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家裏
那是一種光是聽描述就能産生強烈共情的心理壓力——未知的人形影子出現在你本該安全的家裏,它行蹤飄忽不定,只仿佛每天都遵循着某種刻度标準,一日一日拉近和你之間的距離,無聲逼靠過來。
你并不清楚這東西究竟是從哪來的,它也從不和你有語言上的交流。
你唯一知道的除了它在靠近你以外的事情,是它每回出現時,姿态似乎還有所更改。
“是什麽樣的更改?”盛珣在鄒鶴又停下來喝水時才出聲問,聽起來依舊沉着冷靜。
他對鄒鶴的話聽得專注,是個毫無疑問的優秀傾聽者,但同時,大約是他本人精神定力太強悍,在這樣一個足夠入選都市深夜傳說的可怖內容下,盛珣心态仍然穩定,沒被拉扯進講述方的情緒裏。
鄒鶴還在喝水,咖啡店瓷白的杯子掩去他小半張臉,杯子裏的熱水是盛珣不久前才給他新添的。
他們所坐的卡座正對空調風口,冷氣很足,熱水在鄒鶴眼前氤氲開一片稀薄霧氣。
他隔着這點稀薄的水霧朝盛珣擡眼,像是為這位一度被他懷疑成“代班演員”的人的态度愣了一下,之後才回答說:“他在看我,換着方式看我。”
這是鄒鶴在接連做了四回夢後才發覺的事情。
影子最開始出現在玄關,那是全家離鄒鶴睡的主卧最遠的地方,他一開始只是直挺挺地靜默站立,并看不出面朝哪個角度的問題。
而第二回,夢裏,影子從玄關轉移到了客廳的露臺,他在露臺上依然保持筆直站姿,卻是歪過了腦袋。
第三回,人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選擇了最靠近過道的單座。
第四回,人影站在走廊,而盡頭處的房間就是鄒鶴的那間……
鄒鶴方意識到原來除了在不斷向他靠近,人影動作上也暗藏喻義。
對方始終保持着“看”向主卧的狀态,動作會因所處地方變換而更改。
是在一邊緊緊盯着他,一邊朝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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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意我問嗎?”盛珣在思忖了片刻後說,“你最近一次的夢裏,他已經到了哪裏?”
鄒鶴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
“我的房間。”他低聲回答,“我在夢裏看見他終于移動到了我的房間,就在我的床邊。”
都還不等盛珣追問,鄒鶴似乎回想了一下,他主動繼續說:“那應該是在我們聯絡完的後一天,那天晚上我又夢見了影子,他已經近到不能再近……所以第二天你知道的,我給你又加發了幾條信息,确定過一天的周六——也就是今天我們能一早碰面。”
盛珣确實在周五收到過鄒鶴的确認信息,他們在周三聯系,周四對方又做詭夢,周五似乎是個值得珍惜的“平安夜”。
而今天,按着約定,在碰面并面談過事件詳情後,下一步,盛珣便是要随鄒鶴一道進小區,上門到對方家裏再親自看一看。
“你要是都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上去。”
鄒鶴說話很講究頭尾,他之前以一句話作為講述開始的開場白,在他能夠講的東西都差不多說幹淨後,他又以這樣的一句收尾作為詳談的結束語。
盛珣在自己的位置上率先站起身:“大致情況我已經了解了,現在上去吧。”
鄒鶴點點頭,他跟着起身。
兩人都已經離開咖啡店好幾米遠,鄒先生就陡然驚覺似乎哪裏不對。
“等等。”
盛珣感覺鄒鶴應該是在叫自己,他停下腳步偏過頭。
比他矮上一截的鄒先生收到一個疑問眼神,神色比他更困惑不解。
看起來還十分難以置信。
“你是不是把東西忘在咖啡廳裏了?”鄒鶴問這句前依稀還猶豫了一下,好像是他頭腦中同時有着許多個猜想,但他斟酌再三,優先選擇了聽起來最合情合理的一個。
他提醒着盛珣:“就是你為了今天來幫我驅邪而準備的工具?你怎麽手上都是空的,是把包忘在店裏了?沒事我們這就回去拿。”
說着都已經有了要轉身的趨勢。
但趕在真正朝咖啡廳邁回一步前,鄒鶴感到自己又被人給拉住了。
真兩手空空的盛珣告訴他:“沒有掉,我進咖啡廳的時候就沒有拿東西。”
“……”鄒先生維持着一個迷茫的表情又轉回身。
他看看盛珣,又看看盛珣背後,再扭頭看看咖啡廳。
鄒鶴的記憶就也終于複蘇,他記起來——當盛珣剛走到卡座旁邊與他招呼時,他擡頭的第一時間光在為對方的年輕而驚詫,下意識的都忽略了對方沒有帶包的事情。
只是潛意識裏,他想當然的覺得對方應該有個包,并且這份潛意識一直跟随到剛剛,他才會在驚覺對方沒帶包時那麽震驚。
“做你們這一行的,不都應該有個萬能背包或者神秘口袋之類的東西,然後裏面裝着各種實用便捷的道具嗎?”鄒鶴刷卡帶盛珣進自家小區時都還在難以置信,“我記得你們的常用道具應該有符咒、銅錢、浸過特定幾種油的紅繩,朱砂,黑狗血之類的?你怎麽會什麽都沒有就來了……還是說你有什麽更特殊的能力,可以直接把包隐藏起來,像是影視小說裏會有的那種更高級的儲物錦囊?空間寶器?”
鄒鶴越往後猜越沒譜,他大概是極不願相信盛珣真就什麽也沒帶的來了,非常想要從盛珣身上找出一絲對方确實“有備而來”的證據。
盛珣聽完這一長串嘚啵嘚,他中途還順手在電梯開啓時幫人扶了下門,讓鄒鶴先進去,順便想——鄒先生對于“玄術師必須有個包”的印象沒準是來源于褚室。
論走到哪裏都要背包,小褚學弟絕對是玄術界的背包第一人,時刻将裝備帶在身邊,去哪裏都不會忘記背着。
盛珣并不清楚其他玄術師是不是大多也像小褚那樣,是喜歡将趁手工具随時帶在身邊的脾性,他作為一個半途出家,最近才忽然得知自己天然對鎮邪有起效的人,可以很坦誠地說,他用過最好也最趁手的驅邪道具僅有一樣。
就是他自己。
“我确實沒有背東西來,也沒有可以儲存小道具的錦囊法器。”盛珣只能這麽對鄒先生說,“我在鎮邪的時候方式會更簡單一點,那些道具對我來說不是必需品,我也不擅長。”
鄒鶴聽完,看向盛珣的眼神便仿佛在看一個江湖騙子。
“我剛剛說的那些……你也一個都不擅長?”懷疑自己真的遭遇了詐欺的鄒先生說。
盛珣坦然沖他搖頭,神色冷靜到令鄒鶴都有些懷疑人生,不禁要想,這年頭,一個應承下委托來為人消災解難的人,連基本的業內道具都不擅長,居然還能這麽臉不紅氣不喘嗎?
然而盛珣就是臉不紅氣不喘,說起自己啥也沒帶且一樣不會時鎮定極了。
人都已經帶進了小區,還已經上了電梯,28樓近在咫尺。
縱然鄒先生滿面一言難盡,他又覺得死馬當活馬醫也行,于是也沒有要當場辭退盛珣的意思。
電梯很快到達28樓,門“叮”的一聲開啓。
身形高挑的年輕人鎮邪業務水平目前有待商榷,鄒鶴覺得“不容樂觀”的可能性更高,不過如果單論服務态度,對方在細節上的妥帖程度絕對沒得說,不管是上下電梯還是進出各種門,對方都注意着自己看好門框門板,讓自己先走。
“鄒先生。”
鄒鶴正領先盛珣大約三步,他作為屋主需要走在前面帶路兼開門,忽然就聽見盛珣在後面叫了自己一聲。
“什麽事?”鄒鶴随口問着,他将手指搭上自家的指紋鎖。
盛珣站在後方,目光自上而下的看着他的背影,也仿佛随口一提地說:“沒想到你對玄術師慣用道具也了解得這麽多。”
鄒鶴似乎有一個停頓,又好像他只是在确認指紋鎖到底開了沒,在觀察自家大門的狀态。
僅下一秒,在“驗證成功”的電子語音聲中,大門被他一把拉開。
“想不多也沒辦法啊。”鄒鶴半是抱怨半是嘆氣地說,“誰讓我們家擁有這麽一群神奇的親家,小室平常隔三差五的也會跟我聯系。有這樣一層關系在,哪怕每回接觸時只了解上一點,經年累月的下來,就也知道的夠多了。”
鄒鶴開門請盛珣進去,他回身過來比出一個邀請手勢,還開了個玩笑:“我一個搞科研的,以前有點軸的時候,還時常會思考自己這算不算背叛了科學呢。”
盛珣便被這個笑話逗笑了,他嘴角有很明顯的上挑。
“我也是問完後就想到了這一點。”他說着,走進鄒鶴家的大門,剛剛的話題就這麽被輕巧揭了過去。
“你是想要鞋套還是換拖鞋?”鄒鶴征詢着客人的意見。
盛珣選擇了鞋套。
在鄒鶴彎腰去玄關櫃裏翻找鞋套時,盛珣參觀玄關一般自己随意走了兩步,結果那角度卡的很不巧,找到了鞋套的鄒鶴起身擡頭,差點直接一頭撞他身上。
“不好意思,是我沒注意。”盛珣立即率先道了歉。
他為了幫人找回平衡,及時伸手抓住鄒鶴一只胳膊。
鄒鶴今天穿的是一件長袖襯衫,剛剛咖啡廳裏冷氣充足,他襯衫的袖管一直嚴嚴實實放了下來。
這會,步行到家大約為他帶來了一些熱意,他進門後便把襯衫袖口給卷了上去。
盛珣伸過去的手,剛好按在鄒鶴露在外的小臂。
“沒事。”鄒先生被差點發生的沖撞吓了一跳,但很快回過神來,對這點意外表示完全沒關系,不用在意。
盛珣又說了一遍不好意思才将手松開。
他的眼神在鄒鶴的小臂上有片刻停留,又在被注意到前不動聲色撤走。
作者有話要說: 小秋掉線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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