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超市
上回因為旁邊還有老羅和褚室,所以面對着盛珣過分大膽的發言,至少就還有人能表露出震驚,并嘗試着對他進行制止——當然,制止了也沒什麽用,反倒被盛珣的思維給帶跑便都是後話。
這回,盛珣的身邊只有小秋,鬼怪遠比他要更有恃無恐,在那個娃娃剛露面時就直接把對方定義為“不成氣候的小東西”。
聽盛珣說要等對方來,小秋就也只點了下頭,神色平淡的表示知道了。
他好像對盛珣的膽大早習以為常,覺得盛珣在任何事情面前都無所畏懼是理所應當。
“吃飯。”鬼怪只又這麽提醒道。
可見在小秋心裏,娃娃的事就還不如盛珣還沒吃午飯值得注意,來得重要。
盛珣再次萌生了他是獲得了一個人形三餐提醒器的感覺,不禁笑了一下。
校園超市近在咫尺,走過去已經沒幾步路。
不過為了配合小秋雖然比第一次相見時要好,但對比起人來仍算遲緩的速度,盛珣是繼續不緊不慢地往超市走了過去。
結果他剛邁進超市大門,被強勁的空調冷風撲了一臉,就聽見櫃臺後有人問:“午休都要結束了還走這麽慢,我之前可是看見你們的教導主任去教學樓蹲點守人了哦,不怕待會一回教室就被逮呀?”
盛珣臉上之前帶的笑意本來便沒散去,聽見別人這麽問自己,他臉上笑意更深地擡頭:“我都畢業三年了,韓姐,恐怕就算我主動送上去給‘年級三煞’逮,老師們也都不肯收了。”
被叫做韓姐的女人既是超市店員也是老板,當年盛珣剛入校的時候,她才剛剛三十出頭的年紀,又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和二十來歲的人也差不太多,姓韓,于是盛珣他們那一屆的學生基本都喊她韓姐。
韓姐是個爽利人,日常也喜愛和學生們偶爾閑聊打趣,總說多和他們這些真正青春正好的人說幾句話,好像自己人也可以長久保持着精神年輕。
之前盛珣慢吞吞自外面朝超市走的時候,韓姐遠看就覺得這男生有點面熟,盛珣今天穿着寬大的T恤和休閑長褲,着裝混入高三那群滿了十八歲的男生堆裏也毫不違和。
韓姐坐在店內,隔着超市門簾看不大清臉,便還以為是經常跑超市的哪個學生這個點還在外晃蕩,在盛珣進門的那刻拿他打趣。
沒料到自己得了這麽一句回複,韓姐明顯在櫃臺後一怔,她再仔細朝走到近前的盛珣又認真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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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經營買賣的人,對于人臉的記憶力似乎天然就更強一些,再加上盛珣本就長得出挑,是屬于看過就很難會被忘記的那種類型。
韓姐很快一拍手,面上浮現出驚喜:“哎呀,小盛!”
盛珣又笑着說了聲好久不見。
韓姐起身從櫃臺後面繞出來:“你是不是畢業之後又長高了一點,我怎麽覺得你看着好像比當年還高了?”
盛珣當年上學的時候,每周的用餐習慣十分固定,遵循着一三五七去食堂,二四六往超市跑的規律。平常如果上了體育課,又或者大課間跑操後時間尚有空餘,他基本也都會來超市買冰飲,還隔三差五要肩負起幫一衆在運動後累癱,全指望他投喂的同學帶東西的重任。
就這麽一來二去,盛珣高一入學才半學期,就已經憑着頻繁刷臉成為了被韓姐記住的常客。
盛珣之前每回回來看老師,也都會來超市買瓶水或者其他小東西,順道看一看這位撐起了他高中飲食半邊天的老板。
“是又長高了一點,不過不多,大概就兩公分。”盛珣回答着韓姐的提問。
又被對方拍了一把。
“夠多了。”韓姐用一種“你們營養好的小孩就是氣人”的表情看盛珣,“你高中那會就有185還是186來着了吧,就這樣上了大學後還能長,要是還多幾公分,你可就得突破190了。”
盛珣上學期大學期末體檢,測出來的身高是188。
他說那句不多只是慣性謙虛了一下,實際上也覺得自己目前身高正好,沒有再提高的必要。
韓姐年長了盛珣二十好幾歲,身高上也是足足矮了盛珣二十大幾公分。
她過去看見盛珣,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感慨盛珣真高,然後感慨完,轉頭就偏心的給盛珣點的關東煮或便當裏多加料,美其名曰:“怕你家裏好不容易養起來的營養基礎在我這裏給折了。”
盛珣過去沒少受韓姐照顧,如今和韓姐聊了幾句天,感覺時光都像在這間超市裏飛快後退,短暫回到了從前。
不過又因為他和有一陣子沒見的老板聊得投入,對方在問過他的身高後,接着又問起了怎麽想到今天回來,最近在做什麽,大學生活怎樣等一系列問題,就仿佛是辦公室裏之前接受老師們盤問的一幕重演。
聊着聊着,盛珣忽然就看見,小秋默默從他背後移了出來,難得地站到了他身前。
鬼怪與他面對面,一字一頓地第三遍說:“吃,飯。”
盛珣迅速就把話題帶到了自己還沒吃午飯這事上。
韓姐縱然看不見小秋,但一聽說盛珣居然還沒吃午飯,而且還沒吃飯到了超市來也不急,居然還杵在門口和她氣定神閑的聊天,她也就擰起長眉斜了盛珣一眼,一邊馬上轉身走去超市的熱食區,一邊不忘道:“怎麽沒吃飯也這麽不着急的?小盛,你可別慢慢染上三餐不規律的壞習慣啊。你讀高中的時候明明三餐很準時的,年輕人作息紊亂三餐不規律,全是仗着年輕才這麽造作,但年紀只要稍微上來一點,你就會感受到年輕時的造作帶給你的報應了。
韓姐在給盛珣打菜時也還說個不停,甚至搬出了她自己舉例:“你看我,年輕的時候也覺得自己可無所不能了,結果等你們高三那年就遭了報應,生了那麽大一場病。”
盛珣知道韓姐在他們高三時患病的事,對方手術前兩個星期都還在校內看店,等手術成功做完,他們那年高考也考完了,同學們還一起去看望過。
但盛珣沒有提當年的風險,那會讓氣氛摻上沉重。
他只笑着說:“我會注意的,韓姐你現在也還是很年輕。”
韓姐擰起來的眉毛就又松開。
被年輕的小帥哥誇年輕,哪怕知道對方是嘴甜的成分更多,但盛珣說話總是顯得格外比別人真誠幾分。
被他誇,是的确能帶來好心情。
盛珣照例得到了一份內容豐富的便當,感覺韓姐快把店內目前有的熟食存貨都給他堆了個遍,他在超市用餐區的桌椅那邊坐下,才吃一小半,就聽見繼續與他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韓姐忽然問:“對了,你怎麽沒有說到高三時和你關系很好的那個同學,他現在怎麽樣啦?”
盛珣就被問得一愣。
他們剛才由盛珣聊到了當年跟盛珣關系好的同學朋友,那時會經常跟着一起來超市的人基本都已數了個遍,韓姐依次問過那些她還有印象的人的近況。在盛珣看來,所有稱得上“關系很好”又能被韓姐記住的,差不多就應該是都說完了。
“哪個同學?”盛珣問。
韓姐又斜了他一眼,好像是在譴責他居然把這麽一位給忘了,提醒着他說:“就是高三那陣經常和你一起來超市的那個,我都看見過好多回了。”她接着向盛珣描述了一下那人的樣貌,“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唔,比你倒是要矮一點,皮膚很白,也經常穿白色衣服。我每次看見他時他都不拿東西,只在你挑東西時站一邊安靜看着你,一看人家就是專門陪你來的,然後一般等你走了,那個男生就也跟着走——哦對,後來我住院那陣你們不是去看我嗎?那男生也去了的,而且還是老樣子,我一擡頭就看見他跟在你後面。”
聽到前面盛珣還不明所以,沒有立即在記憶中将這麽一號人物對上號。
但到了後面,他忽然就有了某種領悟,目光移向了小秋。
“韓姐。”盛珣在嘴皮利索的女性說完後才叫了她一聲。
憑借着女性獨有的直覺和看人閱歷,韓姐感到盛珣的情緒有點奇怪,又不像是負面的那一種。
她“嗯”了一聲,等待盛珣的下文。
就聽見盛珣問:“他是不是大概到我這裏。”盛珣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個高度,“然後每次你看見他時也不怎麽說話,看起來總是很安靜。”
韓姐連忙說:“對對,你記起來啦?我就說這麽一個好長時間都跟着你的朋友,怎麽會說忘就忘了。”
“好長時間都跟着的朋友”其實就在盛珣身邊,他同當年一模一樣的跟在盛珣身後,一開始只專心看人吃飯,聽到依稀是聊到了自己,就才分給他人一個眼神。
“病體入侵,三火衰弱。”小秋看過韓姐一眼,輕輕在盛珣旁邊說,“所以她當年那陣子看得見我。”
盛珣迅速問過韓姐具體是什麽時候看見他開始和小秋走在一起的,韓姐被他問得莫名其妙,道你什麽時候和同學玩到一起,這還需要問別人?
話是這麽說,韓姐就還是認真回想了一下。
她給出的時間段是盛珣升上高三之後。
算起來,的确和她病情的潛伏期剛好對上,她是在身體機能開始下滑時看見小秋的。
“明明是我問你,怎麽變成你從我這裏反着掏話了。”韓姐說完之後搖搖頭,她看了看盛珣仿佛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用自己正在包裝的一根水果黃瓜隔空點了盛珣一下,“我本來還想問你這個同學的近況,結果看你這記性,大概也是很久沒聯系過人家,壓根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吧?”
盛珣正在腦子裏梳理新得到的信息,他盡力回憶着高三時來超市的經歷,試圖在回憶中找到小秋存在的蛛絲馬跡。
韓姐這麽一問,他目光落在身旁的鬼怪上,一不留神出口就是反駁:“不,我知道,他其實現在就在……”
在我家裏。
盛珣好懸才沒把這句話說完整,将最後幾個字音緊急吞了回去。
韓姐被他弄得摸不着頭腦,搞不懂為什麽一會好像不記得,一會又說知道對方在哪,結果說到具體位置時又吞吞吐吐的,不像是盛珣的以往風格。
“你還不如說他就在這兒呢。”韓姐最後沒好氣地揶揄盛珣,倒也沒再追根究底。
盛珣又看一眼小秋,無奈賠笑。
真的在。
但他并不能說。
這天午後,盛珣一直在校園超市消磨到三點。
他帶着小秋又從校園超市離開的時候,下午的第一門課剛上了一半,鈴聲将所有學生都趕回到教室裏,只有靠近教學區,才能聽見從各個班級裏傳出的稀疏人聲,校園的其他地方則都很安靜,被包裹在夏日午後的融融陽光裏靜默着。
但當盛珣走過一條兩旁枝葉繁茂的長廊,他在踏進去的第一步,就敏銳發覺周圍溫度似乎降了兩度。
一個不知道打哪裏冒出來的紅色小球滾到了他的前方,它先是靜靜停在那裏,然後很快自顧自的來回滾動起來。
周圍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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