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江初這人要是掰着指頭數優點,也能數出大幾條來。

那幾條裏最好的一條習性,是講理。

一般來說呢,不管對自己人還是外人,哪怕是對家,再往大了說,上學時候見了面就想幹仗的“仇家”……只要說的話讓他覺得有點兒道理,他都樂意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

但今天對上覃最,他這條優點突然有點兒發揮失靈。

覃最不讓他碰,從見了這人到現在,聽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別碰我”。

這個“別碰我”的範圍囊括了摸背不行,錘胳膊不行,搭肩膀不行,連戳一下肩胛骨都不行。

他明白各人有各人的習慣,他自己就不喜歡被碰腦袋,大奔不樂意被拍肚子,連周騰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愛被人摸屁股。

可是被覃最用這種帶點兒警告意思的眼神盯着,他就是感到一絲難以自持的不爽。

對,就是不爽。

從發現覃最過敏開始,去醫院打針拿藥做化驗,他自己還平白磕一嘴血,下巴杵得跟個牛角包似的,關心一下還被警告了。

這哪是給自己招了個弟弟啊。

這分明是往家端了個慈禧,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碰。

江初倒也不是多想碰他、非碰不可。

那不是過敏了麽?

退一萬步說,要不是因為過敏,一平胸糙老爺們兒真當他多樂意碰呢?

再退十萬步,退到中午,本來眼前坐在他餐桌前面拿眼珠子标着他的人,壓根兒就不該到他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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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跟覃最對視一會兒,笑了笑,往後坐在沙發扶手上。

“你平時沒事兒是不是總打架玩兒啊。”他問出了剛才在車上沒開口的那句話。

覃最沒說話,估計也是沒聽明白怎麽話題突然就轉這兒了,繼續盯着江初。

“你現在得明白一件事兒,小覃最。”江初又挑了一筷子冷面,直接忽視覃最因為他這個稱呼皺起來的眉毛。

“你,現在住我這兒,是你親媽跟你後爸共同的決定。”江初慢條斯理地接着說,“跟你樂不樂意沒關系,現在跟你有關系的人是我。”

“你以前在你自己家裏怎麽樣我管不着,以後你從我這兒出去了,我也管不着,但你現在人在我屋檐底下,在我這兒過敏了,我就得管你,該碰就得碰你,明白了麽?”他對覃最說。

覃最那眼神兒的意思就是沒聽明白,跟江初又對着盯了會兒才嘴唇一磕碰說:“随便。別碰我。”

“我可太惜得碰你了。”江初都讓他氣樂了。

他站起來把碗擱在餐桌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覃最。

“這樣吧,你不是會打麽?”江初擡了下眉毛,“跟我動兩下,你要能把我摁在沙發上,以後再碰你一下你給我當哥。”

“要是你被我摁那兒了,”江初頓了頓,想想,“以後當哥哥的想對你幹嘛就給我受着,在我跟前兒把你那些矯情毛病都給我收起來,行麽?”

江初這話說得有模有樣的,覃最的目光都銳起來了,滑到他腫着的下巴,又嘴角一挑,耷着眼皮有點兒想笑。

自己都磕成那樣了,還在這兒大言不慚。

“你表情給我注點兒意啊。”江初大概能猜到覃最在想什麽,指了他一下,“來不來?”

覃最慢慢悠悠地站起來,掃了眼客廳:“就在這兒?”

“這還不夠你施展?目的地反正就是這張沙發,你要能把我扔裏面床上那也成。”江初把周騰往旁邊輕輕蹬開,周騰往地上一趴,不願意動,覃最彎腰掇着它的胳膊把它抱走。

“讓你一只手?”他看着江初的下巴,微微歪了歪頭,有點兒故意的挑釁。

江初眯着眼就笑了:“行啊。”

說着要動手,覃最站定在江初跟前兒,還是覺得不太好真上手碰他。

他手勁兒是真的挺大,又不能往肚子這種軟和的地方招呼,往上走,再一拳頭給江初砸出鼻血,那他這臉明天就真沒法出門了。

江初沒他那麽些顧慮,開口就說實際的:“打架我總得碰着你,你那後背能招麽?”

覃最松松肩胛骨,“嗯”了聲。

江初點了下頭,接着沒給覃最一點兒反應的機會,腳往覃最兩腿之間一別,扳着他的右胳膊就往身後擰着掀過去。

覃最眼神猛地一凜,江初的力道竟然出奇的大。

他甩出左胳膊肘要往江初肋下頂,江初卻用胳膊一摟,架着覃最的左臂将他整個上身旋了個個兒,別在覃最雙腿間的膝蓋同時往上一拎,頂着他的大腿內側就把人往沙發上壓下去。

“你說的讓我只手啊。”他在覃最耳後笑着說。

覃最膝蓋重重抵在沙發上,這時候其實他胳膊彎繃上力氣,也能把江初給摔出去。

但是沒等他運勁兒,江初把着他胳膊的手卻順着脊柱突然往下一滑,在他腰窩上揉了一把。

覃最從來沒打過這麽速戰速決的架。

關鍵“決”的還是他自己。

随着江初那一手小動作,他整張後背連着腰一麻,緊接着就被江初用膝蓋抵着大腿,以一個倒捆豬般的姿勢,徹徹底底臉朝下地卡在了沙發上。

肚子上還正好窩了個抱枕。

全程不過三十秒。

覃最青着臉掙了兩下,江初笑着沒撒手,還腿一跨直接坐在他屁股上,彈彈他的耳朵愉悅地問:“服了沒?”

覃最從耳朵到脖子迅速飛紅一片,一聲都不想吭。

實在是太他媽窩囊了。

江初心底的不爽排解一空,像個萬惡的大地主,張狂地騎在他弟弟的屁股上,進一步補充言語羞辱。

“有時候過于保護什麽東西,就等于把弱點往人臉跟前兒送。”他還拽了一下覃最大褲衩的褲腰,“啪”地彈出聲響兒,“你勁兒是挺大,不過我好歹也學了幾年擒拿,被我摁着不算丢人。”

覃最閉着眼抿了抿嘴,再睜開,周騰不知道什麽時候跳了上來,蹲在他臉前歪着脖子瞅他。

他受不了地把腦袋轉了個方向,悶着嗓子對江初說:“放開我。”

“願賭服輸。”江初又拍拍覃最的脖子,夠着上半身把擱在沙發頂上的藥袋子拿過來,拆開挨個兒看了看,就往他後背上擠了一堆藥膏,揉揉手掌一通胡搓。

覃最從後脖子繃到屁股,強忍着一拱身子把江初摔下去的沖動,最後索性又閉上眼,只當自己已經被江初打死了。

江初一開始就沒想真跟覃最動手,把人摁那兒就圖心裏一爽,順便給覃最抹完藥,他擡腿從覃最身上下來,往他屁股上甩一巴掌:“起來吧,冷面做得不錯。”

覃最後背的弧線明顯松了口氣,但是趴着沒動。

生氣了?

江初擡擡眉毛,彎腰想看看他的表情。

他也沒帶過小孩兒,他家就他一個,親戚家的孩子差不多大,一年見不着兩回面,用不着他照顧。

平時跟大奔他們鬧着玩兒慣了,朋友之間從來什麽玩笑都胡開,這會兒才琢磨着是不是有點兒過分。

怎麽說覃最也是剛到他家,回頭再跟江連天告一狀,說到家第一天被哥哥給打趴下了,聽着算怎麽個事兒啊。

結果他臉一靠過去,覃最皺皺眉,又轉開了。

“喲。”江初從下往上捋捋他腦袋,剛刮的青茬手感很不錯,沒忍住又多捋了一把,捋得覃最後腦勺上都快凸出來“不耐煩”幾個大字。

“你這什麽意思?鬧情緒?”江初觀察着他露出來的小半張臉,還是覺得想笑,“撒嬌啊?我是不是還得哄哄你?”

覃最簡直要無語了。

“能去吃你的面麽?鍋裏還有。”他忍無可忍地轉過來瞪着江初,眉頭皺得能打個蝴蝶結。

“好好。”江初笑着做了個讓步的手勢,又掃了眼覃最的耳朵根兒,端着碗進廚房盛面。

聽見覃最起身的動靜,他快速地往外偷看一眼,雖然覃最從起身到回房間就一閃而過,他還是瞄見了重點——被搓了兩下藥,這便宜弟弟底下竟然支起來帳篷了。

“哎。”江初朝流水臺上一靠,忍不住笑出了聲。

覃最正要關門的動作卡了個頓,僵着脖子“砰”一聲關上了門。

“操,什麽脾氣。”江初笑得不行,嗦了口面條,還差點兒從鼻子裏嗆出來。

到底是青春期啊,搓個背都能搓起來火。

他搖搖頭打了個噴嚏,還是想笑。

也是夠敏感的。

江初一直到第二天去了公司,想起這茬仍覺得可樂,并且分享給了大奔。

大奔笑得比他還誇張,仰在轉椅裏差點兒出溜下去,指着江初的臉差點兒倒不過來氣兒:“你下巴就讓人給捶得吧!青了都。”

“滾。”江初笑着揉揉下巴,好像還有點兒腫,起碼不像牛角包了。

“你那弟弟多大啊,回頭帶出來,大奔哥哥也請他吃頓飯。”大奔撐着椅子坐起來,灌了兩口水呼出口氣。

“十六七八。”江初被這麽一問,想起來覃最身份證上那個生日,昨天烏七八糟的也忘了問。

“那沒毛病,我高中那會兒趴桌子上睡一覺都能站起來。”大奔回憶着過去,又“吭吭”一通樂。

“可不麽,”江初跟着他回想,兩人神經病一樣笑得停不下來,“郭美麗看你睡覺非讓你起來站着,你不起不起吧,還趴桌上給人回了句‘不方便’,本來美麗都沒聽懂,方子笑出一串嘟嚕屁,直接給她氣哭了。”

“哎喲我操!”大奔快不行了,“我跟方子倆還寫檢查來着是不是?咱們那陣兒臉可真大啊!”

“你自己,別帶着我。”江初癱在椅子裏擺擺手,看見唐彩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清清嗓子問:“怎麽了?”

唐彩端着電腦進來要給江初看設計稿,看着他倆這模樣,愣是差點兒沒敢往裏進。

江初玩兒得好的朋友,乃至于江初自己,現在雖然都勉強能說得上人模狗樣,但當初上學的時候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比着臉大的主兒。

覃最在厚臉皮這方面跟他哥比就差多了——第一天晚上支了個帳篷以後,連着小一星期,他跟江初就不樂意說話。

每天上午江初起來收拾收拾去上班,覃最還在房間裏睡覺。

等他傍晚回來,桌上已經擺好了面條,冷面炒面湯面拌面換着來,周騰也有吃有喝被伺候得好好的。

江初想跟他說幾句話,覃最一概能不吭聲就不吭,将愛答不理貫徹到底。

本來話就夠少了,江初都怕他天天在家憋出毛病。

更主要的是,他真的吃夠面條了,現在擤個鼻涕都感覺能擤出面條來。

“覃最。”周六下午下班早,第二天休息不用去公司,江初拎了個西瓜回來,進門就抱着胳膊把覃最堵在廚房。

鍋裏果然又煮着面條。

“火熄了,哥帶你出去吃。”他用腳背蹭了蹭周騰的肚子,又撩欠兒地伸直腿,在覃最的小腿肚上夾了一下。

覃最這雙腿長得特好,長,直,看着就有勁兒。

他光顧着欣賞,覃最偏頭望他一眼,這回輪到江初沒來及反應,覃最把煮面的湯勺往鍋裏一撇,一把攥着江初的腳踝撈起來,上前一步給他怼在了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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