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點心

許多年輕男生都有愛給自己長輩分的愛好,尤其在給自己長輩分的同時,還要連帶着把損友們的輩分給壓下去一截。

這年頭,就連豆腐腦與粽子都有了甜鹹黨派之争,“我是你爸爸”和“孫子,我是你爺爺”這種通用語卻非常神奇,做到了全國統一。

但這個“許多”和“統一”裏都不包括盛珣。

盛珣從沒對任何人自稱“爸爸”,當然更別提去損兮兮的自诩為是別人的爺爺。

然而命運如此妙不可言。

身為一個從不口嗨也從不自擡輩分的人,他居然有天真的輩分猛漲,一躍成為“祖姑爺”。

順帶一提,他家小秋是“祖爺爺”——也有人喊“祖師爺”。

反正都逃不過倆一聽就非常高齡的字。

都是既“祖”又“爺”。

“我現在心情很複雜。”盛珣在周遭終于沒有了旁人,只剩他和小秋,其他人都分散着去小睡一陣時,他就終于可以解除自己已經保持半天的端正姿态,把身邊人撈進自己的臂彎裏。

他圈着人嘆着氣說了這麽一句。

小秋人還在坐在旁邊的沙發位上,只是上半身靠過來,摸摸盛珣的臉問:“怎麽了?”

“我上輩子都還不到三十。”盛珣說,“這輩子的生日是你才陪我過的,‘祖姑爺’一叫,總讓我懷疑我們之前記錯了數字,我可能今年是滿兩百二吧。”

盛珣被自己忽然“子孫滿堂”的事給震得不輕,他之前真沒想到還有輩分這層問題。

他心情複雜之餘随口對小秋一抱怨,抱完才發現,自己仿佛是剛剛騎着單輪自行車走鋼絲,險險經過了一個雷區。

“是太小了。”小秋認真擡眼打量人,像在評論年紀,也像在說盛珣上一輩子去世得太早,語氣和神情都有些沉郁。

盛珣在心底暗罵自己一聲,提醒自己以後要記得規避一些話題。

它們或許不會一直不能提,但至少對于現下的他們來說,他們才真正重逢不久,需要用更多的相處來對舊痂進行療愈。

“不小。”盛珣迅速切了話頭。

左右四下無人,他還低頭親了小秋一下,親完後反問:“怎麽能随便說你男朋友小?”

這句逗人的話帶着調笑。

盛珣拿回了記憶,他現在是盛珣也是林君盛,于是順理成章,他和小秋的感情關系也同步更新,兩人自然而然跨入了更加親近的階段。

小秋是在好一陣後才反應過來盛珣在說什麽小。

而那時候,天都快要亮了,他正催着盛珣快趁還有一個多小時的夜色幹淨睡一覺。

休息間裏的床是一米五的,單人睡綽綽有餘,兩人則有些擁擠。

本來不打算與人占位,想把床都留給盛珣好好休息的小秋是被硬拽着躺下的。

“……”突然想通是什麽“小”,小秋就像頭頂憑空亮起個燈泡。

他在人臂彎間動了一下,後背正緊貼着一個胸膛。

都已經要沉進睡意的盛珣幾乎是立即又把眼睜開了。

小秋感到環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圈領地一樣,先緊了緊。

随後他才聽到身後的人說:“我還沒睡着呢。”

盛珣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困意。

他誤解了小秋動作,又還有幾分以為抓包了逃逸現場的笑意。

“想趁我睡着偷偷溜下去?”盛珣從後面蹭了蹭小秋頭發。

“沒有。”小秋實話實說。

盛珣就在後面“唔”了一聲,聽起來好像不太相信。

真沒有逃逸想法的小秋又動了動,他扣上人橫環在自己身前的胳膊。

一邊拍拍盛珣,一邊繼續很誠實地說:“我只是想翻個身。”

“嗯?”盛珣在困意作祟下鼻音有點重。

他對這答案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松開一點手臂,方便之前完全被他箍住的對象能翻過身來。

“我想要看看你。”小秋在轉過身後又說。

盛珣便忍不住笑,借着正面相對親了一口小秋額頭。

玉牌還被小秋戴在身上,它為小秋帶來了體溫,讓鬼怪原本低溫冰涼的皮膚觸手像被佩戴了很久的玉一樣溫潤。

而這片溫度讓盛珣的心裏一陣軟。

它是他面前這個人已經遺失很久的東西,回來得很不容易,他珍惜這人身上所擁有的每一分溫暖。

我睡一小會——盛珣本來是要在溫柔氛圍裏這樣說的。

他還準備告訴小秋,我醒來就會看到你,你也能一直看見我,我們再不會彼此相對不相見,也沒什麽阻礙能讓我們分開了。

結果,盛珣用兩輩子的經驗就也沒想到,小秋先開了口,補全了對方剛剛只說到一半的話。

小秋的下一句是:“要天亮了,你快睡,我轉過來看你,是想起了你之前的話,我來确認一下,動作很輕不會吵到你。”

盛珣:“……”

盛珣:“…………”

盛珣一腔溫柔撞在了小秋永遠不走尋常路的腦回路上。

他在對方目标明确直奔下方時,就終于結束了自欺欺人,默默抓住不安分的鬼爪子。

當事人十分窒息。

這一幕就宛如許多年前的事又重演,盛珣忽然記起了池暮輕在時隔一個多月後追問林君盛“顏色淡”的事情。

不管是池暮輕還是小秋,這個人永遠在他完全沒想到的地方“出其不意”。

不過兩相對比,他覺得還是自己這裏更慘烈一點。

林君盛當年好歹是已經過上了葷素搭配,營養均衡的幸福生活。

盛珣還停留在餐廳門廳,居然還慘遭質疑餐具。

“我沒有質疑。”另一位當事人還有理有據地辯解。

他被盛珣扣着試圖“質檢”的爪子,可乖可乖地說:“我記得你以前,但是不太清楚現在,還沒怎麽見過。”

盛珣覺得小秋這時的表情特別适合拍下來,再配上文字,就俨然是網上流傳版本繁多的那個表情包——

【讓我康康.jpg】。

“……你不是從我小時候就一直跟着我?”盛珣揪住了自己有命懸一線趨勢的理智。

而小秋繼續可乖可乖地答:“但非禮勿視。”

言下之意即是——雖然我失去記憶,能力超群,是當代靈異界的跟随強者,是看不見的“窗戶哥哥”,是見證了你從出生到長成現在模樣每一個階段甚至每一天的人。

但是,我的潛意識還記得我是個封閉式家族裏出來的鬼。

我是不會什麽畫面都随便盯着看,我很有修養的!

“……”

盛珣忽然就又想起來了自己曾在浴室時,試圖溜進來洗人的那只手。

……倒也是厲害,手都已經曾與他“坦誠相見”過了,結果在那種極為特殊的情景裏,小秋居然都是堅守着非禮勿視?

那他要怎麽“洗人”?

盲洗?

盲鬼洗人?

“讓我康康”帶來的沖擊太大,盛珣自己思想都有點錯亂,他大腦一時間宛如脫缰野馬,而等他意識到問題,他就已經在腦子裏把相當找不着北的問題給想了一輪。

“我想看看現在的你。”偏偏引發了這場頭腦風暴的小秋還又說。

盛珣沉默跟小秋對視了一會,突然發覺自己剛剛好像不只慘遭質疑,還受到了一次無形對比。

盡管對比對象也是自己,小秋也是無心。

不過試問,誰能容忍自己在被質疑的同時還要遭受對比?

盛珣反正是不能。

“不給嗎?”小秋還在天真又困惑地問,絲毫沒察覺危險正在逼近。

“給。”盛珣終于說,他的手肘也已經支在了床面上。

然後他輕巧翻身,從小秋的肩膀下抽走了自己本來還給對方墊着的另一只手。

一米五的床确實還不夠大,但那是對着并排躺下的兩人而言。

“換個方式給。”盛珣撐到了上方,居高臨下。

他還捏了把小秋耳朵:“光看是不夠的,我建議身體力行,讓你記得更牢靠也更清楚一點。”

小秋似乎就這才了然他給自己招了什麽。

不過已經晚了。

這一晚,盛珣到底沒能如他所願的睡上一覺。

基本沒有時間。

有早起的褚家人在大約兩小時後來了這間休息間門口一趟,想看看盛珣會不會已經起了,起了的話就給人帶早飯過來。

但當然,休息間大門緊閉,這人也沒聽見什麽動靜。

于是他想來盛珣還在睡,又走了。

再一小時後,褚商處理完了手上的事情,他也來這邊看了眼,如果盛珣起了,這會還趕得上早午飯。

但當然,休息間大門還是緊閉。

他又走了。

再三小時後,睡了一個好覺的褚室褚奎兄弟爬起來,感覺是可以拉着盛珣一起吃午飯。

他們比較幸運,走過來時恰好碰見門開。

“中午好啊學長。”小褚學弟叫學長叫慣了,還真改不過口叫別的,他熱情洋溢地說,“睡得好嗎?”

門前,盛珣也沒想到剛開門就聽見問候,他愣了一瞬,條件反射就說了實話。

“沒怎麽睡。”他說。

褚室腦門上就當即浮起來一個問號:?

旁邊,褚奎看清了盛珣那張精神仿佛還挺好,似乎還格外有精氣神的臉。

他睜大了一雙自己熬夜之後的腫泡眼,也滿面:???

有天理嗎?一個自稱沒怎麽睡的人比熬夜之後又補覺五小時的他們看着精神還好?

“你做什麽了啊學長。”小褚學弟下意識的關心,“是又有什麽事嗎?”

盛珣自己已經把“沒怎麽睡”給說了出去,并不好收回,他也并不擅長胡編亂造去哄騙人。

他就稍微想了想,然後盡量客觀又很委婉地答:“研究了一件以前經常做的事情,但因為畢竟時間隔得有點太久了,剛開始不太熟練,需要認真摸索來幫助回憶,前面這個回憶複習的階段有點久,所以晚了。”

“哦……”褚室似懂非懂。

他想,那肯定是個很複雜的課題吧?

褚奎起先也是信了盛珣的邪,但他到底比褚室要年紀更大一點,在接着招呼盛珣去吃午飯時,他忽然就緊急醒悟——等等,不對啊!

還有一個人呢???

褚奎默默把目光投向已經被盛珣重新關好門的休息間,又默默看向盛珣,再默默想起來這二位需要喊“祖師爺”和“祖姑爺”的關系。

好巧不巧,褚室就也想到了還沒出來的小秋。

社交常年空白,基本沒怎麽受過青春期顏色污染的小學弟很單純。

他還以為這會只見學長,不見祖師爺,是因為對方的軀殼受法陣影響那麽久,昨天又清淨了靈魂,所以需要休養。

再說,對方在他印象裏也不是個喜歡湊熱鬧的對象。

“學長待會要給祖師爺帶點什麽嗎?”小褚學弟問。

盛珣還在沉吟。

結果先一步回答的居然是他哥。

他奎哥一臉神魂天外,棒槌似的說:“我這就去廚房那邊問問——咱們家的老風俗是什麽來着,紅糖紅豆還是紅棗糕啊?這都又到冬月了,那邊應該是什麽都提前備着了,都有的吧?”

褚室頭頂就又浮起了許多問號:???

“哥你在說什麽?”褚室問。

“……”褚奎火速閉嘴。

盛珣看他一眼,把他看得差點原地跳起來。

作為本該感到尴尬的對象,盛珣在真讓人明白自己做了什麽後卻又顯得很坦然。

“紅豆糕或者紅棗糕吧,這兩樣都行。”他說,“他喜歡甜的點心。”

小秋喜歡零食點心,也喜歡甜口的諸如奶茶熱巧克力一類的飲料。

盛珣過去對鬼怪還有這種口味偏好感到新奇,還覺得可愛。

他也是拿回記憶後才知道,這人喜歡甜食的習慣原來是他養出來的。

“為什麽奎哥你也知道祖師爺的偏好?”小褚學弟不明所以,抓着親哥猛問。

親哥快給他跪了,對着弟弟那張宛如高中生的臉是真什麽顏色話題都說不出口。

而“始作俑者”盛珣已經走遠,決定待會回房間時要再給小秋帶壺甜口的熱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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