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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雲淡,幾縷薄雲浮在碧藍天幕上,林故若着吊帶睡裙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五指張開覆在嘴邊,打出個大大的哈欠。
眼角是一點兒清亮的淚花,她是真的累,折騰了半宿累,被折騰了半宿也累,疊起來整個人都是困得。
沙發兩側是高高的扶手,林故若下巴颏抵在靠窗的那邊,雙手跟着伸出去,活像是只想要伸懶腰,可是懶得伸,于是借外物拉伸的貓。
身後的腳步聲漸近,容磊把西柚果茶和巧克力榛子蛋糕放到面前的茶幾上,又漸遠。
林故若撈過西柚果茶,冰涼的液體滑過咽喉,人登時舒服了幾分。
容磊給自己端了杯冰美式回來,坐定在林故若對面的位置。
他的襯衫依然穿得極随意,前襟全敞着,坦蕩的露出勁瘦的腰身。
林故若瞥他,又收回眼神去看窗外的雲,兩腮鼓起又扁下去,和容磊給的果茶,但不想搭理人。
“若若。”容磊的嗓音帶着笑,溫潤講,“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1]
“……”林故若差點兒噎住,她不看雲了,扭頭坐成正對容磊的面向。
林故若長腿交疊,懶洋洋的翹着腳,“我看你時很近,看雲時很遠。麻煩你別拿你那滿分一百五,只能考七十八,被語文老師問你是不是中國人的語文水平說現代詩了,求你了,顧城聽了都要從棺材裏爬出來錘死你了。”
“啧。”容磊低頭,抿了口咖啡,反問她,“你看我的目光沒躲閃?”
林故若咬着塑料吸管,把它咬變形,滿臉錯愕,“我躲什麽了?我看你不好好穿衣服,覺得非禮勿視,大早上的,你講不講點兒禮義廉恥,你有傷風化!”
“非禮勿視?”容磊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的指着自己鎖骨處的紅痕。
林故若不甘示弱的垂眸去尋自己身上的痕跡,然後她冷靜的提了下吊帶,覺得這就別比了,比了是自己吃虧,自損一千,殺敵八百,這買賣不合适。
“有傷風化?”容磊解鎖手機,指尖輕點兩下打開個微信群,放出段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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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若探頭探腦,剛準備去看看容磊拿出了什麽,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傳出來。
“你把我的月亮弄丢了!壞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嘿嘿嘿。”
“你們不來一起撈月亮嗎……”
酒醉誤事,林故若現在除了後悔,就是更後悔。
“求你別再放了。”林故若單手揉太陽穴,感覺腦殼嗡嗡地疼,鬼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麽錄下來的,“我想靜靜。”
偏偏她還是那個同意別人錄的鬼,圈子裏的大少爺大小姐別的事不做,吃瓜第一名,這些視頻經過整夜的發酵,甚至有了剪輯版和表情包版本。
現代人的習慣是早起看手機,林故若剛才看了一眼,現在手機被她扔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裏。
因為她打開微信,舒悅窈發來的早安問候赫然是她和容磊的雙人照片。
照片上自己安靜地凝視着容磊手裏捧的水中月。
配字:[來撒歡啊,我給你撈月亮。]
“我不許你想靜靜,你可以想我,昨天幫你撈了四十分鐘月亮的我。還沒到重點部分呢,你真不再聽聽了嗎?”容磊好整以暇地問,并沒有半分準備停下視頻播放的意思。
于是林故若赤腳踩地,去搶容磊手裏的手機。
容磊伸長手臂向後舉高,林故若傾身去勾,被他順勢攔抱坐在腿上。
林故若咬唇嬌嗔,“你給我!”
容磊低笑,在她耳畔吹了口氣,“那你求求我啊。”
“不求你你就不給我手機了是吧?”林故若眨眼睛,秋水剪瞳裏映着容磊英俊的面孔。
桃花眼對狐貍眼,說不清誰更妩媚,誰更勾人。
日光明媚,滿是清亮。
容磊鎖好手機,播放戛然而止,他幹脆的松開握着手機的手,随着聲巨響,手機砰然落地。
那只手不再用來握手機,而是被一團雪盈滿,林故若有剎那的失神。
容磊吮着她的唇,清冽磁啞的嗓音在耳畔蕩着,“不求我,我就給你更多。”
林故若在容磊漆黑的眸裏找忽近忽遠的她自己,總結出了兩個經驗教訓。
第一是以後起床最好自己找睡衣,別人幫你拿,少拿的那一件,可能是為了方便他自己。
第二是容磊的嘴,騙她的鬼,信了他的邪。
明明神情嚴肅的講要好好談談,結果以林故若哭腔告終首次交心會談,再收拾好起來已經日暮途窮。
冰箱裏的食材有很多,奈何誰都懶得做菜,他們是出去吃的。
****
晚飯選在了常去的火鍋店,由居民區深處的廢棄廠區改造而成,是一對母子經營的。
大片大片的栀子花牆擁簇着條通往火鍋店的小路,林故若恃寵而驕,開始是整個人挂在容磊身上,借力幾乎被他拖着走過去的。
至于為什麽不是幹脆抱過去,林故若今天穿短裙, 會走光。
小路漸窄,只能一人通過,容磊走在前面,林故若跟在後面。
花影間錯掩蓋了人影,在容磊看不見的地方,林故若曾伸出手,想去扯他的手,又遲疑着收回來,沒去牽上。
除了當空明月和無言的花,誰也沒能看到。
走了小兩分鐘,彎腰穿過矮矮的弄堂門,面前豁然開闊。
露天的院子、八張四方桌排開,紅油火鍋落在桌正中央,不鏽鋼的小碟子繞旁。
飯點兒還沒完全過去,今天更不是節假日,庭院裏座無虛席,生意紅火。
熱戀中的情侶吃得甜馨蜜意,中年大漢赤膊、飲冰啤,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坐在角落,慢吞吞的涮着菜,與老友捧杯飲涼茶。
綿長的花牆把火鍋的油煙和食客的喧嚣與居民區隔絕開來,煙火自成人間。
這家店和好友蕭恕淵源頗深,容磊和林故若來的次數多,老板與他們相熟,在自己住的內院裏給加了張桌子,沒什麽吃火鍋喧鬧的氣氛,勝在清淨,可以無顧忌的聊天談事。
麻辣牛肉和各種耐煮的手打丸子被一齊推下鍋中,随着紅油的翻騰而争相浮在表面。
林故若撈了一筷子牛肉,蘸着濃郁的調味麻醬,味蕾在瞬間被喚醒。
早上吃了快蛋糕墊肚子,這是今天的第一頓正餐,林故若在心裏數着數字燙毛肚,容磊則挑了滿筷子鴨腸,是給她涮的。
食做不到不言,但這頓飯就只是開心的吃飯,三言兩句間皆是閑聊。
容磊說最近風投上遇到的奇葩公司客戶們。
林故若講她開始在某家安寧醫院實習,有病人之前是甜點師,教她做蛋糕,結果在她第四次重新打發蛋白的時候握着自己的十字架,請她放過那些可憐的雞蛋。
腹滿後人跟着舒坦不少,林故若打出滿足的飽嗝兒,沖容磊勾了下手。
太相熟,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的心意。
容磊開了瓶冰啤酒給她遞過去,這算是林故若的習慣,前一天喝過酒,第二天總要透上一透。
起床時容磊其實是為她醒了紅酒的,不過最後忘了給她拿。
夜風裏帶着火鍋辛辣的氣息,小板凳逼着人不能後仰癱坐。
林故若砸着冰啤,自顧自的去捧容磊的可樂瓶,緩緩開了口,“你說和好,不要再冷戰,我答應你了,那你說,我們這算是什麽關系?”
從前其實對這樣一天有過許多種幻想,林故若在無意聽到那段對話後,就知他們會有坐下談今後關系的時候。
只是沒想到會在露天的火鍋攤位上談及而已。
但也罷,擇日不如撞日,反正沒見過誰分手或者戀愛還要算算黃歷,則個黃道吉日的。
“這個問題我從前問過你。”容磊的嗓音微沉,潋滟的桃花眼半阖,“你十八歲生日,我們第一次上床那天,你回我,你想是什麽關系,我們就是什麽關系,全随我。我沒回答,而是反問了你,你覺得我們算什麽,你在很久之後給了我回答。”
“哦。”林故若點點頭。
她回答時候已經是無意間聽到容磊和爺爺的對話後了,時隔多年,同樣的回答,沒什麽意思,就是再給自己一萬年,讓自己界定,也只會是炮友。
她是不敢主動、不能誠懇、不會負責的那類人。
林故若的喜歡,就是喜歡,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喜歡的人好,再多半步,都要看對方先怎麽走。
容磊誠然對自己足夠好,哪怕他行事張狂、為人不羁。
可林故若是無所謂的,容磊在外人眼裏好不好又如何?對她好就可以了。
月光從屋檐上淌了下來,灑滿庭院。
林故若舔了舔唇角,粲然回,“那我說了,回答和我十八歲時一模一樣,結果你和我冷戰,容磊是不是腦子有病?”
腦子有病本病正在給自己點煙,聞言動作頓半拍,容磊咬着煙點燃,夾在指間,才應,“你說的那種關系不行,我沒安全感,接受不了。”
“……”林故若這口酒直接嗆到自己,她咳了幾聲才緩過勁來,不可思議地看着神閑氣定的容磊,反複确認道,“你再說一次,我沒聽清你說什麽。”
骨骼分明的手揚起,帶着白煙袅袅,容磊挑眉,無比認真的說,“我說我沒安全感,接受不了你說的關系。我們做男女朋友,你看怎麽樣,覺得我哪兒不好,我再改改,問題不大。”
“你和我說實話。”林故若仰頭,把剩下的酒飲盡才繼續,“你是不是飙車出事故,腦子被撞壞了?再不抓緊治,可就來不及了,現在思想已經出問題了。”
“是多少有點兒腦子不好使。”容磊肯定,眸裏閃過一瞬的落寞,他低低的講了聲,“否則我還能等到現在才講?”
這次林故若是真沒聽清容磊在說什麽,她的思緒紛亂,暫難理清。
他們都安靜下來,外院裏食客的交談聲模糊,蟲鳴隐約。
盛夏夜的風極輕柔,似有還無。
林故若不知道容磊忽然提出要做自己男朋友是什麽病,就好像她根本還沒想過,自己今後會回國與否。
少年知己,同路四年。
容磊斯坦福畢業出國時林故若還要在國內讀大五,那時她開口不問容磊今後如何打算,因她知道終有一散,不必問。
後來容磊拒了華爾街頂好的offer回國,林故若留美繼續學業時,容磊也沒問林故若對以後的構想。
容磊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問,林故若碩士沒繼續讀臨床醫學,而是讀了醫學社會學。
現在研究的方向是臨終關懷,在這個方面國外的客觀環境要比國內好上不少。
明明手持去讀排名第一的哈佛醫學院的成績,林故若偏選了第三的斯坦福,不可謂沒有容磊的因素在其中。
若是這是段童話,那理應有一方留下。
英年早婚,共度餘生。
可惜他們的故事沒被分類在童話的類別之中,容磊有他必須回國的考量,林故若更是有留在美國的理由。
同路人行至岔路口,揮手作別才是人生常态,他們早該到分道揚镳的時候,之前是強行續着。
冷戰兩個月後,容磊忽然提換個關系,想當自己男朋友,除了讓林故若感覺他撞壞了腦子外,當真不能有其他想法。
一根煙燃到盡頭,容磊指尖來回把玩着打火機,幽藍的火焰蹿出來,落在眸中,頓成星火,他在林故若的注視下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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