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砰——”

巨大的聲響穿破萊恩帶着血的鼓膜,幾乎可以在他的顱骨裏回響。子彈嗖地沖出了槍管,然後擊中了那條人魚的肩膀——它的動作是如此的敏捷,要知道萊恩最開始瞄準的可是它的眉心。

子彈讓它飙出了一縷藍色的血液,但是并未造成真正的傷害……不過它顯然是被激怒了。

它猛地擡頭朝着萊恩咧開了嘴,那張原本如同希臘雕像般完美的臉就像是以嘴唇為界限,上下裂開了一樣,那幾乎快要咧到耳垂之下的嘴唇中,一排一排細密的利齒閃現着寒光。

萊恩被一種無形而強烈的力量給掀倒了。

他的視線被一陣白光給籠罩,耳朵和眼睛宛如被火灼燒一樣的疼痛。他的身體似乎是倒在了地上,但是他混亂的意識卻根本無法很好的判斷這一點。一股溫熱的液體猛地從他的喉嚨裏噴射出去。

是次聲波攻擊。

西蒙眼睜睜地看着萊恩像是一個破布口袋一樣倒了下去,在地上宛如癫痫一般抖動。在極短的一段時間後他自己也倒了下來,但他的耐受度比萊恩要好一些,至少他能保住自己的意識不至于直接昏過去,當然,這其中大概也有那種宛如內髒都被絞碎般的疼痛的作用。

“塞壬”在發出那陣攻擊之後顯得虛弱了一些,那些藍色的血液并未停止流動,肩膀上的傷口顯然給它爬出繭殼的動作造成了不少麻煩,它現在只能用一只爪子來固定自己往外爬。

在水族箱裏結出來的繭并不符合自然規律,它有些太小了,而塞壬……

西蒙努力睜開視線模糊的眼睛,忍受着那種劇烈的疼痛拼命地在腦中思考。這條人魚的體型實際上應該超出了三米——簡直是個龐然大物,而此時它的尾部大部分都被卡在了繭殼之內,未能接觸到空氣的鱗片無法正常的硬化,同時它本身也因此而行動不便。

它能夠做出的攻擊唯有次聲波,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它沒辦法做到連續攻擊。

作為一條正在破繭的人魚,現在這一小段時間是它僅有的一段脆弱的時光,盡管對于兩個普通的人類所,它的“脆弱”依然可怕到了極點。

西蒙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感到自己的耳朵正在往外滲血……當然也有可能腦漿或者別的什麽東西,總而言之他現在感覺自己快要直接從中心裂開了。

在這樣的狀态中他緩慢地朝着牆邊爬去,那裏有所有生物隔離室的标配,一種用于應急狀況的自動鎖定武器系統。

實際上在最開始的計劃中,應該是由萊恩牽制住人魚,而西蒙打開武器系統,兩人相互配合把那只該死的玩意兒轟爛,可是繭化後的試驗體确實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只要能讓它爬出來,它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所有人,包括西蒙和萊恩。

那種強烈的絕望感再一次彌漫在西蒙的心間,但是他并未停下自己的動作,哪怕他現在爬起來甚至不比一只蝸牛快多少。

“塞壬”幾乎是在同時刻就注意到了西蒙的動作,它那雙血紅的眼睛凝視着狼狽不堪的那個人類,還有離人類不遠處的牆面上印着的黃黑色圖案。它再一次張開了嘴,但是卻并未能發出任何次聲波,一些高頻率的尖叫聲響起來,就像是警告。

西蒙時不時地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着它。

它張牙舞爪,爪子輕而易舉地在鋼板地面上鑿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洞,它想要過來。

西蒙滿是血污的臉上露出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來。他對着那只宛若被踩住了尾巴的貓一般發着瘋的怪物做了一個鬼臉。

我可以辦到的,我可以辦到的,上帝,我可以辦到的。

他幾乎快要夠到那塊控制面板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雙腿忽然感到一陣麻痹。

就像是忽然之間,他的下半身完全脫離了他自己的身體似的。

西蒙見了鬼似的費力地扭過身子,感謝上帝,他的雙腿還連在他的身體上,但是,一縷銀色的絲線一般的玩意,正纏在他的腳腕上。

哦,不,老天,你不可以這麽對我。

西蒙幾乎想要慘叫。

他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那是什麽,那是頭發,屬于“塞壬”的頭發。

不,正确的說法是,那是人魚的發狀觸須。

西蒙知道它,雖然外觀上來看這種細細的發絲一樣的東西與頭發異常相似,實際上卻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它們全部都是活着的細胞,密布着神經和毒腺。

那種特殊的毒素可以輕而易舉地将一只大象在轉瞬間融化成一灘粘稠容易吸收的食物液——現在這一只剛剛破繭,毒腺尚未完全發育完全,可是也輕而易舉地就讓西蒙失去了對下半身的知覺,最重要的是,那種麻痹感還在往上蔓延。

西蒙絕望地看着那只人魚。

後者偏過頭,對着他裂開了嘴。

一個鬼臉。

那只人魚……那只怪物……它對着西蒙做了一個鬼臉。

一種仿佛連靈魂都要凍結一般的恐懼幾乎将西蒙整個人都填滿了。他有一種非常模糊的認知,或許眼前這條怪物并不像是他們之前研究表明的那樣僅僅只是一種強大的海洋生物。

它或許是擁有某種智慧的。

而現在,它對着西蒙露出的那個鬼臉裏充斥着一種上等生物對着獵物時特有的傲慢和冷酷,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拖拽食物一樣,緩緩地将幾乎快要麻痹掉的西蒙往自己的方向拉去。

西蒙恐懼地用手摳着地面,兩片指甲掉下來,可是他的身體依然不由自主地在移動。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一時之間,西蒙的意識裏有且僅有這個訊息在瘋狂地湧動。

“砰——”

直到一聲槍響,讓他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一樣醒來過來。

彈殼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回響。

萊恩臉色青灰趴在地上,手上歪歪斜斜地握着一支槍。他這次打得很準,人魚的額頭中心出現了一個深藍色的洞,子彈被卡在了它堅固的顱骨上,藍色的血從那個傷口中噴了出來,它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尖叫。

“我……說過……我能做到……”

萊恩在那只怪物的尖叫中沙啞地說道。

西蒙對着他發出了仿佛哭聲一般的狂笑,然後他爬到了控制面板哪裏開啓了武器系統。

MK-6型激光和大量的子彈掃射在十分鐘後終于徹底地在痛苦的咆哮中将那條人魚變成了肉泥。它的身體被激光切割成了等量的塊狀,所有的傷口都被碳化以避免哪怕最小幾率的自我修複。

一陣宛若電流竄過收音機時候發出的白噪音溢出了那顆純白色頭顱的喉嚨,它那雙血紅的眼睛變得暗淡了下去。

這條幾乎可以說的上是傑作的人造生物兵器終于死了。

西蒙無力地靠着牆,麻痹感已經彌漫到了胸口,他費力地朝着那條人魚舉起了自己的中指。

“有本事……咳咳……做這個啊……”

他對着那堆白色的肉塊哭笑道。

“萊恩,萊恩我們做到了。該死的……我們做到了……我們幹掉它了……”

他繼續對萊恩說。

然後發現萊恩靜靜地趴在地上,他像是睡着了一樣悄無聲息,安靜而沉默。

“……”

西蒙的聲音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刀驟然砍斷。

寂靜在這塊彌漫着血液腥甜的空間裏蔓延。

西蒙沉默地呆在那裏,感受着身體裏的痛苦像是火花一樣閃耀,然而,漸漸地連疼痛都快感覺不到了。

生命正在流失。

西蒙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擡起自己的手按動了控制面板上的武器系統。

這一次他瞄準的目标是那兩顆尚未孵化完成的“繭”。

然而……

已經做好準備,打算就這樣靜靜迎來死亡的西蒙卻在激光切割開最後兩枚繭之後,震驚地朝着一旁摔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想要自己親自去确認。

然而他卻沒有辦法動彈哪怕最輕微的一下。

不,不可能。

不可能是這樣……

絕對……

在激光切割開的兩枚“繭”中,理應存在的兩條人魚,卻僅僅只有一些黏糊的粘液存在。

一些銀白色的骸骨碎片星星點點地落在繭殼的後部。只有徹底将繭切割開來才能發現的視線死角上,有着明顯的外力撕開的痕跡。

自始至終,那兩條人魚都未能成功的繭化——因為它們在繭化之前,就已經被什麽東西給拖出給吃掉了。

西蒙顫抖地将視線落在了培養皿的後部,他和萊恩之前一點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那裏的金屬板被大量強腐蝕性的液體所腐蝕,出現了一個像是通往地獄一般的黑洞。

吞食完人魚之後殘留的藍色血跡就像是小仙子留下的面包屑一樣直接灑在那個黑洞的邊緣。

“那個東西”逃了出去。

在吃了化繭的人魚,并且留下最後一只作為障眼法之後,它成功地逃了出去。

西蒙感到自己的緊貼着地面的臉正在變得冰冷和僵硬,他甚至無法閉上眼睛,只能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神志卻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在徹底的黑暗降臨的最後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在這之前曾經被所有人認為是笑話的事情。

他們說,在SIREN-II秘密實驗室的地下還有另外一個秘密實驗室,在那裏,深白在以塞壬為藍本制作一種新型生物兵器。

他們在塞壬的身上植入人類的DNA,制造出了一種特殊的可以完美在原生種,改造種和人類形态中轉換的生物。

而那竟然不是無稽之談……西蒙想,然後跌入到了那黑而沉重的混沌之中。

美國

堪薩斯

“不不不——不行!”

蘭德對着水族箱發出了慘叫。

那只怪東西……姑且将其認為是芒斯特的玩意,正在努力地往水族箱外趴。

蘭德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它的爪子上似乎還有吸盤一類的玩意兒。

它的頭幾乎都要頂開水族箱那輕飄飄的蓋子了,而蘭德覺得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爬了出來。他大叫着伸手企圖把它摁回去,卻不小心觸到了它頭頂那兩根觸須。

哦,那種感覺……

蘭德覺得自己要是有毛的話大概已經像是一只受驚的貓那樣全身的毛都炸開了。

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他并沒有注意到自己掌心的那一丁點麻木。

與體型不符合的是,那只小怪物力氣竟然很大。它拼命地用腦袋蹭着蘭德的掌心,發出了慘烈的“唧唧”叫聲,同時不甘心地繼續企圖往外爬。

“不,停住,停住!”

蘭德簡直魂飛魄散,在他搞清楚這玩意究竟是什麽之前,他覺得自己永遠都提不起勇氣讓它爬出水族箱,在他的房間裏到處溜達。

更何況它的手感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眼看着芒斯特即将從他兩手之間的縫隙爬出來,蘭德覺得自己的理智仿佛在那一瞬間斷了線。

他随手抽過水族箱旁的一本雜志,用力地扇在了那只小怪物的頭上。

“進去!進去!”

他對着它凄慘地叫着。

那只怪物被雜志抽了好幾下,它看上去有些暈頭轉向,用爪子搭在水族箱箱沿之上呆了好一會兒之後,它保持着之前的狀态,“啪唧”一聲僵直地跌回了水裏。

它頭上的觸須耷拉了下來,顏色仿佛也變得暗淡了一些。

蘭德心驚膽戰地雙手握着雜志站在水族箱旁邊,看到它慢慢回過神。

值得慶幸的是它終于沒有再企圖往外爬了,它費力地鑽到了之前那顆怪異的“繭”的旁邊,将頭整個埋了進去。然而體型的龐大,讓它不得不把自己大半條尾巴露在了外面。

蘭德打了一個機靈,他瘋狂地沖入了廚房,将一塊鑄鐵烤盤從烤箱裏抽了出來。接着他回到水族箱旁邊,将那塊沉重到極點的烤盤壓在了水族箱蓋子的上方。

“哦,上帝,你究竟是什麽?”

他驚疑不定地瞪着那只小怪物,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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