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出分

郊外的晨光在露珠裏晶瑩,窗縫鑽入草葉的清香,一寸一寸爬上兩雙笑彎的眼睫。祁松言胸口毛茸茸的腦袋動得活潑,一口一個在他鎖骨底下蓋昨晚忘記蓋的章。他把作亂的流氓舉到眼前,捧起小臉溫柔地問:“有哪裏不舒服麽?”

秦笛眼珠一轉,垂下眼尾語調戚戚地說:“你讓我趴肚皮我才告訴你。”

祁松言仰面把他攤在身上,輕輕一小塊奶油松餅暖乎乎地貼合了所有肌膚。秦笛拱在他頸窩裏咯咯笑:“上當啦,趴了我也不告訴。”

祁松言想捏他兩把,可是沒舍得。洗掉了當初暗戀時光裏的酸澀之後,秦笛一向都很甜,今天看似乎又更甜了一點。他雙臂抱着這捧糖,完全不想撒手。最好能這麽一直膩着,膩到太陽落山,膩到恒星坍縮。然而連太陽高升都沒捱到,秦笛胃裏就咕嚕嚕叫起來。

祁松言趁他洗漱的功夫把浴巾投洗了一遍,洗得浮想聯翩之際,秦笛脖頸上跨着毛巾抵在他背上悶聲說:“其實還是有一點疼…可是後天能不能還要?”

祁松言把洗好的浴巾挂起來,“背”着他腳下晃悠悠地笑他:“今天還沒過,就想後天?”

秦笛跳到他眼前,撩起衣擺,抓了他一根食指戳在自己一顆腰窩上:“嘀——恭喜祁妙先生成功按開本色胚的開關,請你再接再厲,負責到底。”

王初冉的棋牌社今天徹底停業,幾個人吸溜着光嫂特意弄得清淡一點的早餐白粥,一張嘴嗓音一個比一個性感,連劉小桐都被美酒加狼嚎禍害出了個小煙嗓,萬分心累地慨嘆:“考生狂歡未半而中道報廢啊…”

祁松言把辣肉炒榨菜從秦笛手邊挪走,給他夾了幾筷子酸甜口的涼拌土豆絲,安慰道:“緩一緩,咱們帶大黃巡山的統一大業還沒完成呢,小桐支棱起來啊。”

李銘軒叼着蔥香小花卷哀叫:“朕老了,讓狗卿替我踏遍江山吧…言,你昨天唱最大聲,一首沒落,咋現在還這麽聲線動人,容光煥發的呢?”

祁松言在餐桌底下踢掉拖鞋,點了點秦笛的腳背,雲淡風輕地說:“主要是身體好。”

秦笛把一絲土豆吸進嘴,朝他投去“知道啦你最厲害”的眼神,祁松言心滿意足地翹了嘴角。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祁松言還是那個穩重體貼的祁松言,可是他眼睛裏蹦跳的雀躍比牆角的太陽花還要明朗。從前一向在別人面前表現得親疏得體,這一頓飯的功夫,卻暗地裏對秦笛摸摸碰碰片刻都沒有消停。

明明比較粘人的是自己,現在那個人卻好像恨不得讓自己長在他身上。秦笛把腦中記得的畫面又往深處藏了藏,蓋上祁松言一夜生出的許多反方向的依賴,暖融融地把白米湯落入胃裏。

愛卿大黃還是領着他衆多主上走遍了房前屋後的漫山遍野,又配合他們拍了許多不狗言笑的相片。雖然江山帶不走,但草兔子和鵝卵石可以揣進口袋。他們在路口與光哥光嫂揮別,感謝了他們與山野的款待。

“後天”一到,祁松言立刻兌現承諾,帶養好了不适的秦笛去了生日那天定的酒店。在同一個房間,同一間浴室,他把那天想做卻沒做的一切統統補上。瘋到連他也咬不住滾燙的喘息時,秦笛忽然雙手撐在他胸口停下了。

“怎麽了?”祁松言粗重的呼吸裏依然滿是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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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三分鐘沒有親我了。”秦笛把膝蓋向前蹭了半寸。

祁松言被他的可愛一槍斃命,坐起身體,吮住了他的唇。

然而瘋玩兒的快樂并不能折損出分前的焦慮。

新加入群聊不到半年的有手機人士秦笛終于後知後覺地了解到群聊的可怕。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幾乎每一分鐘點開消息,都能看到至少三位朋友在線崩潰。崩潰了就有人跳出來安慰,然後安慰者也莫名陷入崩潰,繼而引發大面積崩潰,最後總有一個人站出來高喊我們要相信自己,然後整個群從凄慘一秒轉為熱血,金光閃閃的表情包唰唰怼過去,最後在暫時的平靜中醞釀下一輪的崩潰。

秦笛倒還好,沒出分數頂多就是找他做家教的家長有一部分還打算再觀望一下,即使這樣,他的檔期也已經滿得完全排不開。祁松言從不在他上課的時候打擾他,卻會抱着秦笛給他備份的課表,挑秦笛全天課程結束之後打電話,先例行關心再瘋狂暗示。

不過秦笛通常會先裝傻,等祁松言把自己摔在床上憋得心肝脾肺腎要炸掉,從喉嚨裏咕哝出一句“想你”,他才會走進夏日的熱風,遮過話筒,啵在祁松言等回音的耳畔。祁妙好像在打滾兒,秦笛想着就逐漸控制不住表情,豪橫地打車上門去摸祁松言滾炸毛的腦袋,然後被按在松綠色的床單上,遭遇溫柔缱绻的綁架。

出分這天,秦笛把課推了,陪祁松言在書房支開四五個設備眼也不眨地刷新。

“好比天降大砍刀偏要慢動作往下劈,到底是什麽人間疾苦…”祁松言把頭發抓得支楞巴翹,下颌在書桌上滑出滋溜溜的聲響。

秦笛很少看他顯露出如此明顯的煩躁,在這坐着的一個小時裏,刷新次數越多,祁松言的眉心就蹙得越緊,平日的沉穩仿佛都順着翹起的頭發絲呲沒了,整個人焦慮得如同産房外的準奶爸。于是他也把下颌墊上去,滑向他的臉:“明明每次期中期末模拟考出分的時候就屬你最淡定,合着都憋到這時候發作啦。”

祁松言被他涼絲絲的臉頰一貼,胸口的鬧騰暫時偃旗息鼓,滿臉倦容地上下蹭了蹭:“昨天又估了一次分,還是卡在要行不行的坎兒上,半夜睡不着就想,高一應該直接學文,遇上你,目标定死,早點努力,也不至于現在為這五分十分上火。”從來沒為什麽事兒後過悔,祁松言一向心态不錯,信奉順其自然,也不會草率失手。但這一刻,當一個三位數字似乎冥冥中蘊藏了左右人生軌跡的力量,連他也不得不為之緊張。

秦笛終于逮到了摸他後腦勺的機會,順毛摩挲他的黑發。他對自己的分數其實沒什麽期待,考完被黎帥一直催還是拖了一個禮拜才粗略估了個總分,如果沒什麽意外,他的第一志願已經手到擒來。但也正因為如此,祁松言才更無法淡然,畢竟這一路他追得太艱辛,如果他已經在勝利的标志牌下等了,那假使祁松言無法得償所願,又該有多難過呢。

“祁妙,其實你的估分就比我想的還要高不少,連黎帥都說你算超常發揮,付出的總歸沒有白費,對吧?”

祁松言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在書桌下面握了他一根手指,“對。但我有心願。可能人生模糊了十幾年,忽然有了明确的目标,就特別在意。”

秦笛也握住他的指節,一句“不要那麽在意”卻徘徊在嘴邊,怎麽也沒能說出口。

忽然鈴聲大作,兩個人都吓了一跳,齊齊從桌上直起身。祁松言按了揚聲器,話筒裏立刻傳來李銘軒的大呼小叫:“你倆查沒查成績!已經出了!”

“真假?”秦笛湊上去問。

“真的,我刷朋友圈看有人查到了就試了一下,有點卡,但是查得到!我比估分高了五分!瞑目了啊——”

他啊還沒有啊完,祁松言手一抖把電話誤挂了,兩個人盯着漆黑的屏幕一起愣了三秒,然後迅速分頭進入網站,把爛熟于心的號碼輸進去。進度條向前忽地突進了一半,又突然降速,空氣的流動仿佛都牽在加載的進程上,使他們一同屏住了呼吸。

電腦率先跳出結果,祁松言一把抓住秦笛的手腕:“過了,你超了第一志願專業去年錄取分數線18分!”

而秦笛呆呆地捧着手機,完全失去了反應。

“寶?我先截圖,咱們再查一下我的。”

秦笛擡起頭,淚花湧在眼眶,“不用了,我查的就是你的。夠了。”

“什麽夠了?”祁松言好像還消化不了這簡短的訊息,準備打字的手指停在半空。

秦笛把屏幕亮給他,眼淚倏地滑至腮邊,“分數夠了,多了好多…”

祁松言沒有接,他盯着屏幕緩慢地站起身,好像生怕碰一下夢就會碎。秦笛扣下手機,跳入他的懷裏,他還是本能地将他穩穩接住了。耳後的啜泣和剛才柔聲的安慰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人,他眼眶一痛,用力地把秦笛按在胸口。

“不一直都是挺從容的嗎,哭什麽啊,秦小笛?”

秦笛攀着他,嗓子發啞:“本來不在意了,早想好無論離得多遠我都要抓緊你,是你非要定什麽目标,是你非要奔我而來。我怎麽可能忍得住幻想将來啊?連一起租的房子裏要養什麽花、鋪什麽顏色的床單都想好了,要是實現不了,我得多失望啊…”

祁松言把他扣得緊緊的,輕微哽咽着說:“還好,我沒讓你失望。”

抵達目的地的過程才是最難熬的。祁松言的從無到有不僅止于确立了方向,為了奔向秦笛,也為了奔向更好的自己,他切切實實地吃了許多苦頭。建立學習的方法與秩序,克服随性散漫的習慣。他天賦有限,只能付出大量的精力,數不清多少次,他對秦笛說了晚安,又坐在燈下艱難地鑽研錯題,直到更深的深夜。他也曾因為信息接收過度,死也背不進某篇課文,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風筝帶來了好消息,彩虹預示了好兆頭,許的願望都沒有落空。

但真正帶他走到如今的,只有奮起直追的付出。

秦笛哭夠了就從他身上爬下來,捧着祁松言的分數界面看了又看。“怎麽那麽厲害啊,好厲害…我要吹一輩子。”

祁松言聽他囔囔地念叨,忍不住又貼過去,把下颌擱在他肩膀上,親熱地和他黏糊:“租房子是說真的嗎?”

“那不然我天天跑課為了什麽啊…”

“你可想好,我其實特別特別粘人,跟我住上了,想跑就沒門了。”

秦笛回眸瞥了他一眼,“早就知道。”

“知道什麽?”

“你超級粘人。總共沒一起過夜幾次,幾乎每個早上都是在你懷裏醒的。你每次都假裝是我自己滾進去的,我都懶得拆穿你,明明就是趁我睡着偷偷把我拉過去,還偷親我,把我手帕換成你的手指頭…”

祁松言萬年沉穩的臉罕見地染了紅,邊幹笑邊點開外賣軟件豪爽發話說随便點,為慶祝吃一頓好的,然後把精致甜品的圖片一個勁兒地往秦笛眼前翻,企圖掩蓋他的丢人行徑。

風穿過落地窗,撞上白紗的透光簾,如同鼓脹的風帆,昂揚地駛向新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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