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夢境再一次如約而至。

林郡被汗水勾勒出的肌肉線條随着動作不斷起伏,他們再次在炙熱的情谷欠中合二為一。

……

只是快感的餘韻尚未散去,他的呼吸也尚未平穩,鏡頭便驀地轉向了別處。

那是一張長桌,桌上放着一份離婚協議書,他和林郡分列于長桌兩側。

林郡的眼神和在床上時完全不同,沒有火,只有冰。

他淡淡地垂眸:“離婚吧。”

心痛如絞,傅久九清晰地感覺到,夢中的自己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便已是心痛如絞。

但他還是抿了抿唇,倔強得要命,冷聲道:“離就離。”

筆尖走在紙上的沙沙聲仿佛就在耳邊,傅久九像以往的每次一樣,着急地伸出手去。

想要阻止那個正在簽字的自己。

傅久九從未想過自己會走進婚姻,即便是在夢裏。

十七歲的那個夜晚後,他對感情和婚姻早就沒有過任何期待。

他很少談及這些。

但偶爾喝酒聊天,或因工作涉及此類話題,仍免不了被人誤解為對感情和婚姻心存輕蔑。

傅久九不願過多解釋,便常會彎着眼睛一笑而過。

他長得好看,笑起來尤其甜蜜,大部分人便都願意寬容他對婚姻的不敬。

事實上,如果內心的想法是連綿山峰的話,那麽在他心底最高最險峻的地方,其實飄着一面旗幟。

那是他對婚姻的敬畏。

他見過太多人,捧不住還硬要接,結果到最後弄得自己遍體鱗傷。

那東西太神聖了,并不是他這樣的凡夫俗子能夠去享受或者駕馭的,所以他從不去想。

傅久九能感知到夢中的自己賭氣值已經爆表。

婚姻那麽神聖,不要也就罷了,可如果已經進去了,就應該好好對待,而不是拿它來賭氣。

所以,即便每一次都會落空,他的手還是義無反顧地伸出去,去阻止那個賭着氣簽字的自己。

只是這一次,和過去的每次都不一樣,他按住了。

紙張的觸感及其細膩紋理,在掌心下真切分明。

傅久九的眸子慢慢聚焦,視線中,林郡英俊而冷淡的臉終于慢慢清晰起來。

他下颌微擡,眸色深不見底,正沉沉地看着自己,帶着些隐忍與自傲。

兩人無聲地對視着,傅久九微微啓唇,卻只洩出了幾聲略微急促的喘息聲。

林郡冷冷看着他的動作,半晌後終于勾了勾唇角,眸子裏透出縷淡淡的諷意:“怎麽,後悔了?”

那縷諷意刺傷了傅久九,現實和夢中的自己,情感雜糅在一起,讓他再次感覺到了疼。

明明,就在剛才,不過幾分鐘前而已,他們還在做着這世間最親密的事情。

他溫柔又霸道,對他說着近乎下流的情話,掌控他的呼吸,讓他面紅耳赤……

仿佛他們天生絕配,仿佛他們深愛絕對。

可一轉眼,他就衣着嚴謹,雙眸似劍,讓他一劍穿心。

情潮還未及褪去,寒意便驟然侵襲,凍僵了傅久九的四肢百骸。

像一個蹩腳的演員般,他人都已入戲,只餘自己還陷在上場戲的餘韻中,久久無法抽離。

莫名的委屈沖天而起,傅久九恨恨地瞪向林郡,滿臉倔強。

如果說,這個夢境之前,林郡是傅久九心中高懸于空的一輪明月,清冷皎潔,讓他只敢偷偷仰視而從未有過私欲的話,那麽,在這日複一日的滾燙旖夢後,現在的林郡在他心中,則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縷溫柔的人間煙火氣和能将人拽入地獄的七情六欲……

無論是心中的皎皎明月,還是能動他凡心将他拉入七情六欲的完美學長,他的分量在傅久九那裏都過于沉重了。

這讓傅久九尤其承受不住,來自于他的,那麽冷酷的目光。

傅久九覺得委屈,其實林郡也沒好受到哪裏去。

因為傅久九的表情看起來也極兇。

白嫩的頰略略鼓着,一雙杏眼圓圓地瞪着,粉粉的唇抿成一線。

其實可愛的要命,如果針對對象不是他的話,如果他不在那張紙上簽字的話……

極度的安靜裏,傅久九緩緩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還壓在那份離婚協議上。

白紙黑字,上面龍飛鳳舞地簽着他的名字,而屬于林郡的那一邊,尚還空着。

傅久九悄悄移了移指尖,下意識地将那個名字蓋住了。

傅久九的眸子垂落了,林郡眸中的諷意便也散盡了。冰冷諷意後隐藏着的什麽東西,不小心洩出了一星半點,乍一看甚至像是委屈。

他的眼睛長得有些豔,睫毛過于濃密以至于像是天然的眼線,将那雙眼襯的極其有神,又極其鋒銳。

此刻那濃密的睫毛半斂着,眸光卻随着傅久九的視線看向了他的手。

傅久九的手很漂亮,骨節勻亭,十指纖長,大部分時間都透着點涼意,但又十分柔軟,握起來十分舒服。

右手尾指靠近指甲的位置處,點着一點小米粒大小的痣。

極小,本是無暇白玉上的一點瑕。

卻偏偏因為那只手過于細白,反而襯的那點溫潤的棕十分紮眼,在那無瑕的皮膚上,隐隐透出些別樣的性感來。

林郡的喉結滾了滾,這顆痣他曾用嘴唇親吻摩挲過何止千萬遍。

不止這裏,還有一顆更性感,更誘人的小痣,長在傅久九很隐秘的地方。

只有他見過,也只有他親吻過。

本就壓抑的空氣似乎又多了層燥熱,像夏季暴風雨來臨前夕,讓人透不過氣。

林郡忍不住微微仰頭,擡指松開了襯衣最頂端的那顆紐扣:“後悔了?”

似乎很迫切地想得到傅久九的答案般。

傅久九從不知道林郡竟是這麽咄咄逼人的一個人。

他被逼得厲害,忍耐着深深吸了口氣。

猶記得自己內心最高峰處,插着的那面關于“婚姻神聖論”的旗幟。

然後,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十分沒有底氣,有一點顫:“一……一千萬不行,至少要五……五千萬。”

他舉起一只手來,五根手指一水兒地張開,表達着自己“五千萬”的欲望。

只是話一出口,他就怔了當地,因為這次的确和以往大不一樣。

以往無論怎麽親密,他與夢中的一切都始終隔着一層無法穿透的膜。

他可以感受和看到夢境,卻無法參與。

可今天,他不僅觸摸到了,還發出了屬于自己的聲音。

除此之外,今天的夢境在一直向下延伸,并沒停在他阻止“傅久九”簽字而一把按空的那個場景上。

一般情況下,那時候他就該在自己的卧室醒來了。

傅久九極驚詫地看向林郡,而林郡也正在看着他。

很顯然,他也聽到了那句話,以致于那雙眸子裏的諷意再次升騰而起,冷意更甚。

他只是那樣看着傅久九,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那目光讓傅久九有些無地自容。

一千萬,協議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自己也已經簽了字。

即便他被逼得厲害了,即便他想将事情緩一緩,可是……

而更讓他驚異的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的視線裏變得只剩林郡一人,而不是像以往一樣,他像旁觀者,可以看到林郡和“傅久九”兩個人。

舉在頰邊的手慢慢握掌成拳,傅久九慢慢将自己的大拇指塞入了唇齒間,緩緩用力。

疼,疼疼疼疼……

到了此刻,他基本已經确定,現在的他并不是在什麽夢境裏,而是在一個真實的場景中。

他驚恐地張大眼睛,看向林郡,甚至忘了放松咬着手指的牙關。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瞬間蘊了淚,猶如兩顆水洗過的琉璃,澄澈通透我見猶憐。

林郡的表情依然是冷漠的,但背脊卻在傅久九咬住手指的瞬間便不自覺地挺直了。

他迅速起身,長腿一跨,三兩步到了傅久九身邊,沉着聲低喝道:“你幹什麽?”

傅久九擡眸看着他。

林郡的眉眼冷凝,容貌昳麗,離得越近便越是好看得驚心動魄。

傅久九的确驚心,并近乎驚恐,咬着手指的牙齒不由地更加用力。

下一刻,他的手腕便被握住了,兩根手指探進他的口腔,撬開他的齒關,代替了他自己的那根。

拇指被咬出了深深的齒痕,還好沒見血。

林郡垂眸看他,不動聲色地攪了攪那兩根被咬住的手指,疼痛之外的溫熱濕滑,讓他的喉結滾了滾。

傅久九被他攪得身體輕輕一顫,猛然記起,在夢中,他也曾這樣攪過他。

他如夢初醒般松了齒關。只覺耳尖發燙,慌亂地想逃開他的領地,卻被他緊緊握着手腕不能如願。

林郡的掌心很熱,暖烘烘的,讓傅久九在慌亂之餘有了種矛盾的安全感。

他的眼睫低垂着,目光落在傅久九柔軟的發頂和透出粉意的耳尖:“如果你不想離婚……”

“離,離,離,離,離……”傅久九看向他的目光有點驚慌,不停地說着離。

離婚,要離婚。傅久九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

現在已經不再是夢中的傅久九與林郡的事情,而是他和林郡的事情。

他對林郡,對他們的感情,他們的婚姻,甚至他們為什麽離婚,完全的一無所知。

更沒有與此相關的任何記憶。

所以,他也沒有必要被所謂的“婚姻神聖論”所制約。

“什麽?”林郡的手在半空頓住了,指尖上屬于傅久九唇舌的溫軟柔滑還尚未散去。

他的眸中現出短暫的迷惘與震驚來,似乎沒聽明白傅久九在說什麽。

出于職業關系,傅久九的想象力與創造力要比普通人更高一些,發現,接受新事物和新概念的能力也比普通人強得多。

除了時尚編輯的身份外,幾乎沒人知道,他其實還是一名漫畫畫手。

自大二那年至今,他的漫畫《執刃》一直在網絡上連載,并收獲了不少漫迷。

而其中恰恰涉及到許多關于空間穿越與轉換的設定。

傅久九的大腦轉的飛快。

鑒于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來判斷,排除所有不可能的推測,那麽最後只剩下了一個可能:

他穿進了平行世界。

一個和自己原世界命運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

這個世界中,他與林郡結了婚,而現在又走到了離婚的地步。

……

傅久九不知道他們之間經歷過什麽,更不清楚他們為什麽會走到離婚這一步。

但根據常識來判斷,很大概率是他們之間出現了極嚴重的問題。

從夢裏的情形來看,離婚是林郡提出來的,他是被離婚的一方。

林郡給了他臺階,他只能下,他必須得離,不然會被一眼看穿。

傅久九的手因緊張而緊緊握着,恍惚中覺得有東西硌到了自己。

他機械地看過去,那是一枚現實世界中并不存在的白金戒指,正安靜地套在他的左手無名指上。

“我說我不後悔。”傅久九起身,回答他的問題,并将那枚婚戒摘了下來,放在離婚協議上。

他的臉色蒼白的厲害,連粉潤的雙唇都褪了血色。

眼睫濕漉漉地半垂着,看起來甚至有點惶惑。

林郡幽深的眼神長久地盯着他,那目光竟漸漸漫上了點恨意來。

傅久九看起來那麽脆弱又不安……可他偏偏就是要跟他倔到底。

林郡驀地偏開頭去,不再看他。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就會忍不住心軟,會像過去一樣輸得一塌糊塗。

這是一場他們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較量,總得有人輸,但,不該每次都讓他一個人輸。

他的唇抿的死緊,拳頭也在暗處隐隐捏緊了,生怕自己會忍不住說點什麽或者幹點什麽。

恰在此時,一條黑色的阿拉斯加犬從二樓奔了下來,闖入了他的視線,并向他飛快地奔了過來。

狗狗繞着他轉了兩圈,又迅速跑到了傅久九身邊,拿鼻子親熱地蹭他的膝蓋。

傅久九看到它,眼底現出了巨大的喜悅,他蹲下身去,親熱地摟住狗狗的脖子,溫柔地叫它:“傅小八。”

傅小八嗯嗯嗚嗚了兩聲,親密地蹭傅久九的臉。

傅久九抿了抿唇,紅着眼圈,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見到了親人一樣,随即湊過去,啾啾啾地親了傅小八幾口。

然後他站起身,像是有了依靠般,斬釘截鐵地說:“傅小八歸我。”

林郡的臉徹底冷了下來,一雙眸子也是又黑又冷,像寒夜的星子。

他偏頭冷笑:“想要傅小八?沒門。你只有一千萬,怎麽可能養得起傅小八?”

傅久九:(⊙o⊙)

什麽?一千萬養不起傅小八?

他有些懷疑人生地眨了眨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千萬,對他而言,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他說養不起傅小八?

他以前一個月工資也只有小一萬,不一樣把傅小八養的生龍活虎?

林郡看他呆呆的樣子,以為他是在為未來的生活憂慮,于是放緩聲音,循循善誘般:

“你算沒算過,你一個月買包包鞋子,各色珠寶,服裝飾品,為了面子請你那些朋友吃喝玩樂送禮物,還要為你的愛豆打CALL,包直升機包游艇,送跑車……”

傅久九又眨了眨眼睛。

“你算沒算過,”林郡說:“一千萬夠你用幾天?你能自己養活你自己嗎?你有賺錢的能力嗎?你憑什麽跟我争傅小八?”

一問四連,直擊靈魂。

傅久九:……(⊙o⊙)

他還是太不了解有錢人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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