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房間隔音很好,門窗關閉之後,風雨聲便像被隔在了極遙遠的地方,成為一種輕微的背景音。

傅久九将自己埋進溫暖的被窩裏,只露出眼睛來,偷偷往沙發那邊張望。

他很緊張,緊張到腳趾都是蜷着的,生怕林郡忽然就站起來要跟他一起睡。

好在林郡睡的很快,不一會兒,沙發那邊的呼吸聲就變得平穩悠長了起來。

緊張和不安随着平穩的呼吸聲,慢慢變成了一種淺淺的安全感,漫過傅久九全身。

他輕輕籲了口氣,十分慶幸今天的烏龍就這樣化解了過去。

只是,這樣的烏龍還會發生多少次?是否每次都能順利過關?

他心裏沒譜。

算起來,這段時間他已經鬧過好幾次烏龍。

第一次,祁洛說陪他過的那些話,他沒有印象,好在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追求,無傷大雅。

第二次,他不知道自己父親搬了家,幸虧現在的房主并不認識他,否則那一關沒法過。

第三次,和随林林幾人相聚,他不熟悉傅久九的行事風格,點了小常。

再加上今天……

這不是長久之計。

傅久九焦慮地把臉往枕頭裏埋了埋。

枕頭上有林郡身上的味道,極淡,近乎于無,可卻神奇地安撫了他內心的焦慮與不安。

他放松了些,不自覺将視線定格在了沙發上那片暗影上,呼吸也放的極淺。

直到此刻他才有餘力去想,自己竟然睡到了林郡床上。

這種感覺有點奇特,不夠真實,因為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可以睡到林郡床上去。

尤其,在他暗戀他的整個少年時光裏,他就睡在這張床上。

遙遠的風雨聲與極規律的呼吸聲帶着天然的催眠作用,讓他的眼皮漸漸沉重。

迷蒙中,他看到了一條狗。

最初,他以為是傅小八,但随即就知道那是小林子。

因為旁邊還有賀彩衣和林啓,他們正與林郡說着什麽,三個人都含着笑,其樂融融的樣子。

林郡的笑渦很深,眼睛很亮,而傅久九只能站在外圍看着。

好羨慕啊,他想,林郡的家庭真幸福。

一轉頭,他又看到林郡正在認真為他挑着蔥末。

雖然是很小的事,但他在夢裏卻很喜悅,只是随即又被他越了界的親密給吓得縮了回去。

傅久九是個成年人,林郡是他唯一喜歡的人,就算真發生點什麽他也不至于矯情。

可是,他們離婚了,随星原也回來了……

傅久九心裏很慌,感覺自己又做錯了什麽,被很多人圍着指指點點。

那些探究的目光如芒刺般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紮,很疼,也有點害怕。

畫面如走馬燈般不停變換着,他覺得很累,不由在夢中長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之後便被無盡的疲倦和黑暗緊緊壓住,再也無法思考。

傅久九的呼吸聲終于變得自然而平緩了,有節奏地起伏着。

不像最初那樣壓得那麽低,也不像剛才那樣那麽亂。

沙發上的黑影動了動,林郡輕手輕腳起了身。

他一步步行到床邊,彎下腰去看他。

眼睛适應了黑暗,能看清大體輪廓。

傅久九把被子緊緊裹在身上,半張臉都埋了進去,只露出緊閉的雙眼來。

他的身體蜷成了很小的一團,睡得不知道安穩還是不安穩。

林郡有時候不明白,傅久九一米八的身高,怎麽能蜷成這麽小一團的?

可現在看他蜷成一個包包又覺得有點萌。

他把身體彎的更低,伸手輕輕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他秀挺的鼻梁和紅潤的嘴唇來。

傅久九的嘴唇微微張着,夜色中看起來安全無害,十分純潔。

他用拇指悄悄碾上去,那副嘴唇便像春水一樣,在他指腹下漾出溫軟的波。

林郡有些心熱,又碾了一下,輕聲問:“你嘆什麽氣?知道着急了嗎?”

然後又悶聲說:“就你倔!”

片刻後又說:“就你倔嗎?傅久九。”

傅久九有點不太一樣了,似乎一夕之間長大了一般。

據他了解,他最近不僅用錢上很謹慎,而且也不太和以前那些朋友來往了。

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和以前呼朋喝友,到哪裏都要做人群中心的那個人幾乎截然不同了。

有些以前怎麽說也不聽的事情,也悄摸地改了。

林郡低頭看他:“認個錯就那麽難嗎?面子就那麽重要?傅久九?”

他捏了一會兒傅久九的鼻子,把人憋得用嘴呼吸後又放了手,輕輕把他的嘴唇捏合攏了。

然後才捋起他的額發來,将嘴唇印在他光潔的額頭上。

傅久九的體溫偏低,嘴唇覆上去猶如覆在一塊溫玉上一般。

微微的溫,但偏涼。

相對而言,林郡的嘴唇便如火般滾燙。

傅久九在夢中被燙得輕輕一顫,鼻腔裏發出一聲淺淺的哼吟來。

林郡謹慎地擡起頭,片刻後又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傅久九“第一次”去林郡家,就睡過了頭。

醒來時,房間裏已經空了。

窗外豔陽高照,雨後的天空一片碧藍。

秋雨過後,空氣變得更涼。

他進衛生間洗刷,出來時正撞上林郡端着餐盤進來。

傅久九有點羞愧:“怎麽沒叫我?”

“沒關系啊,”林郡把早餐放下:“你哪次不睡懶覺?”

傅久九略笑了笑,洗臉時打濕的碎發搭在額發,看起來尤其清純。

賀彩衣跟姐妹去喝茶了,林啓一早就去公司了。

傅久九在樓上吃了早餐,林郡送他回去。

坐在車上的時候,傅久九說:“你家被子很舒服。”

“有嗎?”林郡疑惑地看他一眼:“咱們家的不是更舒服?”

咱們家?傅久九心虛地偏了偏頭,他可是一次都沒有在那邊睡過。

可林郡接下去又說:“不過結婚這麽多年來,昨天的确是我在老宅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傅久九有點訝異地看他,原來林郡喜歡睡沙發的嗎?

林郡說完也偏頭看傅久九。

他說的這麽明白,傅久九總該聽懂了吧?

只是過了片刻他又眯了眯眼,為什麽傅久九看他的眼神那麽奇怪?

大概是之前關機的原因,陳夢菊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傅久九看一眼沒接,直接将電話挂斷,屏幕朝下握在手心裏。

不多時,電話又響了起來,大有他不接就絕不罷休的意味。

林郡側眸看過去:“誰的電話,怎麽不接?”

“我繼母。”傅久九有些不自然地回答。

林郡了然,片刻後問:“要多少?”

“二百萬,”傅久九笑笑:“我沒給。”

“嗯。”林郡看他片刻,點了點頭。

電話再響起來的時候,兩人都沒管。

“對了,”林郡忽然問:“我有個發小,以前和你提過的,今天回來,大家可能要聚餐,要一起嗎?”

“不了吧,”傅久九知道是随星原,便笑了笑:“你們玩的開心點。”

林郡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一句話都沒再說。

車子在傅久九家樓下停下,傅久九道了再見跳下車,往單元門走去。

林郡透過車窗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身姿挺拔修長,頭發略有點長,陽光下脖頸白的反光。

他走路的樣子很潇灑,頭也不回。

他正看着,傅久九忽然又頓住了,轉身往回小跑了過來。

風把他的頭發吹了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

林郡的心髒忽然變得很緊,連呼吸都幾乎屏住了,極度期待地看着他越來越近的身影。

傅久九停在了車門口,林郡在車裏沒動,只安靜地看着他。

傅久九向他笑了笑,把手伸向他。

林郡的心髒一跳,剛要伸手去握他的手,卻在低頭間看到了他手心裏躺着的那枚戒指。

是那枚婚戒。

傅久九笑笑,還帶一點喘:“忘記還你了。”

林郡看了片刻,卻沒有接:“放你那吧,下次再過去難免還要戴,遞來還去的說不定會丢。”

“我平時也不戴,也是擔心會丢,”傅久九有些猶豫地看着手心的戒指:“這麽貴重,我……”

“丢就丢了。”林郡的聲音忽然就冷得厲害:“不就一枚破戒指,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家子氣了?”

傅久九沒再說什麽,只默默地收攏了掌心。

也是,不就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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