歉,水我喝了半瓶,還藏了人家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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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留了個QQ號,晚上回去拉個群解釋一下吧。”
窗外一直喧鬧的間操伴奏忽然中止,他們對視了一眼,走去最近一扇窗。原來午後的陽光還在兀自明燦,天空卻飄起疏疏的雨滴。張主任拿離手麥回頭向廣播室商量了什麽,轉身對滿操場的同學宣告:“雨比較小啊,我們繼續。”
一滴雨珠在秦笛眼前墜下,圓滾滾地卷入重新響起的音浪。他偏過頭去勾祁松言的手指,“祁妙,我想上間操。”
他們穿過走廊,遇見了落地窗前看帥哥的女生們,“走啊,上間操。”祁松言招呼她們,卻未曾停下腳步,走出主樓大門,身後已經綴了十幾個人。排尾坦着參差的空場,他們自動上前填補,荒廢了幾乎一整年的廣播操好像不知何時被錄進了骨頭,随便從哪一個節點都能順利接續。
主樓窗臺聚集的高三同學都被他們吸引了目光,紛紛跑下來,站不下就擠在一起,胳膊腿相互打着架,也要把動作做得一絲不茍。
張主任遠遠望着這些從操場消失很久的高三生,似乎想起他們剛進校的稚嫩模樣,一屆又一屆,他們前來,他們離開,揮舞着雙臂,漸漸扇動起翼下的風。他在伴奏的進行中,将手麥貼近嘴唇,一手切向南邊,“高一高二的同學們,你們的高三學長也來參與這場雨中的間操,經過三年的奮鬥,還有40天,他們就将步入高考的戰場,讓我們為這些戰士鼓勁兒!高三,加油!”
“高三加油!”無數目光在動作的止息裏回望,熱烈的號召下,吶喊聲穿過淅瀝的雨幕碰觸到每個人彎起的嘴角。他們笑納了所有注視和鼓勵,卻合着節拍認真完成了整套廣播體操。忽然從人群裏跳出一聲:“看!彩虹!”他們應聲擡起頭,缤紛的虹橋正跨越了雨洗的陽光,畫向高聳的樹梢,揚起的驚嘆逐漸演變為歡呼,一浪一浪卷過一中的操場。
祁松言站在秦笛背後,垂首便觸到他投來的笑。拍畢業照那天,他也是這樣,把淺粉色的校服穿得清朗又溫柔,立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對他展露全世界的明媚。他們默契地絕口不提畢業與離別,卻都清楚地知道,對方與日俱增的體貼無非是不想留有任何遺憾。在愛裏成長,在雨中向上,彩虹為他們的謝幕演出添了一抹亮色,祁松言對秦笛說:“加油啊,秦小笛。”
而秦笛卻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對他說:“愛你!”
大家一路歡歌地回了教室,黎帥正站在講臺上等他們歸巢。也許不應該破壞這一刻放肆明亮的這些笑臉,但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沒眼色一回。關了教室門,他用筆記本磕了磕講桌,“那個,先擦擦,一會兒給你們時間最好把濕衣服換掉,啊。然後有個事情,我就是提醒一下。理解大家最後沖刺這段時間壓力大,情緒可能不是特別穩定。所以盡量就不要鬧矛盾,如果沒能避免也盡量溫和一點解決。”他盡量不把目光投在某幾個固定的人身上,可一屋子人都聽出了弦外之音。黎帥推推眼鏡,索性更明确地把事情攤開了講。“這時候的在一起,是為了互相扶持,互相安慰的,大家心裏一定要明白。如果值得,就拉手往前沖,如果不值得,就不要再被消耗。”
遲來了一天的開解依然被已經和好如初的兩個少年聽進心坎,他們對視了一瞬,又各自低頭露出會心的笑意,黎帥頓了幾秒,然後自顧自颔首,截住了話頭。
晚上,他們還真的拉了個群,跟學妹解釋了來龍去脈,祁松言那句驚天動地的“不許收”實在拿什麽借口也找補不了,幹脆認了,反倒贏得了學妹的贊賞,不等他倆囑咐什麽便欣然接受了這個設定,并且賭咒發誓自己絕對不會說出去,對外一律宣稱是資質不合被婉拒。聊了十五分鐘,秦笛總共就插上不到三句話,最後只能全身心投入偷偷保存學妹發的表情包。
可能是老天安排今天他們必須要創作完這本《醋的解析》,祁松言剛送走學妹,打算嚴肅談談表情包的問題,沉寂了整整一年只在生日那天向他發了祝福的郁南也突然彈了他的小窗。
“祁松言,打擾了嗎?”
“啊,沒有。”
“今天下樓做間操的時候,看見你們了。有點瞎感慨,寫了一封信給你。但是後來想了想,還是沒去送,發圖片給你吧。祝你和秦笛高考順利。”
“謝謝,也祝你…馬到成功。”
“哈哈哈,好。”
仿佛又聽到女孩的笑聲,其實她一直都是個爽朗的姑娘。祁松言點開照片,一字一句地讀完,好像有什麽懸在遙遠之處的塵埃緩緩落定。郁南說,她還是很喜歡他,但可能已經不是愛情。她失落過,也痛苦過。到如今,她覺得能偶爾遠遠地望一望她的喜歡,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甚至還可以大方地祝福。這是她一個人對內的和解,動蕩過後終于達到了平衡。
祁松言想,誰又不是在這個年紀與周遭乃至自己都激烈地對抗過呢,和解有時候并不是屈就,而是暫時找到了一個令自己舒适的生活方式,積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和解。他想把這封信傳給秦笛看看,畢竟“他很好”三個字是最實在的褒揚,可是秦笛正一條條地對他進行表情包轟炸,也不揪着他問為什麽不回,自娛自樂,乖巧卻瘋狂。
祁松言點開對話框,下一秒跳進來的是一張右眼的wink動圖,亮着粉色的小星星,眨進人心裏。他立刻認出了那只眼睛的主人,正是表情包機關槍、他長大了學會自我調節吃醋的寶貝秦小笛,原本對表情包深惡痛絕的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保存。
“自己做的?”
“嗯,還有。”秦笛又給他發了一張,紅嫩的舌尖在唇縫間一溜即收,祁松言慌忙按住心口,單手倉促打字:“祖宗,先把神通收一收吧。”
“哦~我知道了,你不喜歡我發別人的表情包。原來祁妙一直在吃我的醋!”
“…你又高興了。”
“當然高興,說明你喜歡我。”
“我發現你現在唠這個臉都不帶紅一下的。”
秦笛把發燙的臉從裝了冰綠豆湯的罐頭瓶上啓下來,大言不慚地揶揄:“是你臉紅了吧,祁妙妹妹。”
祁松言失笑,趕緊把哥哥的偉岸樹立起來:“你是不是忘了明天要來我家一起聽不等式的課。”
靠,居然忘了。秦笛想起上星期一起看錄播課的時候他一時犯懶,仗着自己飛快進步的數學造詣少寫了三個大題步驟,最後被祁松言按住親出了眼淚,一想到那個畫面,他後背發涼,手心發燙,立刻發了個委屈巴巴的左眼過去。
祁松言抖了一下屏幕,當作拍拍他的頭頂,把手機放在桌角,翻開了筆記。幾秒之後,他又拿起來,臺燈柔和的光亮灑在方才裝滿委屈的漂亮眼睛上,他用拇指撫了幾下,仿佛撫到了秦笛濃黑的睫毛。他把下巴埋在滿桌的習題和草紙裏,按住了語音:“下午看傻了忘了回。現在補給你——愛你。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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