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白光

“我在這裏沒有什麽想要看的了。”陶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轉身面朝向身後,就發覺,盛珣和那位本來也沒什麽表情的同類看着還好,一旁的老羅和褚室表情就明顯有些奇異。

陶盈一怔,某種女性的直覺使她望向一旁能充當鏡子的窗戶玻璃,她遲疑着摸上自己的臉:“我又變回去一些了,是嗎?”

陶盈這時候說的“變回去”,是指的她變得更像當年還活着時的那個陶盈。

她眼下除了皮膚還有些蒼白,眼底暈着一層薄薄的血色,幾乎快看不出來是之前那個面目猙獰的邪祟。

“你可能就快要可以走了。”褚室充滿希望地說,認真辨別着缭繞在陶盈周身的氣。

這回是老羅主動問:“陶學姐,你還有別的想去的地方嗎?”

陶盈就認真想了一想,她最終說,她還想要去CBD那邊看一看。

那是她當年原本滿懷期許,卻最終沒能去成的地方。

城市的CBD永遠車水馬龍,商業中心仿佛根本不存在“工作日”與“休息日”的概念,只有繁華與加倍繁華兩種狀态。

盛珣他們陪着陶盈在CBD裏轉了一圈。

當年那個二十歲女孩買過奶茶的網紅店,已然消逝在快速發展的商業圈裏,就像人事變遷一樣無可抵擋。

不過巧合的是,在那家店原本的地址上,新崛起又是另一家網紅奶茶甜品店,門口排隊排得熱火朝天。

陶盈隔着小半條街的距離往那家新店門口張望,老羅跟着望了一眼那長長的還混雜着外賣員身影的隊伍,伸手進口袋摸出手機:“走,我們買奶茶去。”

陶盈愣了愣:“但是隊伍……”

隊伍好長啊。

她話都還沒說完,就看見風風火火的男生勾住了一旁略矮上一截的學弟脖子,老羅說:“不要緊,正好你得和珣哥還有那位……那位……”在說及緊跟着盛珣的鬼怪時,老羅就卡了下殼,想要稱其為“大神”,又覺得對方既然是鬼,管人家叫“神”怕對鬼有不尊敬之嫌,怕人家鬼神之間也有階級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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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頓了幾秒:“……那位大佬。你正好要跟他們一起,速度會慢一點,我和小褚先過去掃碼點單排隊。”

撂下這麽一句話,老羅勾着褚室就跑走了。

褚室壓根沒獲得反駁的機會,還好他本來也沒想要反駁,只是老羅勾着他跑,讓他覺得自己實在很像一個被夾着走的人形風筝,遠遠能聽見他聲音傳回來:“慢一點,等等,我自己也還是有腿的!”

在後方一人兩鬼的目送下,他們很快就鑽進排隊的人潮裏。

盛珣成了跟在兩名鬼怪身旁的唯一人類。

也成了這繁華街道上,唯一一朵慢吞吞以老年人步速前進的奇葩。

“跑得真快。”盛珣微微動了下嘴唇,他帶着好笑的聲音落得很輕。

畢竟他都已經是唯一一個老年步速的奇葩了,他不能讓自己還看起來神神叨叨的,會對着空氣自說自話。

就算聲音輕,他知道自己身邊的鬼怪也能聽得見。

鬧市區對于這個大部分時間裏都很安靜的鬼怪似乎也存在吸引力,他們之前在老城區的時候,盛珣就留心觀察過,發現年輕面容的鬼怪對周圍景色興致缺缺,在翠意森森的大學校園裏也沒展露出幾分興趣,他随時回頭,随時都能看見對方是在注視着自己。

而此刻,置身在鬧市繁華的街頭,兩邊都是高聳入雲的商業大樓,這樣熱鬧又喧嚣的景色,好像就終于觸動了鬼怪靜寂的神經,盛珣兩次側目,都發現對方在安靜看着道旁建築和商鋪。

“這裏有讓你也想起點什麽嗎?”盛珣繼續低聲問着,他注意到前方有一群打打鬧鬧的年輕人,就帶着鬼怪們往旁邊走,把人鬼沖撞的風險提前避開。

鬼怪慢吞吞跟在盛珣身旁挪步子——還動了下手指,好像是幫還在望着老羅和褚室方向的陶盈也挪了個地。

他搖搖頭,回答:“沒有。”

年輕鬼怪還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除非盛珣說話才會搭腔。

盛珣看一眼怔怔望着奶茶店方向出神的陶盈,确定對方不會被行人撞到,他再才接着問:“那是喜歡這裏的熱鬧嗎?我看見你看了好幾次那邊的商業金街。”

鬼怪擡起臉,卻非常認真地反問他:“它為什麽叫‘金街’?”

盛珣就差點被問住。

因為鬼怪關注點又意外的偏,十分執着于為什麽一條不以賣金子為主的街,也要叫“金街”,好像怎麽解釋都會牽帶出對方新的問題。

大概是人類糾結的太明顯,關注點清奇的鬼怪又還挺擅長體貼人,他很快又說:“我也沒有很好奇。”

那群打打鬧鬧的年輕人恰好這時候從眼前跑過去,盛珣被他們制造出的喧鬧短暫分走注意,他回過神,就看見自己眼前停着一只手。

是鬼怪不緊不慢地将手伸了過來,隔着一層透明的屏障,把指尖虛點在了他眉頭中間。

“不要皺眉。”鬼怪說,“我不問了。”

盛珣便意識到對方是想要幫他捋平眉心。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剛才皺了眉頭。

都還沒想好該做什麽反應,年輕鬼怪無論是語氣還是姿态都過分自然又理所當然。

盛珣還在怔愣,對方就已經把手又收走,然後繼續說:“我不是喜歡這裏,這裏很吵,但和你一起來這,感覺有點新奇。”

這是對于盛珣剛才提問的正式回答,“和你一起”被重點強調,它微妙的觸動盛珣,讓他曾在陽臺上萌生過的那種沖動像是去而複返,他垂在身旁的手一動,幾乎就要擡起來,伸向鬼怪的頭發——

“他們好像已經又從店裏出來了。”持續關注着奶茶店那頭,對于身邊情況一無所知的陶盈忽然說。

與此同時,街道上也炸起老羅的大嗓門:“珣哥!我們奶茶買好啦!!”

老羅大着嗓門對盛珣喊,直接吸引了小半條街的人。

盛珣伸手的動作一頓,倏然從剛剛那種狀态中清醒。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想:我想要做什麽?

鬼怪視線随盛珣而動,他也跟着看了片刻盛珣的手:“……”

等老羅和褚室拎着奶茶走到近前的時候,老羅發現自己突然就被一直只看盛珣的鬼怪給盯了一眼,盯得他後脖子一陣發涼。

“我,我們。”老羅講話都磕絆了一下,“我們這就回去了?”

CBD除了給陶盈帶來更多回憶,讓她想起了更多發生在這裏的快樂的事之外,對于她的離開似乎确實沒有什麽幫助。

她在這裏轉了一圈,狀态沒有任何要繼續變化的樣子。

褚室猜測,能夠徹底送走陶盈的關鍵還是在學校那一帶,于是很快,他們一行又坐上返程的地鐵。

這個點鐘的地鐵不算擁擠,盛珣上車後順利找到一個靠門的空檔,老羅和褚室站在他兩旁,剛好能在三人間留出一個悄悄安置另外兩位特殊乘客的空間。

“你感覺還好麽?”借着老羅和褚室的遮擋,盛珣低聲對貼着他的鬼怪說。

陶盈身上始終覆蓋有一層屬于年輕鬼怪的力量,盛珣有些擔心這樣持續的時間過長,對對方是一種過度消耗。

聽到關心,站得更貼向他的鬼怪略偏過頭,就擡手戳了一下盛珣的胳膊:“不會的,我很強。”

那像是一個安撫的小動作,也像是鬼怪單純就是想戳人手臂玩,不在乎他和盛珣之間也還有一層薄薄的屏障。

這個舉動和那句帶了兩分自傲的話形成反差,讓盛珣不禁想笑。

他嘴角剛往上提了提,就看見陶盈不太對勁。

陶盈維持在清麗秀氣的狀态,原本是已經半天都沒有再露出明顯的鬼态了。

但這時,她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麽,腦袋微微歪向一旁,臉色又迅速變得可怖起來。

“陶學姐?”老羅站得離陶盈更近,連忙小聲問了一句。

盛珣比他們所有人都要高,能輕易看到陶盈的視線是落在了什麽地方,他居高臨下朝那邊掃去一眼,就從倚靠的車門上站直身體。

“不好意思。”盛珣松開扶手,向那邊徑直走了過去,停在一個男人身邊。

“請你離她遠一點。”

盛珣說得很客氣,還用上了“不好意思”和“請”。

但實際上,他這時臉上一絲客氣的笑容也沒有,聲音相當冷,姿态也毫不客氣,以一種十分強勢的态度介入到男人與他前方學生打扮的女孩之間。

那女孩看起來大約最多高中生的年紀,緊緊抱着一個書包,将書包擋在身前。

男人之前故意站在她前方,不斷以地鐵有些晃為理由往女孩身上蹭撞。

女孩性格大約也溫軟,咬着嘴唇,都不敢出聲向周圍人請求幫忙。

“你誰啊?”“好事”被打斷的男人有些惱怒,一雙眼睛四下亂看,當發覺盛珣遠比他高大時,又縮了一下脖子,但還是嘴硬道,“關你什麽事?我做什麽了?多管閑事有瘾嗎你?”

盛珣自上而下地掃男人一眼。

他平常是個氣質沉靜到近乎溫和的人,別人對他的評價往往是“沉穩”或者“可靠”,但當他完全不笑的時候,旁人就才會發覺,原來他沉下臉,神色也能相當冷然。

他唇角放平後是一條稍顯鋒利的線,襯着他半垂的薄薄眼皮,氣勢居然尖銳起來,有一種帶着攻擊性的凜然。

“不認識,對嗎?”盛珣直接越過了男人,問女孩話。

女孩有些畏縮,不過在阻止了男人的人面前,她飛快搖了搖頭,小聲說:“不認識。”

男人還想再說什麽,被盛珣一把摁住肩膀。

盛珣這回沒再與他廢話,只簡短有力地告訴他:“滾。”

“幹嘛啊?幹嘛?”反應過來是發生了什麽事的老羅和褚室迅速站過來,老羅像一堵牆一樣跟盛珣并排站好,再加上褚室,就将女孩徹底擋在他們後方。

“坐個地鐵還搖晃,還精準晃人家姑娘身上,這年頭騷擾犯的理由還真多哈?”老羅在怼人時不像盛珣是簡潔派,他是個瘋狂輸出派,嗓門大聲調高,嘲諷火力十足,“怎麽沒把你的腦子也給晃出去,省的每天淨想着怎麽欺負人惡心人呢?”

聽見發生糾紛,周圍有乘客漸漸朝這邊圍過來,褚室頂着一張乖巧的娃娃臉,立即向旁邊人解釋:“這裏有個變态!”

于是圍過來的人對着男人一番指指點點。

這男人已經在這條線上騷擾過許多回小姑娘了,她們大多內向又好欺負,被挨幾下也只敢躲避,躲不過也不敢出聲,這就無形助長了他的氣焰,讓他一天比一天更肆無忌憚。

誰知道今天就碰上幾個非要管閑事的!

他惱恨極了,都開始考慮要不要就地一滾,就喊,那個個子最高的年輕人把他弄傷了——那小年輕也不知道是吃什麽長大的,只一只手就讓他半邊身體都動不了——他丢了這麽大的人,訛對方幾個錢怎麽了?

男人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點子,他表情都已經擺好了,只等着一擡頭就要張嘴開始嚎。

也就是他擡頭的那一瞬間,他皮膚忽然沒來由的竄起了一片雞皮疙瘩,車廂溫度似乎陡然降低,他頭皮一炸,被這說不出的危險感給扼住咽喉。

再接着,他就看見,有一張蒼白到了無生氣的臉自那多管閑事的年輕人身邊探了出來。

那是一張陰氣森森的鬼臉,蒼白面孔上的黑眼睛瞳孔擴大到看不見眼白,宛如兩個黑洞。

男人第一反應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可他人已經開始本能的打起了擺子,張開嘴也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這人怎麽了?”

“不會是耍流氓被抓,結果想來個當場發病吧?”

“這是碰瓷呢?”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在他們的眼中,世界一片正常,只有一個莫名其妙開始舉止怪異的男人。

而在男人的眼裏,他慌慌張張退到門邊。

地鐵剛好到站,玻璃門外已經能看見地鐵站的景物,男人如釋重負,滿腦子都是門一開他就要跑出這趟鬧鬼的破地鐵,其他什麽也顧不上了。

然而下一秒,他聽見自己緊緊扒着的車門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

他目光僵硬地下移,發現那是大團大團的黑色長發。

那些頭發輕輕敲着他面前的車門,有一張女性的臉緩緩出現在門外,與他隔着車門,近乎臉貼臉。

“你,想,要,去,哪,裏,呀?”

那張臉的主人一字一頓地問着他,還沖他鬼氣森森的笑起來。

男人終于發出了慘叫。

到站的地鐵門自動打開,門內門外的人都被這一嗓子吓了一跳。

站內的地鐵公/安聞聲趕了過來,火速将男人制住,有乘警向周圍了解情況,作為與男人發生過直接沖突的人,盛珣主動走過去與對方交涉。

乘警正仔細确認這裏是否發生惡性鬥毆的時候,先前的那個女孩就抱緊了自己的書包,她看起來還是有些畏縮,也不習慣與陌生人說話,但她憋紅了臉,仍然主動走過來,努力向警察交代,說是那個男人先騷擾了她,盛珣幾人只是看不過眼,幫忙阻止了男人,但他們沒有發生肢體沖突。

盛珣抽空給了小姑娘一個微笑。

換來小姑娘臉更紅的小聲道謝。

盛珣這時臉色不再冷硬,氣場倏地柔和下來,天生氣質又過于板正,也實在看着不像個會打架鬥毆的樣子。

更別說身邊還有老羅和褚室及一群見證了之前情形的圍觀群衆。

乘警之一十分納悶,他勉強把軟倒的男人拉起來:“那這人這是怎麽了?”

還沒等旁人給出猜測,男人好像終于抖夠了,又能說話了,他張口就是一聲:“有鬼啊——!”

猝不及防被他怼着耳朵吼了一嗓子的警察:“……”

做好了筆錄的同事走過來,有點同情地瞅這個倒黴蛋一眼。

男人還在不斷的大喊大叫有鬼,他辨別出面前是又來了個警察,又一把抓緊才走過來的這位的褲腿,讓他們趕快履行職責,去地鐵上抓鬼。

才同情完同事是倒黴蛋的這位警官:“……”

只抓犯人不會抓鬼,每日都接受着社會主義正能量光輝照耀的警官們鐵面無私,只把這個擾亂公共治安的神經病給帶走了。

老羅在那人被帶走前還煽風點火,說:“警察叔叔,我覺得這人就是做壞事被制止後懷恨在心,才看哪個制止他的人都像鬼,你們這會抓他,沒準他一會也要說你們是鬼了。”

老羅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在那之前,兩位警官中較為年輕的那個還勉強耐下了心,詢問那人哪裏有鬼。

結果男人先是一指地鐵,接着,他抖個不停地手又指向盛珣,一副盛珣就是鬼的樣子。

盛珣坦然與目光轉過來的警官對望。

在場不管是圍觀群衆,還是處理事件的警官,就都不約而同的認為,這男人果然是在發瘋,才會把好好一位年輕帥哥給指認成鬼。

“心裏有鬼,就會見鬼。”褚室難得端出了他玄術師的氣質,文绉绉這樣念了一句。

結果被架着男人路過他的年輕警官提醒:“小同學,年紀輕輕不要這麽唯心主義,更不要搞封建迷信啊。”

盛珣忍不住就對着這位警官多看了一眼。

他又左右看看自己身邊的兩位鬼怪。

嘆一口氣:“我覺得那句話好熟悉。”

簡直像是他不久之前會說的。

陶盈依稀是用那張還沒變回來的鬼臉笑了一下。

另一個習慣冷臉的“封建迷信”代表沒笑,只又無聊地伸手去碰盛珣衣袖。

等盛珣他們真正回到學校那一站下車的時候,這一日居然就已經到了盡頭,整座城市又已經被籠罩進夜色裏。

陶盈之前恐吓過了那個騷擾犯一回,她本來以為,自己這下會讓盛珣他們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篑。

但奇跡的,當他們走到學校附近時,她發現自己的臉就又自行變回來,不再那麽可怖了。

“前面就是……那個路口了。”陶盈在快要到達她當年遇害的地方時輕聲說。

她對那裏仍留有一些陰影,哪怕已經成了邪祟也還是會踯躅。

不過這一回,有人跟在她的後方,對她說:“沒事,我們都陪你一起。”

陶盈點了下腦袋,她慢慢朝那個角落走過去。

這是她從死去以來,過得最快樂的一天,她在走過去的時候還心想,就算她還是做不到自然離去也沒關系,也許在決心要複仇的那一天,她就已經喪失了被自然度化的資格,但她今天找到了自己過去的回憶,也知道這世上還有人記着她,她還第一次動用自己的力量去試着保護了次別人,而不是害人,她……

陶盈的腳步忽然就停住了。

在她身後,褚室神色起先是驚疑不定,接着面上浮現出驚喜。

盛珣似有所感,他被老羅搭住了肩。

是陶盈先說:“咦,是前面拐角的路燈換了嗎?我怎麽覺得它好像特別的亮。”

陶盈說完話後自己吃了一驚,她像是被自己給吓了一跳,頓了頓,又繼續說:“你們……你們聽見我現在的聲音了嗎?”

“聽見了。”是盛珣回答了她。

盛珣緩步上前,在他眼中,前方道口的路燈還是和往常一樣,燈光透過歲月沉澱過的老燈罩透出來,帶着一點經年累月的昏黃。

而陶盈正在用屬于過去那個歌手大賽亞軍的清甜說,她眼中的路燈很亮,那麽似乎就只有一個可能——

“學姐,你繼續往前走,可能就……就可以完全離開了。”褚室将那出現在幾人心中的可能說出了口。

他的陰陽眼看得比其他人更清楚,前方的路燈下暈開了一團融融的白光。

就像是一個溫柔又寧靜的入口,在等待着一個已經錯失它許久的女孩趕快回去應去的地方。

“小褚。”盛珣叫了褚室一聲,他手裏還拎着的奶茶外賣袋一陣窣窣作響,被他分出一杯來。

他問褚室:“有沒有什麽辦法,是可以趕快将這杯奶茶作為貢品給陶學姐送過去,讓她能帶上這杯奶茶?”

陶盈剛看見盛珣開始分奶茶,還沒想到學弟是要做什麽,她聽盛珣這麽一說,反應過來,連忙擺手:“別呀,不用麻煩,真的,萬一那邊也有很好喝的奶茶店呢?”

她這會真的就徹底是過去的那個陶盈了。

就連語氣也都活潑起來,會說一些可愛的玩笑話。

盛珣将單獨分出來的奶茶裝進獨立外賣袋裏,還往袋子裏多裝了一只方便舀輔料的長柄勺。

“但是老羅去買奶茶的時候,這杯就是專門買給你的。”盛珣說。

他将貼着便利貼的杯壁轉過來,那便利貼上被店員用藝術字體寫了一個漂亮的名字。

“你看,它還寫着‘陶盈’,不能帶走就太可惜了。”

陶盈便又沉默下來,看着那個寫在杯壁上的名字發怔,又将目光轉向老羅。

老羅不久前在地鐵站裏,還是一個火力輸出機,人間大喇叭。

可這時候,他整個都像熄了火,被陶盈靜靜注視了半晌,才揉着自己的頭發,低聲說:“學姐,之前在學校的路燈上面,我看見過你的名字,你把它惡狠狠地塗掉了。”

寫在那裏的名字帶給陶盈的回憶顯然是不愉快的,才讓她哪怕死後也要帶着怨氣去往那裏,将名字用紅色塗抹。

老羅在買奶茶的時候不期然想起了這件事,他曾經确實被那路燈下的一抹紅影吓得不輕,但如今回想起來,他想到的卻是——假如能讓“陶盈”這個名字更多的寫在美好的東西上面,比如陶盈曾經獲得的證書獎狀,又比如對方曾經很喜歡的奶茶,也許陶學姐就會更釋懷一點,也能更早解脫了。

“……我知道這個想法好像有點傻,你別笑我。”老羅低聲說完。

陶盈果然就沒有笑。

但她眼睛裏好像帶着水,像是要哭了。

“——也別哭啊!”老羅驚慌失措的補充,然後一轉身又抓住褚室,加入了和盛珣一起問褚室有沒有辦法“一鍵上供”的隊伍裏。

褚室已經将自己的小書包抱到了身前,他努力在裏面翻找,同時盡力思考着到底有沒有這種工具存在。

就在這時候,盛珣身邊的鬼怪動了一動。

盛珣似有所感:“你有辦法嗎?”

他問着對方,便看見鬼怪點了下頭,向自己攤開掌心。

盛珣小心将那已經分裝好的奶茶放到鬼怪手上,一度有些擔心奶茶會從對方手掌穿過,跌落到地上。

但并沒有。

鬼怪穩穩托住了那杯奶茶,緊接着,奶茶裏依稀是鑽入了幾縷黑氣,杯壁上都結出一層冰冷的水汽。

“好了。”鬼怪很快說,他避開盛珣準備去提的手,朝他搖頭,“現在這杯奶茶沾了死氣,你伸手來碰,會把上面的死氣又給迅速清除掉。”

于是這杯“死奶茶”,是被陶盈親自接了過去。

她在拎起奶茶袋子時的動作十足小心,在真正提起袋子的剎那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又摸到奶茶了。

“我碰到了!”陶盈驚喜地說。

“你該走了。”年輕的鬼怪難得對她單獨說了一句話。

陶盈扭頭望了一眼那個閃着白光的入口,又望向盛珣他們,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有無數感激的話想說。

但老羅率先道:“你能夠安穩的離開,這就比什麽感謝都足夠了。”

褚室跟着說:“學姐再見,帶着這杯奶茶過去,那邊一定也還是有奶茶店,這杯你就路上喝。”

而盛珣隔着一層屏障,輕輕示意了下自己身邊已經閉上金口的對象。

他眉目疏朗,告訴陶盈:“雖然還說不出原因,但學姐,我很信他的話,他都說你應該走了,就快轉身過去吧,那個入口一定也等你很久了。”

“我們就在背後送你,沒什麽好害怕。”

陶盈的心願單是——

第一,希望壞人可以得到懲罰。

第二,希望有人還記得自己最美好時的樣子。

第三,希望再次走過當年這條道路時能夠不再害怕。

第四,希望以後還有其他的女孩子遭遇騷擾或更可怕的事時,能有人及時站出來,既告訴女孩你要學會求助與反抗,也能仗義出手保護她。

她所有曾模糊不清的心願都在今天得到終結,綿長的怨憎徹底平息。

背後有可靠的人以目光相送,她手裏拎着承載着美好祝願的奶茶,終于朝那道白光邁開雙腿,腳步輕盈地跑了過去。

往前跑,姑娘,前面有光。

作者有話要說:  雖遲,但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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