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暴雨淋漓,庭院裏唯一的樹被打得枝葉殘敗,他們在傘下對視。

容磊套了件V領長袖,鋒利的下颌角順着流暢頸線,因剛剛的癱姿而蹭斜了點兒衣角,露出一段瘦削的鎖骨。

正用食指摩挲着虎口的位置,沉默地凝視着林故若,眼底晦澀不明。

長相出衆,行事張狂桀骜,這樣的少年扔在那裏都是耀眼的存在。

容磊被表白過太多次,來找他的女孩子多嬌羞不敢直視自己,對視多幾秒則躲閃開來。

可林故若并不避退這目光,反而迎着望回去。

倒不是刻意為了引起什麽注意,只是林故若沒有習慣避開,她同樣足夠優秀,明豔恣意慣了。

“請問,你是在逗我嗎?”薄唇挑起玩味的微笑,容磊淡聲問。

“我幾時說過我家死人了?”林故若橫眉反問,音色朗朗,“我站在我自己家院子裏聽雨而已,犯法了嗎?”

容磊被她怼得詞窮,無言以對。

林故若繼續說下去,“兄弟,講點兒道理,你家死人了,照理說我該勸你節哀順便,但你沒給我插嘴的機會。我看你也不像想要節哀的樣子,所以問你要不要吃飯。”

實際上到今天,在回憶當年那段舊時光的時候,林故若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的底氣從何而來。

不節哀和吃飯到底有什麽關系。

大概十幾歲的年紀裏做事是從來不需要理由的,全憑自己高興就好,反正天塌下來有的是家裏人幫忙扛。

想不出就想不出了,反正那天容磊沒問。

少年容磊又安靜了片刻,他不笑的時候這張淩厲的臉看起來冷清,哪怕那雙桃花眼眼尾是微挑的,依然辨不出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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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他的心情并不算特別好,容大死了,他的确成功“上位”。

現在殡儀館的鬧劇固然可笑,但昨夜容家別墅裏的争吵一樣可笑,容大明明自己磕藥喝酒後飙車死了。所謂的“父親”容成居然能指着自己罵,“都是你,都是你玩車,你大哥才會玩車,就是你故意害死你大哥的。”

容磊坐在桌子上,腿大剌剌的晃蕩着,“那就算我是故意的吧,你又能拿我如何?還不是要求着我回家?”

然後他摔門離開,通宵慶祝到今早過來。

如果沒有人提,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十多個小時沒給五髒廟上供過了。

裏面所有人都在關心變成灰的那個,面前偶遇的少女在關心他餓不餓。

自從母親離世後,容磊就再也沒有過鼻尖發酸的時刻了,他現在就有點兒酸。

最後他颔首,喉結滾動,很輕地道了句,“謝謝。”

容磊說話的時候恰有轟雷在耳畔炸裂開來,林故若聽得很模糊,看口型像謝謝。

于是豪爽的擺手,“不客氣,一頓午飯而已。”

殡儀館的工作很累人,夥食标準相當高。

下雨天濕氣重,食堂的師父做了暖呼呼的酸菜白肉鍋和辣椒炒肉驅寒。

飯好了,可絕大部分工作人員還在工作,林故若領着容磊去食堂,讓他随便找地方坐下,接着熟練的去窗口招呼師傅打兩人份的。

師傅是從小看着林故若長大,不光不喜歡抖勺,還總喜歡給她多加點兒,生怕她學別的女孩子減肥。

食堂不算大,十張木桌,每張配了四把椅子。

容磊擦幹淨手,習慣性的抹了下桌面,發現竟異常的幹淨,他擡眸,正好撞上林故若轉身走過來,緊接着尴尬的動作一滞。

“沒事。”林故若像是猜到容磊在想些什麽,體貼道,“我沒有覺得自己被冒犯,正常的。”

她沒潔癖,可平時在外面吃飯也習慣了燙碗碟消毒,殡儀館是她家,又不是容磊家,擦幾下再正常不過了。

想了想她又折返,回來時候手裏多了壺熱水和不鏽鋼盆。

通通推到容磊面前,“沒事,你燙你的,按習慣來。”

于是容磊燙了兩份碗筷,連着林故若的一起燙好,他挑了靠窗的位置,兩人對坐。誰都沒有什麽言語,像是老友,實際上才烏龍見面不到十分鐘。

不需片刻,師傅就端着托盤把暖鍋送了上來,砂鍋炖菜,地道正宗,下面還帶個卡式爐加熱,微火炖着,湯鍋裏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酸菜豆腐炖五花肉,湯是奶白的,邊緣繞着切成薄片,晶瑩剔透的五花肉,還鋪有薄薄一層的圓粉,是師傅按林故若口味加的。

“我剛剛忘了問了,你喜歡你吃酸菜嗎?”林故人笑盈盈的問,然後指了下窗口,“或者我可以幫你問問後廚還有什麽料,給你炒點兒可心的?”

容磊用行動代替回答,他直接動了筷子。

酸菜爽脆,吸滿了肉汁,五花肉也并不膩味,兩人埋頭吃飯,把食不言進行到底。

吃得都很斯文,鼻尖依然冒出細密的汗珠。

最後容磊吃了冒尖的兩碗飯,豎起大拇指誇,“好吃。”

“那當然。”林故人自豪接下,“那我們家師傅正經國家一級廚師,手藝一級棒!”

“嗯。”容磊點頭肯定,嗓音微啞,他從兜裏摸出錢夾,“一級棒,所以這頓飯多少錢?”

林故人搖頭,委婉的回絕,“我們家食堂不對外賣,沒标價。”

容磊了然,“可我不是那種吃白食的。”

“可你已經吃完了。”林故若身體朝後仰,雙手環抱無情提示。

“所以我想給錢。”容磊堅持。

林故若同樣很倔強,“那給多給少都不行,我們家做正經生意,收錢師傅還要去算賬,這鍋菜除進價人工費車費,多了少了都不合适,別給他添麻煩好嗎?”

“那行。”容磊抿唇,輕笑了聲。

他收了錢包,改遞出手機,“那你把聯系方式給我,下次我請回來,或者今天就帶你出去玩,我管你晚飯?”

那是個微信剛剛面世,還不發達的年代,大家的主要通訊方式是手機短信和馬化騰。

林故人大方的輸入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給他,容磊撥了回來。

她有存下了那個號碼,并且給了個備注生動形象好記憶“吃白食的”,可從沒撥通過。

這個備注再次現世時候,容磊已經是她同桌,當晚就拉着她曠掉晚自習吃飯去了,強行把備注糾正過來。

……

雖然如今的狗比怕還不如吃白食的呢。

舊夢成歡,林故若再一次在昏暗的光線催促下進入睡眠。

****

OM會議室,投屏上是本次融資案的公司高管,他們在對接這家公司的財務計劃。

會議從下午四點開始,持續到晚上九點半,終于告一段落。

謝雷合上筆記本,松動着僵硬的脖子,暗搓搓的問自家上司,“磊哥,一起吃宵夜不?”

“不吃。”容磊無情拒絕。

他劃開手機确認林故若沒給自己發消息,才倒出空繼續說,“你們去吃,随便點,算我的。”

“謝謝磊哥。”謝雷雙手合十,“永遠的神,我們會多吃點兒的!”

“別謝我,謝你們嫂子吧。”容磊垂着眸,語氣不自覺地溫柔下來。

謝雷準确的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詞,“哎呦,那麻煩磊哥替我們謝謝嫂子!”

容磊拍了下謝雷的椅背,催促道,“快滾。”

他着急回酒店陪林故若,也不知道她醒沒醒,是進了電梯才垂眼粗略的讀了兩遍聞落行的半個多鐘頭前發來的消息。

聞落行:[兄弟,窈窈和我鬧脾氣,離家出走了。]

聞落行:[你家那只好像今天回國?你幫我問下窈窈去哪了行嗎?]

男性之間說事向來單刀直入,非常簡要。

可容磊心念電轉間想起來下午林故若給自己小號發消息,說她朋友快生氣死了,還要自己幫忙罵狗男人的事情。

從林故若的形容來看,聞落行在對待舒悅窈這事上,的确挺不是個東西的。

他忽略自己下午陪着林故若打字罵聞落行的事情,禮貌進行勸說。

容磊:[我跟你說,做人得幹脆,我覺得你要是想給人家姑娘未來,你就窮追不舍。玩玩而已的話,正好人家離家出走,你放她一馬,大家好聚好散。]

聞落行是秒回的,透過屏幕容磊都能感覺到他的憤怒。

聞落行:[???]

聞落行:[誰說我不想娶她,還有你會不會講話?你和林故若冷戰買醉時候,我勸你分手了嗎?]

容磊挑眉敲字:[你的确沒勸我分手,可你說我配不上若若,還讓我回家照鏡子哭,別耽誤顧意酒吧營業。]

容磊還想再補一刀,可發出去就顯示。

[您不在對方好友列表,是否添加對方為好友。]

“就這狗脾氣,活該你沒女朋友。”容磊不甚在意,随口念叨了聲。

他站在酒店樓下給林故若發微信語音,沒人接聽,依然就近随便買了點兒她喜歡的零嘴才上樓。

正如容磊預料之中一樣,套房裏一片昏暗,除了玄關亮起的感應燈外,再無其他光源。

他輕手輕腳的進卧室,林故若把被子卷成團,抱着側躺入睡,無處安放的長腿卷縮着交疊。

以一種嬰兒在母體裏的睡姿入眠。

今夜月稀,愁雲慘淡,遠處是翻滾的紅霞,看起來有雨要到了。

幽暗的月光映在林故若白皙無暇的臉龐上,鴉睫随着勻稱的呼吸微動,睡得正酣甜。

容磊坐在床邊看了她許久,眸光深深,像是在望着什麽稀世珍寶,不敢伸手觸及。

他剛準備起來去換衣服洗漱,睡夢中的林故若倏爾伸出只手來,在空氣中慢悠悠地晃蕩了幾下,終于抓住他的手。

林故若的手掌軟弱無骨,沒什麽力道,虛虛的搭着,又蜷縮起來,在自然下垂的過程中,手指和容磊的手指勾連起來。

“吵醒你了?抱歉。”容磊眼皮一跳,放低聲線溫柔問。

林故若先是沒有回答,接着粉唇開合,呢喃了句,“你……不許走……”

調子軟甜,夾雜着奶音。

“嗯,我不走,在這兒陪你。”容磊解釋道,“本來準備洗個澡再來抱你的睡。”

因為有問有答,話題進行到這裏。

容磊原以為是林故若醒了,可懶得睜開眼睛,在沖自己撒嬌。

但她說完不許走,又開始嘟哝,口齒不清,不知道到底嘟哝了什麽,還是反複嘟哝的。

容磊側耳仔細去聆聽,才知道,林故若原來不是再回答自己。

原因是她反複嘟哝的句子和自己想象中的風馬牛不相及。

容磊感覺三個月不見,林故若應當說的是“我好想你”之類的粘膩情話。

可惜林故若說的是,“容磊大傻逼。”

容磊還是特地附身去聽的。

“林故若。”容磊饒有趣味的喚她,“你別裝,這麽有種,睜眼大點聲兒罵。”

林故若不理他,繼續重複嘴裏的五字真言。

“……”容磊舔了下後槽牙,單手去扯自己的領帶,直接用唇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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