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祠堂
“孫……家宗祠?”盛珣在昏暗中眯了下眼睛,低聲讀出懸挂在他視野斜角的一塊牌匾。
他和林朗已經順利翻進了那堵三米高的院牆。
林朗臉上還挂着對盛珣竟然能自行翻上三米牆頭的震驚,不過他震驚也知道要好好保持安靜,是一臉震撼地輕手輕腳跟在盛珣後面,再由眼睛可能不只是八倍鏡,還帶紅外線夜視功能的盛珣帶他一路神奇走位,沿牆根摸索到了院內建築主體的斜後方。
“原來這個村子裏的鬼都姓孫。”林朗在盛珣旁邊嘀咕。
他也順着同一視角努力往那邊看了幾眼,卻只覺那牌匾上的字像鬼畫符一樣,就算讓他繞到正前方去看,也不一定能明白寫得是什麽玩意。
他真心實意的對盛珣說:“你好厲害,這也能看懂。”
“是籇書。”盛珣視線還落在前方,“我小時候老人帶的時間比較多,沒事就愛帶我認字練字,老人家的書櫃裏又什麽都有,讓我最後認得雜,但又一門也不精。”
林朗覺得盛珣是在謙虛。
“已經很厲害了。”他感慨,“你現在都還記得,也還用得上呢——我小時候也是每逢假期就給爺爺奶奶帶,但我什麽也沒學,什麽都不精,只有每逢放假胖十斤。”
那句“胖十斤”裏隐約夾帶了一個當年小胖墩的怨念,哪怕已經長成了一個挺拔勻稱的成年人,當年被猛烈投喂的回憶仍叫人心有戚戚。
盛珣本來正在觀察前方狀況,他在心底推演這一方區域的完整地形,聽到林朗這句,他感到好笑,那笑意卻又倏而出現,倏而沒了影。
想起自己發覺的東西,他終究是不太笑得下去。
“這是一個四進的院子。”盛珣說,他直接換了話題。
剛剛□□進院的一刻,在牆頭上盡管只停了短短幾秒,不過那停頓的間隙已足夠盛珣迅速居高臨下掃視整個大院。
這裏的整體構造有些像個四合院,軸線對稱設計,建築的主體材料是木混磚,被規整的分為了大門、儀門、享堂以及寝堂四部分,嚴格遵守着一個宗族祠堂應有的構造。
在寝堂的後方——也就是盛珣和林朗正身處的地方,這裏是連接寝堂的後方庭院,還搭有一個小神龛,在庭院裏也擺着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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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神龛內黑黝黝的,其內供着什麽看不分明。
盛珣對它感觀還好,林朗對它卻像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退避。
“寝堂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這個我倒是知道一點,然後享堂就是正廳,他們主持各種紅白喜事和新年祭祀也都要在廳裏。”林朗一邊順着盛珣對院子的觀察說着,一邊他又忍不住往神龛那邊看了一眼,抱起手臂。
“但那個神龛是做什麽用的?”他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抵觸,“我看着它就心裏發慌,總覺得怪瘆人的。”
盛珣回頭看他一眼。
“可能是供的土地或保家仙。”盛珣說着伸手。
在林朗看來,他感到盛珣好像是準備直接擡手按自己肩膀或者腦袋,要手動讓他別再往那邊看了,專心點正事。
不過奇怪的,盛珣像又顧忌着什麽,最終那手中途轉了向,沒挨上他,只敲了下他手裏的鐵鍬。
“別看了。”盛珣說,“我們不請自來,又是擅闖別人宗家祠堂,保家仙不給我們好臉色很正常。”
林朗認為盛珣說的很有道理,他把盛珣的中途收手當做是對方還挺講禮貌,想着他倆才剛認識,沒那麽熟,所以不便直接上手的表現。
林朗人有些自來熟,還覺得盛珣有點見外,他迅速應了聲好,就準備自行擡手去勾一下盛珣肩膀,表示他倆今天已經是要并肩作戰的好兄弟。
結果手剛擡起來,胳膊都沒打直。
盛珣忽然往前邁了兩步。
林朗:“哎……”
“前面回廊上的村民往前廳去了。”剛好離開林朗手臂範圍的盛珣說,“那邊已經開始準備迎新人入堂,我們先進寝堂從後往前繞,走。”
前方大門外的村道上,鑼鼓聲的确已在街道盡頭鬧得響亮,開始慢慢帶着裝扮完畢的新人往祠堂這邊走,一片熙熙攘攘。
“知道了。”林朗急忙收起他才升起不到一眨眼的困惑,也沒将盛珣恰到好處的朝前往心裏去,更沒多想。
兩人繼續連走帶躲,順利摸進了供奉孫氏祖宗牌位的寝堂。
在許多封建守舊的地方,宗族祠堂算是村鎮內的重地,供奉着祖宗牌位的地方平日裏不僅是外姓人不得入內,就連村鎮上的婦女兒童也被要求禁足,更有甚者,會因違背族規而遭受懲處,上族規伺候。
并且行刑地點一般就在祖宗牌位跟前,美其名曰“昭告先祖,請求恕罪”。
這一整個廳堂的氛圍都莫名壓抑又晦暗,僅有的照明是牌位桌上的幾盞燭臺,裏面點着又粗又長的白色蠟燭。
牌位桌前的空地上有幾個蒲團,在白燭光的照明下,它們看上去是深褐色。
“什麽味道……”林朗在走到那幾個蒲團附近時道。
盛珣伸手做了個阻攔的姿勢,示意止步收聲。
林朗不明所以但照做。
接着,盛珣無聲朝蒲團之一指了指,林朗循着指示看去,他就深深吸了口氣——
之前分明還空空蕩蕩的蒲團上,僅一眨眼的功夫忽然就多了兩道人影。
那是兩個跪在蒲團上的人,他們的脊背深深佝偻下去,在牌位桌前幾乎縮成團。
兩人身下不斷滲出發烏的血水。蜷縮在身下的下肢都極不協調,像被打斷又碾碎過一樣怪異。
血水從他們身上流出,又滲進底下的蒲團裏。
林朗聞到的,就是蒲團被污血浸泡過後發出的腥臭氣。
“……”林朗為眼前所見驚得失聲,他本能要往盛珣那邊靠攏,想跟對方挨近一點。
不過才走了一步,蒲團上的兩人驀地又消失不見。
他再眨一下眼睛,還想往盛珣那邊走的腳就停在了半空。
因為他看見,蒲團上原先跪着的人之一,已經站到了盛珣後面。
對方的腿可能真的是被打斷過,哪怕站起來也形容怪異,有些直不起身體,佝偻的上身屈着朝前。
林朗急忙想要喊盛珣快躲開……然而濃重的腥氣鑽入鼻腔。
那味道直接來源于身後。
蒲團上原先跪着的另一個人,也正站在他後面。
“你……”
站在林朗身後的“人”開口,聲音低啞粗粝。
但出人意料的,對方的口吻竟稱得上和善,依稀還帶着一絲困惑。
“……什麽?”林朗忍不住說,他回應了對方一句。
那背後的“人”頓了頓,接着又用粗粝嗓音開口,慢慢地說:“你……怎麽……又……回來了?”
回來?
林朗為對方的用詞一怔,想要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就聽另一邊,站在盛珣身後的那個對盛珣道:“你是……第一次來……”
“是。”盛珣對身後的東西好像全無畏懼,已然轉過了身,面朝向身後佝偻的人。
對方繼續問道:“客人……來這……做什麽?”
“來幫忙。”盛珣答。
鬼狗摟着身子難以與他對視,将臉低垂向地面。
盛珣就還主動微彎下腰,他視線落在那張隐約能找出一線往日輪廓的臉上。
“我來救人。”盛珣語速和緩,非常清晰地說,“但要救的不只一人。”
頭顱低垂的鬼好像就有些錯愕,她努力将臉往上擡起,想要再仔細看一眼眼前的人。
林朗身後的鬼也慢慢調轉了方向,往這邊望過來。
到這時,林朗确定了兩個鬼雖然有些吓人卻沒有惡意,他便也深吸一口氣轉身,看清了對方具體模樣。
——是兩名女性。
兩名假如抹掉臉上血污,四肢完好康健,便能立即看出身上青春朝氣的年輕女性。
“……明白了。”嗓音嘶啞的那個說。
她喉嚨壞朽,早已聽不出一絲一毫本該有的柔和纖細。
她和自己的同伴還都鬼氣森森,形容可怖。
但她們說:“客人……請藏好……”
“在……祠堂裏……我們……能……幫忙……”
女鬼說話幾個字一頓,宛如年久失修的八音盒那樣斷斷續續。
她們和外間正在籌辦的喜事村民俨然不是一路。
她們是曾經的新娘,舉辦過陰親。
因為哪怕成了鬼也仍然心存反抗,并沒有遂了愚昧者的願,按着對方所期望的“結了婚就好了”、“事成了就好了”、“成了我們老x家的人就心甘情願了”。
所以入了鬼村的她們被關在祠堂內的寝堂,受過“族規伺候”,被要求面對着宗族牌位反思省罪。
漫長的時間與封閉的環境會消磨精神,摧殘意志,令鬼也逐漸忘記自己本來是個什麽人,又是為什麽要在這裏。
可只要有人把祠堂的門推開,對方帶着不屬于鬼村的鮮活與想要拯救誰的意志沖撞進來。
生者的意志會令混沌的魂魄們短暫清醒過來。
她們走不了了。
但還可以試試幫別人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事出門,小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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