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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濕熱的夏天。

多年以後蘭德已經無法說清那天的具體日子,卻可以肯定那是一個異常濕熱的夏日的一天。

空氣異常的潮濕和悶熱,哪怕是劇烈的海風也沒有讓蘭德更加好受一點。大量的鹽分混在風裏吹拂在他的皮膚上,從汽車裏出來的時候勉強能說的上是幹爽的衣服很快就變得沉重和粘稠,同樣粘稠的還有他的頭發和衣服。

“該死的。”

蘭德取下眼鏡,費力地用手絹擦拭着鏡片。

海浪濺起的細小水珠在他的鏡片上蒙上了污漬,即便是擦拭後鏡片依然模糊。

“嘿,你最好小心點。”

一個粗魯的聲音想起來。蘭德眯着眼睛朝着下方望去,雷斯·諾安正在那裏朝着他喊話。當然,以蘭德的視力,現在的他只能看到雷斯的模糊的影子。

“戴上眼鏡,呆子!”蘭德眯眼的動作實在過于明顯,同樣的,他那過于笨拙的行為也讓雷斯的語氣變得粗魯了一些,“從礁石上掉下來你那顆尊貴的腦袋可不會好受。”

藍月海岸的海岸線上布滿礁石,各種類型的,同時這裏一直被巨大的從未停歇的海浪沖刷,幾乎所有的礁石都異常濕滑,若是真的失足掉下去的話,将會是非常麻煩的事情。

而蘭德……雷斯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小白臉的身上:高級手工定制的襯衫,意大利皮鞋。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真的知道自己是來采訪的嗎?

考慮到蘭德的身份,雷斯冷淡而厭惡的提出了自己的提醒。

蘭德皺了皺眉頭,笨拙地将眼鏡重新戴了上去。

現在,雷斯那張滿是不耐煩的臉變得清晰了一些,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從另外一側的礁石往上爬,相機被挂在他的脖子上,不時地磕着石塊。

蘭德想要提醒他這一點,但是最終還是沉默了。

這幾天與對方的相處讓他清楚的知道對方對于他的不耐煩和不屑。

好吧,這是可以理解的。

蘭德是被文森·西弗斯,他的哥哥——那個傳說中的“大人物”強行塞到報社裏頭的。在這之前,整個德尼黑快訊辦公室裏從未出現過資歷少于十年的記者。他們對此十分自豪——盡管這份報紙的發行量僅有之前的十分之一——并且已經被文森買下來了之後,這種傲氣依然存在。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德尼黑快訊的發行量僅有之前的十分之一的緣故。

當然,蘭德是不可能将他那位哥哥的評價透露給面前的人的。事實上,他必須承認自己進入報社确實給其他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就跟之前一樣。

蘭德的笨拙和遲鈍一直以來都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盡管他有着不錯的外貌,黑色的卷發和美妙的綠眼睛,蒼白的皮膚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而非一個在小鎮消磨了五年時間的前·圖書管理員,現在的·菜鳥·記者。

“我們還要繼續嗎?”

在他發呆的過程中,雷斯已經氣喘籲籲的爬到了他所在的礁石上,蘭德看着對方滿是灰塵的臉,有些忐忑地開口問道。

雷斯給了他一個巨大的白眼。

“繼續?你瘋了麽?在這底下我什麽都沒看到……該死的,我早該知道這幫無知的小鎮居民是什麽德行——他們就算是看到夜光風筝都會誇張地以為那是UFO!”

“可是,之前他們提供了人魚的照片……”

蘭德小聲地說。

他和雷斯之所以會出現海邊并不是沒有原因的。藍月海岸附近的小鎮居民最近在網上流出的視屏——一條巨大的人魚坐在了礁石上,當海浪襲來的瞬間以不可思議的動作躍入了海中。

那組視頻畫質相當模糊,卻依然在網絡上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讨論熱潮(當然,僅僅只是“小小”的)。

而在這之前,德尼黑快訊正因為無法支付昂貴的寫字樓租賃費而逼迫搬遷到了距離這裏不到一百公裏的一個小城市,以及整個報紙正在改版,增加各種花邊新聞甚至星座預告來努力挽回它們日益下滑的發行量。

綜上兩點,兩個倒黴蛋便被派到了這裏進行采訪。

這兩個倒黴蛋自然就是蘭德和雷斯。

雷斯對于這點相當的不滿,蘭德知道這點。視頻上人魚所在的礁石位于海岸一端的礁石從邊,而蘭德可悲的運動協調能力,讓他不得不呆在平緩的礁石上方。

他甚至連基本的拍照都做不到,至于采訪……

好吧,礁石可不會開口對他說話。

一想到回到報社後自己即将迎來的詭異目光和竊竊私語,蘭德忍不住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變得費力起來。

好吧,無功而返當然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實質上的傷害,“那個人”畢竟買下了報社而他是他的兄弟。可是,這卻并不可能避免其他人對蘭德報以詭異的态度,蘭德痛恨這一點。

他發現自己甚至開始懷念起小鎮圖書館裏那些絮絮叨叨,甚至會帶毛線到閱讀室打毛衣的老太太們了。

“或許……呃……或許可以再待一會,說不定我們可以有其他的發現。”

蘭德幹巴巴地說。

此時雷斯已經脫鞋倒掉了鞋子裏的沙子,準備往停車場走了。在聽到他的話之後,雷斯回頭給了他一個冷酷的笑容,他的厭惡幾乎快要溢出來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可以。”

他說,随後他将錄音筆和相機都給了蘭德,自己徑直開走了那輛破爛的老福特。

很顯然,他壓根就不打算與蘭德一起繼續采訪。

蘭德皺着眉頭瞪視着空蕩蕩的停車場,那裏只留下了他的車。又是一陣強風吹來,他回頭看了看灰色的海面和巨大的海浪,忽然間有種錯覺仿佛天地間僅有自己一個人存在。

他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地回到了之前所在的礁石旁邊,嘗試着朝着下方爬去。

沒有雷斯的存在,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會那麽緊張,而沒有那麽緊張就意味着他的動作或許可以不那麽僵硬,可以讓他到達底部的礁石。

他也确實做到了,雖然他的手被礁石上的貝類劃破。蘭德看着自己手心不停往外湧出鮮血的傷口,無奈地苦笑,然後虛弱地坐在了巨大的礁石上。

這裏其實距離海面尚有五六米的距離,即便是海浪也只是偶爾才能撲打到這裏,同時礁石的另外一側也因為海浪的沖刷變得格外光滑。

蘭德猶豫地看着礁石的另一頭,想了想還是沒有靠近那裏。他在之前已經高估了自己的體力一次,不想再做出第二次錯誤的判斷。

然而那條人魚——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話——在攀爬礁石的時候卻輕松到不可思議。

哪怕在心裏已經确認那個視頻是僞造的,但蘭德還是覺得挺有趣的。

風依然潮濕,他的傷口隐隐作痛,可是當那些讓他感到緊張的東西都消失之後,久違的輕松感回到了蘭德的身上。

海浪有規律的拍打着岸邊,藍月海岸的氣候太過于惡劣,這裏甚至連鷗類都不願意出沒。海浪和霧氣是灰色的,将天和海的邊界混合在了一起,太陽蒼白的挂在空中,仿佛身軀沉重一般漸漸落下去。蘭德在礁石上呆到了天黑,就像是雷斯所說的一樣,這裏确實什麽都沒有。

蘭德在獲得了久違的獨處時光之後終于決定回去,然而直到這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妙,黑暗中的礁石與夜色幾乎混為了一談,而想要回到上面去,他就不得不摸黑攀爬。

“這可真是糟糕。”

蘭德苦笑着嘀咕。

他真心地确定了一點,他确實不适合外出采訪。

但是在黑暗中在礁石上呆上一整晚也确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蘭德聽到了海浪的聲音逐漸變強,這裏馬上就要漲潮了。

他下意識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朝着礁石的一面打開了閃光企圖看清礁石上的凹凸。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礁石的某個凹出驟然亮起的反光引起了蘭德的注意。

最開始他以為那是積水,或者是別的什麽,然而幾次照明之後,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圓圓的兩點熒光絕對不可能是積水造成的,而且他也感到了熟悉,那種反光……更像是黑暗中不小心照到貓咪時,貓咪雙瞳的反光。

蘭德感到自己的心跳一瞬間就加快了。

他在這裏呆了一整個下午,可是從未感覺到有什麽生物在自己的身後。

“誰?”

驚恐中他甚至傻乎乎地問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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