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那只長相奇特的魚(蘭德不太确定是否真的可以稱它為“魚”)自然沒有回答他。它依然努力鑽在那個狹小的角落裏,像是絲毫未能察覺到自己現在已經變得龐大的身體在那裏顯得是否有些滑稽。

當然,更加滑稽的是……蘭德覺得自己似乎能從它的背影中看到它的沮喪之情哦,天啊。蘭德捂着自己的額頭呻吟了一聲。

他竟然覺得一條魚……或者說一只奇怪的兩栖動物擁有豐富的情緒,蘭德甚至覺得自己或許有點發了瘋。

他把手中的雜志放到了一邊,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發現自己開始檢讨,用這樣厚重的一本雜志拍打一只動物是否有些太過于小題大做……

不不不,蘭德,它确實很奇怪。

蘭德仿佛可以聽到自己心裏有個聲音在這樣說——他的心思糾結,完全不知道改怎麽辦才好。

門鈴恰好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蘭德下意識地緊張地看了看水族箱上的鑄鐵鍋,它看上去異常沉重和可靠,多少讓蘭德感到了一絲安心。在确定了那條魚不太可能爬出來之後,蘭德有些狼狽地來到了門邊打開了門,這過程中他甚至絆倒了一尊原木質地的雜志架。

打開門後,羅傑斯的臉出現在了門後頭,他今天畫了熒光粉的眼線,同時蘭德注意到他的皮膚似乎變成了與之前不太一樣的古銅色,據說那是傳說中的美黑。不得不說,羅傑斯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充滿了電的馬達般滿是活力——這一點與飽受驚吓,臉色蒼白的蘭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羅傑斯?”

蘭德極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瞪着羅傑斯的頭發發呆,後者把那頭草莓色的頭發上染上了一些黃色和黑色的圓形斑點,讓羅傑斯的腦袋看上去就像是圍了一圈草莓色的豹皮帽子,他不确定羅傑斯是否是來展示他的新發型的,如果是的話,蘭德覺得自己甚至想不出什麽詞兒來贊美它才好。

不過,後面發生的事情只能證明蘭德想多了。羅傑斯的表情可算不上好,他皺着自己精心描繪後的眉毛,帶着一絲苦悶開口道:“抱歉,我只是想來問問,你那裏還有阿司匹林嗎?”

“阿司匹林?”

蘭德眨了眨眼睛,他覺得自己有些沒搞清楚。

羅傑斯對着他聳了聳肩肩膀,然後指着自己的腦袋:“哦,不知道怎麽回事,剛才我忽然感到有些頭痛,但是我壓根不知道我家的藥箱在哪裏了……你知道,平時我并不怎麽吃那玩意,”他說着,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不過我想我現在需要它了。”

“哦,當然。我想我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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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德讓羅傑斯進來,并且給他弄了一些果汁。

他走向浴室,希望自己能在鏡子後面找到一些阿司匹林——不出意外的話,卡洛琳會為他準備一些必備藥物。而他想的也沒錯,他很快就找到了那透明的黃色藥盒,然後拿着它走了出來。

羅傑斯這個時候正站在水族箱的前面,皺着眉頭看着裏頭的東西。

“羅傑斯?”

直到蘭德走得很近了,羅傑斯才發現了蘭德的到來。

“你知道這是什麽品種的魚嗎?”

蘭德忍不住問,他與羅傑斯站在了一起看着水族箱裏不怎麽動彈(同時看上去異常沮喪的)芒斯特,順手将阿司匹林給了羅傑斯,後者直接就着果汁往嘴裏塞了幾片藥片,不過即使是這個時候他的視線依然落在芒斯特赤裸在外的尾巴上。

芒斯特尾部的鱗片是優美的藍色,鮮豔到讓人忍不住想起動物界裏頭那些擁有劇毒的小家夥。

羅傑斯的目光有些專注,似乎略為在意芒斯特的奇異之處(哪怕這個時候芒斯特僅有尾巴在外面)。

聽到蘭德話之後,羅傑斯撇了撇嘴。

“哦,不,我不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的生物考試從來沒有及格過,”他伸手彈了彈水族箱壁,“我只是覺得它看上去似乎比之前大了許多。還有你用鑄鐵烤盤來作為水族箱裝飾這一點……”

“啊,那只是一個意外。”蘭德在旁邊幹巴巴地說道,“只是因為它的變化确實很大……也許是我喂了太多雞胸肉。”

他有些想要跟羅傑斯講一講發生在芒斯特身上的奇異變化,可是,之前在那個魚類論壇上遭遇到的冷嘲熱諷卻又讓他感到有一些忐忑。

他不太确定羅傑斯是否會願意相信他的話,畢竟,一條魚忽然長出了爪子和觸角确實是一件足夠奇怪的事情。

在他猶豫的這段時間裏,他的門鈴又一次地響了起來。

蘭德的注意力暫時被拉開了,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一些異樣,畢竟從本質上而言,他可不是那種會有很多訪客的人。

這一次敲門的是公寓的管理員,他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臉,然後他問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情是他是否在這段時間見到了史密斯太太,而第二件事情是,他是否有頭痛和腹瀉的現象出現。

“……我不太确定是否是水箱出了問題,可能是細菌超标或者是別的什麽。”管理員用力地揉着自己的頭發,眉心緊的皺着,顯然第二件事情要比第一件事情困擾他更多一些,“但是就在剛剛短短一段時間裏已經有好幾個住戶向我表示他們感到了強烈的頭痛,還有拉肚子,主要集中在你所在的這幾層,你知道,這事兒可能會變得嚴重,我想先來确定一下。”

與公寓裏的其他人不一樣,管理員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可不是普通人士——他見過那些沉默的裝修隊伍,更見到過那些堪稱奢侈品的家具是如何流水一般搬運進這間公寓的。當然,最重要的是,在公寓完全整修完畢之後,那些包裹在黑色西裝裏的傲慢的家夥給了他足夠多的鈔票,讓他對這間公寓的主人更加上點心。

這大概就是為什麽他面對蘭德時候态度要格外溫柔一些的緣故了,盡管他自己并不是那麽情願地承認這一點。

“頭痛?哦,不,我沒有。”

蘭德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他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羅傑斯。

“羅傑斯,你的頭痛也是今天上午開始的對嗎?”

他從門後伸出頭朝着羅傑斯詢問道。

羅傑斯立刻走了過來,他對管理員露出了一個笑容。

“啊,是的,不過感謝蘭德的阿司匹林,我現在已經感覺好多了。”

得到了答複後的管理員表情變得更加憂慮。

“哦,該死的,我想我應該去打個電話報告這件事情……啊,對了,羅傑斯先生,你最近見到過史密斯太太嗎?”

他忽然想了起來,盡管這件事情并不重要,但是管理員還是順口問道。

一抹愉快的光芒飛快地掠過羅傑斯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間小木屋裏被浸泡在淡黃色防腐劑裏的那個老人的頭顱,隔着标本瓶她的痛苦似乎被永遠凝固在了那裏——就像是一只蝴蝶被永恒地固定在了标本盒裏一樣。

人們總是樂于欣賞那樣的美麗。

……

“我想沒有,她已經很多天都沒出現了……怎麽了?”

羅傑斯的聲音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了一些身為都市人的淡漠,簡直是完美無缺。

“她的信箱已經滿了,我想她很多天都沒有出來了……我覺得我大概還要多大一個電話給她的監護人,見鬼……”

管理員最終帶着不滿的嘀咕離開了蘭德的門口。他最後的囑咐是在他叫人來清理水箱之前,蘭德最好不要動水龍頭裏流出來的任何液體。

“看樣子我得去一趟超市,我的冰箱已經空了,”蘭德對着羅傑斯苦笑着說道,然後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了芒斯特的水族箱上,“另外我覺得我大概會需要一個新的水族箱。”

實際上他還沒想好究竟該拿那只怪魚怎麽辦,可是至少他可以給它換一只新的水族箱……蘭德覺得也許,僅僅只是也許,那只小怪物是因為現在的水族箱太狹小了才會想要出來,他希望能夠改善這點。

在這之後他再去想想該怎麽正确地出處置它。

羅傑斯勾起了嘴角。

“為了感謝你的阿司匹林,我想我可以送你去超市。”他從口袋裏勾出了車鑰匙對着他晃了晃。

蘭德确實得感激羅傑斯的幫助。

畢竟他需要的那個水族箱可不是一個小玩意,蘭德甚至只能在那個商店裏預定了那個水族箱,一個星期後會有人上門安裝——這多多少少讓蘭德松了一口氣,他從來都不是很能對付那些濾水器和氧氣泵。

唯一的小問題在于填寫水族箱規格單時候……蘭德對着表格上的魚類品種發了一會兒呆。

最後他勾選了“其他”這個選項。

羅傑斯從背後探過頭來,看着蘭德手中的表格:“你究竟是從哪裏弄來那條魚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品種……”

他看上去對那條小怪魚有些感興趣,蘭德想,又一次開始猶豫要不要把它身上發生的異變告訴羅傑斯。

可是最終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呃,只是一些巧合。”

蘭德含糊地敷衍了過去。

他至始至終都覺得當初自己在礁石旁邊把那條魚放在水壺裏帶到堪薩斯的行為有些愚蠢,在羅傑斯這個新朋友的面前,他并不想暴露自己偶爾會冒傻氣的樣子。(以過去二十多年的經驗來看,蘭德覺得自己并不是有很多機會能夠結識更多像是羅傑斯這樣親切而和善的朋友,他珍視這段友情——哪怕是看在那些可愛而美味的餅幹的份上。)

接着他們兩人一起去了克裏斯汀的日用品市場采購了一些東西,除掉有人将他和羅傑斯認為是一對之外,一切都算得上是順利。

當然,這個“順利”的定義僅能指他們在收銀臺處遇到那個瘋瘋癫癫的警察前的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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