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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取來得很快,通知書都還沒有寄到,祁松言和秦笛已經攜手趕了好幾場升學宴。祁松言爸媽幾乎是拿出了操辦婚禮的架勢,當秦笛走進那間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恍惚間甚至覺得自己應該穿件婚紗才應景。
婚紗雖然沒穿,可他挑了件跟祁松言同色系的上衣。坐在桌上,看祁松言端着酒杯穿梭于席間,大方得體地應酬來賓。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說不定哪天他的祁妙會成為一名青年才俊,也像這樣擎着一只高腳杯,款款向他走來。
江虹這些年随了不少禮,都趕這一趟收回本。富餘出來的那些也沒多留,給了秦笛一半,大姨又私下裏偷偷塞給他一個紅包,囑咐他有困難一定得講。其實也沒什麽困難,本來就知道拿不出學費,黎帥幫他問好了貧困生先入學後申請助學貸款的綠色通道,又給他申請了本市和一中分別設立的高考勵志獎學金。秦笛開了張銀行卡,把假期做家教掙的也存了進去,一時之間竟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富有。
于是約會的時候,祁松言總要訛他一支雪糕,但每次都只挑最便宜的。後來他們一起喜歡上乳酸菌口味的碎碎冰,買一支分成兩截,迎着河堤的晚風,把熟悉的路一一踏遍。
一中沒有流行過散夥飯的概念,王初冉明知道有同學想辦,卻都裝作沒聽見,也許她潛意識裏覺得不吃散夥飯他們就不會散夥。可是一場場升學宴吃完,漸漸地,他們收到了來自天南海北的錄取通知書,陸續有人啓程前去報道,到最後,竟然每一場都像是散夥飯。
唐澄作為專業課文化課雙料第一被提前批次錄取,是他們所有人裏面第一個收到錄取消息的,可父母和他一樣都是慢性子,拖到了八月末尾才訂了飯店酬謝親友。同學這桌,他把黎帥也請來了。
“秦笛啊,報道怎麽去?”黎帥剛落座就又為秦笛操起了心。
“也沒有什麽要帶的,就幾件衣服,生活用品打算到那再買。所以不想讓我媽送了,背兩個包坐動車過去就行。”
黎帥好像對他的回答稍感意外,把目光移到祁松言臉上。祁松言一愣,下意識地開口解釋:“我爸媽打算開車過去,想帶他,他說自己坐車自在一點。床上蓋的鋪的怕到那邊來不及買,我放車裏給他帶過去。”
黎帥聽完覺得這麽安排也合理,點了點頭,啜了一口茶水。
“小桐和班長是明天走,李銘軒呢?”
“老師,我大後天走。”
“嗯,你跟秦笛他倆離得近,十三班童晨星跟你一個地方吧?挺好的,互相還有個照應。我們班長考得稍微遠一點兒,得好好照顧自己啦。”他轉向神情恹恹的王初冉,輕輕磕了磕她面前的小茶杯。
“老師,這就是最後一次聚了。我好後悔沒組織散夥飯,現在想辦也來不及了老師…”王初冉的哭音真情實感,黎帥拍拍她肩膀,安撫她情緒。
“原本就沒有這個傳統。再說什麽叫最後一次啊,寒假回來不回學校看我嗎?那我可不能善罷甘休,跟你們任老師打了賭,人緣要是比不上他,我這顆心,可就拔涼了啊。”
他一本正經地講笑話,王初冉和劉小桐一本正經地感傷。黎帥透過鏡片朝祁松言和秦笛使眼色,秦笛接了信號對低頭的王初冉打了個響指:“冉妹兒,這小半年你就負責策劃一下寒假的大型聚會,別管什麽方案,笛哥肯定給你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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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松言也跟着附和:“上完半個學期回來再聚才有意思啊,誰遇到神仙室友,誰又火速開展了戀愛業務,哪個學校活動多又沒晚自習,能聊的太多了,想有點儀式感我們就辦個脫口秀。連徐唱我都給你弄上臺講五分鐘,期不期待?”
王初冉紅着眼圈捏起小茶杯,狠狠點頭。
“有心什麽時候都能聚,就算以後慢慢不那麽容易聚,你們一起打拼過這三年的情誼永遠都會留在歲月裏。”
音樂在他話語的尾聲恰好響起,唐澄在父母的陪伴下上臺向到場的各位鞠躬致謝。他們在溫馨的氛圍裏碰了杯,唐澄的親戚們聽說班主任也來了,紛紛端杯來敬酒,黎帥沒像從前一樣推脫自己酒量不行,每一位都真誠地應對了,到最後竟然成了滿場第一個喝醉的賓客。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點喝到位了,雖然紅着臉努力維持平日的斯文儒雅,但也怕一會兒斷片了給親學生丢人,坐了一會兒就打了招呼往外走。祁松言跟上去架住他胳膊,秦笛跑前面攔了輛出租。
黎帥還算配合,坐進去把眼鏡摘了抹了一把酒熱的臉。所有學生都出來送他,隔着車窗對他揮手說再見。車剛發動,他忽然打開車窗,擠出半個臂膀,對他們大聲說:“你們上了大學要好好努力,以後結婚了也別忘了叫上我!”
王初冉和劉小桐早就熱淚盈眶,撲上去握他的手:“老師,我結婚了讓你來證婚!往後我肯定好好學習,好好搞對象!”
秦笛想笑,眼淚卻濡濕了眼角。突然看見黎帥指向他和身邊的祁松言,欲言又止了幾次,然後從褲袋裏掏出一片紙遞過去,秦笛上前接了。
“座位下面撿的,還給你們吧。不容易啊,好好珍惜。你們有一天能結婚,老師也一定會去。”
祁松言也走過來,和秦笛一起低頭看那張不知在哪裏夾得十分平整的紙條,上面是他的字跡。
從很久以前開始,秦笛就一直督促他為語文卷面練字,他準備了一個白紙本,學累了就抄點什麽,練習字跡整齊度。再後來,他擁有了秦笛的第一封情書,讀了幾千次,又抄寫了上百次,哪怕錯了一個筆畫也要撕了丢掉,本子越來越薄,這段話卻愈發深刻地紮根在腦海,變成了他向內安撫情緒、積聚力量的一段心經。
黎帥撿到的這張是什麽時候寫的,他已經記不太清,可那天他一定突然泛濫了感性。即使和秦笛同桌而坐,也還是在心心念念地想他,抄完了情書又寫了許多遍秦笛的名字,最後在擠不下的角落,藏了一句“我愛你”。多少遍的呼喚無非想說這一句愛你,而秦笛也一定曾迎着他擱筆後投來的目光對他展開笑顏。
“老師…”秦笛喊了一聲又哽住,祁松言給黎帥鞠了一躬,“謝謝老師,一定會有那麽一天。”
出租緩緩駛入最後猛烈的夏陽,黎帥的手在車窗外揮了又揮,與低緩的蟬鳴同時止息在轉彎處。原地眺望的少年們相互攬過肩膀,這是他們共同度過的最後一個夏天。
像之前許多次那樣,他們還是在飯後一起去打了電動,然後去KTV唱歌。沒有人喝酒,可是所有人都哭了。關于離別的歌謠,在每個八月都會被一一唱響。他們告別了一個時代,也即将擁抱下一個時代。
無論懷念的是與同學臨窗驚嘆過的彩虹,還是曾經乘風破浪的那個自己,無論平凡的每一天中遺落的是惶惑疲憊還是單純的快樂,這都是一段無法泯滅的旅程。帶着它給的一切,學會告別,學會與世界以及自己和解,然後面朝明天。
明天還沒有到來,長夜正在河水的低語中靜待朝陽。祁松言和秦笛妥帖地送走了每一雙哭紅的眼睛,沿着河堤走完了所有熟知的草木。他們都很喜歡深夜裏空無一人的河邊,像問月亮借來的無邊自由,在朗朗的天幕下随時能夠牽手或擁抱。
立秋過後,晚風含着半分清涼,秦笛隔一會兒就把黎帥給的紙條摸出來看一遍。這可能是他第一次看見祁松言在紙上寫了完完整整的那三個字,以前雖然也親口講過,但回複紙條的時候他通常都會縮略成“愛你”兩個字。
很奇妙,多了一個我,仿佛整個句子就突然變得不一樣。明确了主語和賓語,謂語會像一把鎖,牢牢鎖住他們共有的心情。不像甜言蜜語,倒更像一句誓言,閃閃發亮在他的名字堆裏。
“我随手寫的,都寫壞了,你還當個寶。”祁松言笑他,想伸手去拿,被秦笛敏捷地躲開。
“我不管,要給它裱起來,這是祁妙給我寫的第一封情書。”
祁松言停下腳步,雙手插袋,抿緊的唇角随着吞咽的動作再次松開:“給你變個魔術,看不看?”
“看!”秦笛很捧場,自覺地退到堤壩上的臺階,雙手扶膝,坐出了小觀衆的乖巧。
祁松言背向河水,伸手要了那張紙條,折了兩折,晃過秦笛的鼻尖,擡起右手抓了一把月光灑進攥住紙條的左手,攤開來,紙條變成了兩張。他撿起較新的那張,打開,望了秦笛一眼,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我願與你做彼此愛的啓蒙,一起在青春裏發亮,存放你透明的心,記錄走過的所有風景。在滄海的彼岸,雙手奉上嶄新嶄新關于愛的習題。你有我,歲歲不離,歲歲相愛,歲歲享萬裏陽光,人生明朗。”
秦笛扶着膝蓋的手攥出了暗青的血管,血液與祁松言溫緩又堅定的嗓音同頻而振,呼嘯着奔向劇烈跳動的心髒。
祁松言從紙條上擡起眼,呼出一口氣,向前邁了一步,對愣在原地的秦笛笑了笑。“以上都是我憑本事照課代表仿寫的。以下是我的畢業作品,請查收。”
“秦笛,在遇見你之前,我低估了這個世界的美好。也許我原本只會随波逐流地壓抑着自己,緩慢消耗青春,是你,耀眼地降臨,然後我才知道原來風裏有歌,草木有心,雪花吻了眉間也是上天不經意的溫柔。人有幾百億個神經細胞,可以用來感知疼痛,當然也可以選擇用來感知光明與熱愛。正如你在黑夜裏,依然光芒萬丈,而我,要與你一起做太陽。”
祁松言在話音落下的同時高舉了他修改了無數次的情書,寫滿秦笛名字的紙條從他掌心松脫,向粼粼的河面墜落。秦笛跳起來,想要越過祁松言的肩頭抓回那張紙,卻被祁松言一把摟進了懷裏,天旋地轉中,眼淚飛入鬓角,唇瓣貼上來将它細細吻開。
風吹動所有枝葉,仿佛遙遠的夢境踏浪而歸。他睜開眼,穿白衣的少年此刻正真實地栖在他耳畔:“我叫祁松言,松樹的松,語言的言。我愛你,分分秒秒,朝朝暮暮,旬旬月月,還有,歲歲年年。”
作者有話說:
從盛夏步入初秋,感謝親愛的你們願意陪伴一個新人作者完成一部不甚成熟的作品,今天,《歲歲》正文部分完結了。我夢想中傳遞的少年愛戀、青春芳華再怎樣詞不達意,也或多或少地流淌于這短短20萬字裏,如果祁松言和秦笛的故事曾搏你一笑,或是令你動容片刻,就是我最大的榮幸了。願青春永遠清澈,歲月镌刻純美,再次感謝大家的觀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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