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蘭德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不得不閉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靜了一會兒。
智慧生物。
蘭德想,哦,上帝啊,它是一個智慧生物。
在不久前與芒斯特……準确的說,是怪物狀态的芒斯特初次相遇的時候,蘭德正處于極度的恐懼之中,他并沒有真正的意識到芒斯特重複他的話語有什麽意義。
畢竟,一只金剛鹦鹉也會說話,而有一些人的狗甚至可以對着鏡頭喊媽媽。
但是當他擁有足夠的冷靜的時候,就比如說現在,他開始察覺到芒斯特的與衆不同。
芒斯特或許真的擁有智慧。
蘭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他伸出手去,他不确定這樣做是對的,但他最終還是鼓足勇氣,輕輕地摸了摸芒斯特潮濕而粘稠的外皮。後者滿足地眯起了眼睛(實際上這有些可怕),它将自己的臉擱在了蘭德手心裏輕輕地摩挲,喉嚨裏滾出幸福的咕嚕聲。
你必須得承認,無論外表多麽可怕,但是它的行為與之前并沒有什麽兩樣。蘭德從這種熟悉的撒嬌中感到了一種熟悉感,當然,考慮到芒斯特現在的樣子,這種撒嬌顯得有些怪異,不過,人總是會習慣這些的。
“你知道……你是誰嗎?”
他再次問了一個問題,芒斯特擡起頭,它頭上的觸須晃動得緩慢了一些,蘭德覺得這種動作表示它對這個問題有些茫然。
“你……知道……”
它結結巴巴地開始了新的重複。
蘭德不由地打斷了它。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後慢慢地說:“我,蘭德。”然後他指了指芒斯特,“你,芒斯特,你的名字是芒斯特。”
“芒斯特……”
那只現在已經可以用體型龐大來形容的怪物愣愣地說道。
它顯然比大多數動物都聰明,但是,與真正的人類相比顯然還有一些距離。三歲,或者四歲?蘭德不太好判斷它現在的智慧程度。
他開始想起羅傑斯的話——或許,就跟他說的一樣,芒斯特是外星人?
蘭德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但是他還是得承認,那些科幻小說在他腦袋裏袋鼠般蹦跳。當然,也有可能是深海亞特蘭蒂斯的居民——得了,這個更荒謬,可是,像是蘭德這樣,在圖書館裏度過了漫長時間的人,無論如何心裏總歸存放着一些在其他人卡萊不切實際的幻想。
而現在,那些看上去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真實的幻想,卻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出現在了蘭德的面前。
(當然,他也沒有更好的方式來解釋自己的寵物為什麽會忽然之間變成一個可怕的怪物……或許,也不是那麽可怕?它顯得十分的乖巧,熱愛撒嬌已經它已經開始學會念自己的名字。)
他不自覺地舔着自己幹燥的嘴唇,緊張,恐懼(但是已經減輕了許多),還有激動……總總複雜的情緒激烈地在他的心中互相碰撞,讓他的心跳快得像是多加了幾臺馬達。
他的瞳孔微微擴張,呼出的空氣溫度也變得更高——一種激動的表現。
而芒斯特那比任何生物都要敏銳的五感立刻捕捉到了這點。以它目前的常識來看,這是一種很好的現象,它由衷的感到開心,哪怕那狹小的巢穴讓它非常不舒服。
它必須非常小心才能不把這無比脆弱的巢穴弄壞,它那混沌的小腦袋中更多的是一種直覺——如果把它弄壞了,它面前的這只美妙而可愛的伴侶将會非常的生氣。
這是它要絕對避免的,對,所有的求偶都是這樣,你必須比任何時候都努力地讨你伴侶的歡心。
對于塞壬這種個體稀少的生物來說更是如此,你把一只合适的伴侶惹毛了,很有可能你的整個魚生都見再也見不到另外一只伴侶……更何況,芒斯特對于自己的這只伴侶無比滿意。
哪怕他甚至沒有鱗片,而且還多了一條尾巴,體力更是柔弱到讓每一條人魚都會感到心碎的程度,但是誰讓它就是喜歡呢。更何況,它比任何一只塞壬都要強壯,它總能為他營造出最美好的巢穴,捕捉到最豐富的食物。
它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伴侶——或許對于別的知識,它尚未能夠真正的理解,但是它深刻地知道這一點。
它那親愛的伴侶又怎麽可能會不接受它呢?
……
蘭德凝視着芒斯特的那血紅的眼睛,好吧,他還是有些不适應,當瞬膜從它眼珠子上滑過的時候他總是不自覺地會冒出一些雞皮疙瘩。他不太明白芒斯特的這種凝視究竟代表了什麽,但他總是會有些生理上的不太舒服。
如果要給出解釋的話,大概就是遠古穴居人們殘留在蘭德基因深處的對某種危險的預知吧。
雖然蘭德并沒有真正地理解這一點,現在的他正有些艱難地企圖把手從芒斯特的臉上拿開。然而那兩根羽狀的觸須卻在感知到他那動作的前夕纏住了他的手腕。
可怕的觸感差點讓蘭德又尖叫起來,幸好最後他還是忍住了,他實在不希望自己最後變得跟恐怖片女主角一樣。他幹澀清了清喉嚨,強迫自己壓抑住那種來自于生理和感性方面的恐懼感。
然後他企圖開口說服芒斯特。
“放,放開我,芒斯特,放開我。”
芒斯特的紅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它看着蘭德,然後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唧唧聲,觸須卻把蘭德的手腕纏得更緊了。
它裝出了一幅完全沒聽懂蘭德說話的模樣,但是顯然它忘記了,即使是在它還是一只兩栖動物的時候,這一套已經在它和蘭德之間演練過無數次了。
它對于黏着蘭德這一點永遠飽含熱情,并且從不放棄嘗試。
蘭德感受着那一根一根觸須尖端在手腕皮膚上刮過時候的特殊觸感,覺得自己的頭發根都要立起來了。
哦,這真他媽的太惡心了!
即使是NASA認證過的外星人這麽對他做,也很難忍受。
蘭德不得不再次對芒斯特說“放開”。
芒斯特對他的回應是……
“唧唧唧唧……”
它讨厭這狹小的巢穴,如果有蘭德陪伴,會讓它好過很多。所以即便是已經聽出了蘭德語氣中隐含的一絲淡淡的惱怒(就連蘭德自己都未意識到的那種),芒斯特依然決定按照以往的方式再最後掙紮一下。
而在蘭德無數次的嘗試之後,他只感到精疲力盡。
這難道是黑色喜劇片嗎?幾個小時前,他在浴室裏面對一只怪物驚恐尖叫,幾個小時後,他在努力擺脫同一只怪物的撒嬌。
天色已經大亮了,金色的陽光射了進來,而遠遠的可以聽到小鳥的聲音還有汽車從遠處飛馳而過。
如果這是一個正常的一天,他現在應該正準備從床上爬起來然後給自己弄一杯咖啡并且開始早飯。
但是現在,看看這是什麽狀況吧,他的身上還沾滿了氣味詭異并且已經變得黏糊糊的粘液,手腕被纏在一只體型龐大而且面目醜陋的外星人(或者亞特蘭蒂斯人)的觸須裏,他惱怒,嚴重缺乏睡眠,還有筋疲力竭。
芒斯特真的沒有意識到,在過去多多少少能夠讓蘭德感到一絲心軟的行為,在現在的它的身上,只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
終于,疲倦,或者說,睡眠缺乏症,讓他喪失了理智。
他忍無可忍地拖下了拖鞋,在芒斯特的頭上連續拍打了許多下。
“放開我,該死的,給我放開。”
嗯,一切就跟之前一模一樣。
芒斯特終于放開了蘭德,它的觸須耷拉在了腦袋的後面。
實際上最後蘭德已經回過了神,他的心肌都快抽筋了——等待着芒斯特可能對他進行的攻擊。
蘭德可沒有忘記,在羅傑斯攻擊了芒斯特之後,它展現出來的模樣是多麽的可怕。
幸好最後的事實證明,拖鞋和子彈之間确實有明顯的區別,最直觀的證明就是最後芒斯特在蘭德的拍打之下,也只是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小團發出了哀傷的唧唧聲而已。
蘭德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他搖搖晃晃地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芒斯特現在讓他感到頭暈目眩,他只想好好睡一覺然後再爬起來處理關于這只小怪物的事情。
然而,當蘭德終于躺在床上的時候,房間裏再一次傳來了他熟悉的水腥味。
門口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很輕,可是依然明顯。
蘭德睜開了眼睛,對上了四顆睜得很圓很圓的紅色眼珠——他頭痛的感覺變得強烈了起來……
芒斯特正扒着蘭德的卧室門,它看上去簡直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表示“我想進來”,但是最終它只是呆在門口。在看到蘭德睜開眼睛之後,它卷着尾巴,哧溜一下爬到了房頂上,并且企圖利用死角把自己那完全說不上小巧的身體藏起來。
……
蘭德捂着額頭在床上呆了很久。
最終,他發出了一聲絕望的長嘆。
他掀開了被子,站起來,走到門口擡起頭看着芒斯特。
“好吧,你贏了。”他說,“我想那個水族箱确實已經不适合你了,所以,就今天,你可以睡在浴缸裏,我想你現在大概也不會很介意鹹水或者是淡水吧?”
芒斯特緊張地與蘭德對視着。這麽長的一段話語,對于現在的它來說,還有些太過于難以理解。
所以它跟之前一樣,結結巴巴地企圖重複這段話。
“好……膩……硬了……”它含糊地開口,然後被蘭德忍無可忍地打斷了。
蘭德抓住了它垂下來的又濕又軟的尾巴,好像完全沒有費任何的力氣就把它從天花板上弄了下來。
芒斯特落在了他的懷裏,比想象的要重很多,蘭德發出了一聲悶哼但是他最終還是抱住了芒斯特。
然後他一邊詛咒着自己的心軟,或者說軟弱(畢竟他敗給了睡意,他現在只是單純的想要睡覺而已——至少,他是這麽說服自己的),将芒斯特抱到了浴室然後扔到了浴缸裏。
他給芒斯特放好了水,算是終于把它安頓好了。
越過已經殘破到不可思議的浴室門,然後躺在擺放的歪歪斜斜的床墊上,蘭德惆悵而絕望地嘆了一口氣。
看在上帝的份上,能否有人來告訴他為何一夜之間他要面對的人生會如此不同?
這簡直讓人發瘋!
……
他翻了一個身,然後又一個。但是從浴室的方向,依然有濃烈到宛若具有實體的目光投來,最後他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睛,看着從浴缸裏探出頭來,一直望着他的芒斯特。
(奇怪的是,截止到現在他終于完全不怕它了,哪怕一絲恐懼都沒有了)
“什麽?”
他對着那只怪物喊。
芒斯特将頭默默地縮了回去,但是幾秒鐘後,又探出了頭。
它用一種奇妙的語調開口。
“蘭德……”
“好吧,我在這裏。”
蘭德說。
“蘭德……”
“睡吧,芒斯特。”
蘭德對它揮了揮手手,然後再也控制不住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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