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暴露

如果說一開始,盛珣憑着他對鄒鶴的觀察,認為鄒鶴看起來的确像一個正飽受怪事折磨,精神不濟的人,繼而對鄒鶴所講述的話也充滿信任,那麽從對方無意之中展露了過多對于玄術用具的了解,又反複向他确認他是否真的沒帶任何東西,還發散性的猜測了幾回他的“特殊能力”後,他便漸漸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種違和。

那份違和感非常玄妙,盛珣雖然時至今日在玄學方面的知識儲量依舊趕不上褚室這種專業人士,也趕不上小秋那種“鬼神本鬼”。

但是刨除玄學,他的觀察力和對于一個人精氣神及言談的洞悉能力絕對不弱,甚至比一般人要更敏銳。

他确信鄒鶴身上有地方不同尋常,可他的洞察力又在告訴他,至少這個人——或者說至少這具身體面色不佳,精神不濟是真的。

鄒鶴很顯然也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穩定的呼吸脈搏與心跳,體溫也會因在太陽下做了些體力活動而升高。

盛珣貌似随意的與對方聊起對方對玄術道具的熟悉,這是他的第一份試探。

鄒鶴的回答合情合理,強調他們家與褚家的姻親關系,又還提及自己與褚室的頻繁聯系。

然而就是這份仿佛“合情合理”的答案,讓盛珣升起了更多的懷疑。

既然鄒鶴與褚室會經常聯系,他靠着與褚家人偶爾進行的走親戚一類的活動也累積了許多玄學知識。

那在前幾回遇見怪事的時候,他會完全不往怪力亂神的方向想,也完全不在“三五不時”的聯絡中和外甥褚室提起這件事麽?

通過小褚那邊盛珣已經知道,褚家近期确實很忙。

可是褚家最近忙,他們幾個月以前乃至去年年底鄒鶴剛搬新家,這位鄒小舅舅就真一次請到褚家人的機會也沒有,是連請自己的親外甥過來幫忙看一眼,他們兩人身處同一個城市,他開一趟車去老校區那邊來回也就兩小時的事,卻這都難以做到麽?

鄒鶴身上的違和感越發濃重,以至于盛珣才在進門時又精準調整過位置。

他讓自己擁有了一次名正言順與鄒鶴肢體相接的契機。

但鄒鶴看起來一切如常。

對對方來說,那好像就是一次再偶然又正常不過的人與人間的碰撞,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多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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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珣在心底劃去了“附身”這一條。

他不動聲色在換好鞋套後繼續跟着鄒鶴往裏走,聽這位鄒小舅舅向他介紹起家裏。

對于一個單身獨居的人來說,鄒鶴家确實空間富裕的有些過分了。

這房子總共四室兩廳兩衛,客廳和餐廳還分別各有一個陽臺,只不過客廳那邊相連的是一個大露臺,也是鄒鶴說夢見過人影地點之一,而餐廳那邊相連的,則是一個小陽臺,主要起生活陽臺作用,洗衣機烘幹機等家電都被安置在那裏。

從客廳區域前往卧室區,有一個“L”型的走道,一個小次卧及客衛被排布在字母L的短邊一端,轉過拐角往裏走,書房、客卧以及帶衛生間的大主卧便在長邊一端。

鄒鶴睡的主卧直接位于長走廊最裏,跟轉角短廊那頭的次卧隔了不短一段距離。

“盛先生。”鄒鶴先這樣叫了一聲,叫完後他頓了一下,表情略顯糾結,又道,“不行,我叫你小盛行嗎?你是小室的學長,那開學頂多也就大四,也有可能才大三,反正都是比我要小上一截,我叫你‘先生’總覺得把人給叫老了。”

“行,”盛珣回答說,“按着你更适應的稱呼來就好。”

于是鄒鶴又叫了聲:“小盛。”

盛珣說:“嗯。”

鄒鶴這才繼續他原本要說的話。

“剛才帶你參觀房間時你表情好像若有所思。”他問,“你是想到了什麽,或者感覺到什麽了嗎?”

盛珣确實有所發現,不過那發現就和他從鄒鶴身上感受到的違和感一樣,是不能夠馬上對對方直言的東西。

他在鄒鶴的注視下眨了一下眼睛,就一本正經的說瞎話:“我是在想,除了主卧以外,其他三個房間的面積也都不算小,這套房子是真正做到了‘家裏悄無聲息藏進一個人,主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也未必能知道’。”

“……”鄒先生的表情登時一木。

他好像被這回答給噎了下,那張顯小的臉整個木起來時,居然還有點與他年齡十分不符的萌感。

不過很快,鄒小舅舅便艱難的笑了一下,他說:“我就……當你是在誇我家很大吧。”

說着,鄒鶴将盛珣帶出了房間區域。

他領人參觀自家的順序是離開玄關後先直奔走廊,依次看完每個房間,接着再帶人出去看客廳餐廳以及兩個陽臺。

按着這樣的流程安排,在最後看完兩個陽臺後,就可以将客人直接請在沙發上落座,然後向對方咨詢在他家中的發現,或者是從玄學角度講講對他家的看法了。

只是盛珣這位傳說中的“玄術界新星”,他從第一眼露面起,在鄒鶴心中大約已經有了個“不太靠譜”的第一印象。

鄒鶴之後直到參觀大體結束,都沒再問過盛珣對自家某一區域有沒有任何看法,反倒有點像個盡職盡責的中介,認認真真把自家向盛珣完整介紹了一遍。

為此,盛珣卡着鄒鶴難以覺察的角度,又多審視了對方幾眼。

一個家宅不寧的人,對于自家的态度通常不說是厭惡,至少也是有幾分抵觸的。

因為這套本該帶來放松與安全感的房屋成了焦慮和緊張的新式代名詞,只要身處在其中,就有可能遭到怪事侵擾,人會因為長期處于一個不安定環境而變得提心吊膽,容易疑神疑鬼,更嚴重的甚至會精神衰弱。

可鄒鶴有着一個精神不濟的面貌,表現卻明顯不符合以上。

這位鄒小舅舅在介紹起自家的房子時,他的肢體語言是放松的,微表情裏透露着對自家的滿意。

這是他又一處違和的地方,被盛珣無聲看在眼裏。

兩人參觀完全屋,鄒鶴正想引着盛珣去沙發上坐下時,盛珣看起來卻對那分隔開客廳與餐廳的裝飾牆更感興趣,他朝那一面兼顧了隔斷與儲物作用的牆走了過去,并向鄒鶴詢問:“這面裝飾牆是仿蘇氏園林的風格麽?”

鄒鶴家是新中式裝修,整體沒有傳統的中式那麽沉悶厚重,家具配色也更偏向于帶有年輕氣息的實木色疊亮色系,但在一些細節上的裝飾——比如裝飾牆,吊頂之類的地方,又會盡量去運用傳統的古典元素。

“對,這是吸收了蘇氏園林風格做的新中式景牆。”鄒鶴跟随盛珣走到牆前,聽人指出他家設計上的小巧思,他似乎有些高興。

那一面景牆上有一個鑿得周正的圓形,做成一面圓木欄窗的模樣,“窗”上的橫欄正好一層層分隔出來,成了屋主可以随意往上擺放自己喜歡的小擺件,或者是擺一些瓶身高度不要太高的酒的地方。

盛珣目光落在其中某一個隔間,他視線的投落方向很快被鄒鶴所注意,鄒鶴順着他目光看去,發現那一層木欄上擺着一個小葉紫檀的托架,上面是一枚存放精心的文玩核桃。

“你在文玩方便也有涉獵嗎?”鄒鶴問着盛珣。

盛珣聞聲一頓,他目光這才從那小葉紫檀的架子和上面的核桃上移走,看向鄒鶴。

“怎麽了?”鄒鶴似乎還不明所以,被盛珣的眼神無端看的有點踯躅,他追問,“你這麽看我做什麽?是你……發現了什麽,還是對我家終于有了些玄術方面的看法?”

“我只是想要問一個問題。”盛珣低頭看着鄒鶴那張仿若無辜的臉,他将方才觀察核桃時無意識抱起的手臂放下來,輕輕活動手腕。

“應該是由我來向你問問題,鄒先生,因為我現在可以非常确定,你才是知道的更多的那方。”

鄒鶴忽然感受到了眼前年輕人在氣勢上的變化,他意識到自己和對方距離有些過近,這不是一個适合他立即做出應對的距離。

他飛快想要後退,但年齡比他小上好幾歲的年輕人動作卻比他要快上幾倍。

對方就像專門練習過某種擒拿技能一樣,用非常專業的手法将他手臂一扯一帶,眨眼就将他手臂反剪到背後。

前後還不超過三秒,他那慣于浸泡實驗室的五體不勤的身體被完美鎮壓,感覺自己整個人在對方手上都再動不了一下。

“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麽?”盛珣的聲音在鄒鶴背後響起來,帶着冷靜的疑問。

鄒鶴反應了兩秒,驀地驚覺盛珣說的是“你們”。

他艱難的在年輕人有力的手下掙紮了一下,一邊在心裏懷疑後面這個人的手可能是某種強效拘束器做的——他好歹也是一個體重一百來斤身高一米七八的男人,怎麽對方能夠做到光是用手摁住他,他掙紮兩下那手還紋絲不動的?

另一邊,鄒鶴發覺自己身體實在是動不了,但還好盛珣起碼沒有連他脖子也一并扣住。

他努力拼着脖子落枕的風險往後回了個頭,就看見,就在那他才和盛珣讨論過裝修風格的裝飾牆旁邊,有半個“人”卡在了牆上。

那“人”一半身體還在牆壁裏,像是從牆上長出來的,只有腰部以上露在外面。

……并且整個“人”俨然一個雙手高舉的姿勢,後脖子上還扣着一只手,看起來是被人給壓制了命脈,正在主動投降。

鄒鶴:“……”

鄒小舅舅起碼反應了有三四分鐘吧,他在一室寂靜裏,就終于進一步認識到——那扣在那個投降的“人”脖子上的手也是盛珣的!

他身後的年輕人,僅憑一只手就摁住了他一個大活人不說,還一只手就摁住了一個從牆壁裏探頭的鬼怪。

一手一個,絕不落空。

鄒鶴發自內心的想要問對方一句:這還是人?

作者有話要說:  盛珣:左手按人,右手按鬼,沒點本事怎麽敢直接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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