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雨季
大當家的早就已經喝趴在了桌子上,只有阮熙和還在有一杯沒一杯的灌酒,他眼神迷醉的盯着遠處一顆火紅的楓葉樹,那葉子一片一片地掉下來,落進了黑色的土地中,讓人感到一絲蕭索的意味。
“瘋了的紅葉。”二當家的道,然後一杯酒灑在了地上,地面的沙土被打濕了,呈現出深褐色。
秋小風已經開始懷疑二當家的醉了,于是小心的提醒道,“是紅了的楓葉。”
“瘋了、瘋了,真他娘瘋了……”
秋小風沉思一番,問,“誰瘋了?”
二當家也不說話,過了許久,秋小風看見他的眼角流出了淚,打濕了臉頰,若不是他手還伏在桌上的大刀上,額頭上猙獰的傷疤,就真的要以為他是某個傷春悲秋地文弱詩人。
過了一會兒,秋小風轉過頭去看東籬,只見他也是梨花帶雨,臉上都被水漬打濕了,便問道,“為何哭?”
東籬面無表情地伸手指了指天上,沉靜道,“下雨了。”
秋小風反應過來,只覺得雨點噼噼啪啪地打在身上,這秋天也下雨了,還是暴雨傾盆,冷飕飕地,楓葉被打落在了地上,染上了泥漬。
秋小風趕緊從凳子上站起來,拉着東籬就往屋子裏跑,站在屋子裏抖了抖,打了個冷顫,手腳都僵硬了,他轉頭,看見東籬一臉冷漠地靠在門口,他的目光看着從房檐上滴下的水,一條條線落在地上消失無蹤。他牽起唇角,毫無預兆地露出一個微笑,秋小風看着這笑意,莫名其妙的心生反感。
過了片刻,才發現他把他新認地倆大哥扔在外面了。
于是又一個人沖進雨中,把那兩人給拖回來,此時這兩只已經全然濕透了,渾身上下地淌着水,便召喚來小山賊,把這兩只給打理幹淨。
這山寨裏沒什麽限制,只要經過了主人的同意,小跟班們根本不會管他倆到底在做什麽,于是趁着空擋又十分無聊,秋小風就開始在山寨裏游蕩,一轉過牆角,卻見着遠處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站在檐角下,那小子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捧着不知道從哪裏摘來的狗尾巴花,深情款款地對着小姑娘道,“九妹,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秋小風沒有做聲,只是默默地在心底唏噓兩聲,“年輕就是好啊。”
那小姑娘起初很感動,過了片刻,又恢複了冷靜,十分憂傷地道:“我們不能在一起。”
那小子,一下子急了,手中的花落在地上,站起來,吼道,“為什麽?是我哪點不好?你為什麽不接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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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看着遠處飄落的雨點,喃喃道,“性別不同,怎麽相愛?”
秋小風猛然間發現遠處一道天雷劈開烏雲,振聾發聩,照亮了深沉陰暗的天幕,他掏了掏耳朵,打了個噴嚏。
那小子當場就懵了,行屍走肉一般走了,過了一會兒,他抱頭蹲在地上,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要去找他們問清楚!”
小姑娘啧啧嘆息兩聲,理了理被雨水濺道的裙擺,步伐輕盈地往房中走。
走了不到十步,看見遠處一個少年站在那裏,看樣子要比她大了五歲左右,她走過去,單手叉腰,伸手一指,“你!你都聽到了?”
秋小風回過神來,看清了這小姑娘的樣子,杏目圓瞪,小嘴一崛,十分俏皮精致,怪不得那小子一往情深。
“聽到了。”
小姑娘氣鼓鼓地道,“你不要臉!偷聽人家表白!你現在讓小五哥怎麽做人啊!”
怪我咯。
秋小風最終沒有把心聲說出來,深思熟慮一番,道,“就算你要拒絕人家,你也不能找那種理由啊,萬一他一時心傷,跑去喜歡男人了,那可不得抱憾終身?”
小姑娘一臉稀奇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道,“說得好像你不喜歡男人一樣。”
秋小風心裏一驚,後退一步,“你、你你!會妖術!”
小姑娘逼近一步,笑嘻嘻地道,“看你這可愛的小臉蛋兒,看你這玲珑的小身材,就知道你不喜歡妹子!”
秋小風被這女流氓的氣勢壓得掉頭就跑,跑着跑着一頭撞到了迎面走過來東籬,東籬微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發,笑道,“秋大哥,後面有鬼啊?”
秋小風趁機揩油,抱着東籬的腰,抹眼淚,“那小姑娘好恐怖!”
東籬這才看清了那穿黃衫的小姑娘,眼神微微眯起,輕笑一聲,“那麽大一點的小姑娘也能吓着你?”
九妹瞪大了眼睛,又揉了揉,驚叫一聲,“亮瞎我的狗眼!”說罷轉身就跑了,邊跑還邊念叨,“好腹黑,真可怕,還好我溜得快……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話說小五哥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一頭闖進了大當家的房間,眼見大當家地還爛醉如泥,心說大當家的傻乎乎地,根本不可靠,就到院子裏去找二當家,看見阮熙和正在換衣裳,裸∑露出半個肩膀,那肩膀上也有猙獰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衣裳深處,那勁瘦纖細的身材一會兒就被厚實的衣裳掩蓋。
“何事?”阮熙和些微偏過頭,問道。
小五頓了一下,才道,“阮二哥,我喜歡小九,我向小九表白了。”
阮熙和點點頭,把腰帶紮起來,問,“然後?”
說道此處,小五憤憤道,“可是她拒絕了我,說什麽‘性別不同,怎麽相愛’,是真的嗎?”
阮熙和手頭上的動作一頓,過了一會兒才恢複冷靜,慢慢道,“男女相愛才是世間規則,孤陽不長,孤陰不生,一陰一陽之謂道,道法自然,若是違背,自會遭到天譴。”
小五眨巴眨巴大眼睛,“我不懂。”
阮熙和推門走了出去,天已經放晴了,“你只需記得便是。”
“小九騙我!”小五氣呼呼地又跑去找小九理論。
秋小風站在門口,心說黑風寨果然是出文化人,這拗口的句子怎麽這麽順利地就說出來了,此時卻覺得一把大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二當家的眼神微冷,“鬼鬼祟祟!你他娘的難道是白雨寨的細作?”
白雨寨?黑風寨?
“二哥,冷靜,冷靜,我是好人。”
二當家地收了刀鋒,“我們這地方小,供不起你掃業山莊一尊大佛,這雨也停了,你便走吧。”
怎的突然又變了,喝酒地時候都還和和氣氣地,一會兒又是這幅樣子。
秋小風自讨沒趣,轉身就走了。
小五拽住小九的袖子,“你騙人!”
小九回頭道,“我怎麽騙人啦!你說啊你說啊!你說清楚!”
小五道,“我去問過二當家了,他說世間男女相愛才是正道!不然就會遭到天譴!”
小九一臉小大人模樣,伸手理了理袖子,啧啧嘆息幾聲,“你還是太年輕。”
小五疑惑不解地望着她。
小九解釋,“一看阮二哥就是受過情傷的嘛,從此不相信愛情什麽的,你跟着瞎攙和個什麽勁兒!”
小五後退一步。
小九向前一步,伸手理了理小五額前的頭發,面無表情地說,“我告訴你吧,阮二哥肯定也是喜歡男人的。”
小五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你、你騙人!”
小九蹲下來,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慢悠悠地道,“你若是再敢去找阮二哥問東問西,傷了阮二哥的心,我就把你偷看我洗澡的事情告訴馮大哥,叫他打爛你的屁股!”
“我、我沒有!”
“你當我眼睛瞎啊,窗戶上那麽大個破洞,我反正是個小孩子,不在意這些細節,要是我成年了,你就自插雙眼吧!”
小五嗚咽一聲,屁滾尿流地跑了。
小九兒拍拍手,笑嘻嘻道,“又解決一個。”
秋小風正準備收拾東西要走,這時候酒醒了的馮度馮寨主總算醒了,慌忙過來阻止道,“賢弟怎麽就要走啊?”
秋小風悶聲悶氣地道,“二哥厭煩我,要趕我們走。”
馮度在心裏腹诽,不是你說要和這倆貨搞好關系的嘛,怎麽又變卦?
“你二哥脾氣不好,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大哥做主,誰也不敢趕你走!”
秋小風吸了吸鼻子,“大哥~”
“快、快放下東西。”說罷轉頭看向東籬,“弟妹,站着幹什麽,快坐下!”
此時就聽見門外一個低低地聲音在吐槽,“什麽弟妹,絕對是弟夫啊……”
馮大哥一拍桌子,“小九兒,你皮癢了是不是!一天就胡說八道!你都把小五兒吓成什麽樣子了!”
小姑娘撅了噘嘴,不情願地從門後走了出來,朝着馮度做了一個鬼臉。
“大哥,這是?”
馮度介紹道,“這是我在街上撿來的孩子,看着無依無靠,挺可憐的,原先有九個,可是後來山寨越來越不景氣,于是只好将那些個孩子都送人了,只有小九兒和小五兒喜歡呆在山寨裏,死活不願意走,就留下來了。”
小九兒撇了撇嘴,“馮大哥就愛給自己臉上貼金,明明是你舍不得我倆!”
馮度手一揚,“信不信我抽你!”
“ 哼!”小九兒別過臉去。
馮度指着秋小風,“這是你秋三哥!叫人!”
小九兒一笑,“秋三哥好!”又轉頭,對着東籬,“三哥夫好!”
東籬點點頭,伸手從袖子裏拿出一個令牌,“這東西給你,乖。”
“謝三哥夫。”小九兒拿過來仔細一看,上面用漢儀長美黑簡寫着幾個大字,“魔教舵主”,她也不明白是啥意思,擦了擦,揣進了衣服口袋裏。
“那是什麽東西?”秋小風轉頭問道。
東籬笑笑,“小孩子的玩意兒,秋大哥又何必在意呢?”
馮度想湊過去看小九兒的東西,只是那孩子藏得死死的,一點兒也不給看,于是只好作罷,罵了句,“瞧你那小氣樣。”
小九兒“嘁”了一聲,歡快地跑開了。
“馮大哥與阮二哥是怎麽結識的?”
馮度一臉深沉的望着遠方,“崇熙九年的第一場雪,比崇熙八年的來的更晚了一些,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秋小風一臉好奇的望着馮度。
東籬拿着桌子上的茶杯開始把玩兒。
馮度帶領着一衆小跟班下山去攔路搶劫,從一個村民的口中得知,今天正午在菜市口,有人要被斬首。據說被斬首的那個是個了不起的大官——大理寺卿,說是因為什麽辦事不利,錯殺好人,被當今聖上一道聖旨過來,當街問斬,據說是為了讓受害者洩憤,專門将他從京城押到受害人的家鄉來問斬的。
只要是看見這大官被斬,馮度就覺得十分的高興,誰叫那些大官都是壞蛋呢!
菜市口裏擠滿了人,大家都向那大官扔菜葉子臭雞蛋,群情激奮,恨不得他死。
馮度伸長脖子往那邊一望,那個人邋邋遢遢,但是相貌還不錯。
過了一會兒,雨就下大了,天邊烏雲滾滾,冷風凜冽,人家都說,這天氣殺人,那容易引鬼上身,馮度不想交這個黴運,于是轉身就往回走。
走到了一半,聽見那判官大喊一聲,“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天空一道驚雷炸響,馮度忍不住回頭一望,卻見那人已經人頭落地,屍體倒在地上,血濺到了木樁上,那判官揮了揮手袖子,轉身走了,群衆唏噓一聲,也跟着散了。
雨點大顆大顆地砸在他臉上,馮度趕緊回頭往鎮子外走。
走到一半,見着從那巷子裏倒下來一個人,那人渾身上下都是傷口,猙獰之極,血淋淋地有些滲人。那人死死抓着他的褲腳,馮度怎麽甩也甩不開,心說真他娘的倒黴!
馮度又往遠處一望,被打成這樣,估摸着也是從牢獄裏逃出來的,他這個人就是和朝廷合不來!朝廷要殺的人,他偏偏要救!
于是便将他拉起來,背在身上,山路難走,卻一路小跑着回了山寨。
那人一連昏迷了幾天,高燒不斷,等到好不容易醒了,卻燒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有個名字,叫“阮熙和”。
馮度和那人一見投緣,稱兄道弟,于是那人便成了山寨裏的二當家。
二當家面貌看起來斯文得緊,但性子卻十足十的火爆,一個不留神得罪了他,下場是極為凄慘的,他身上的武功也不知道是怎麽來的,沒什麽章法,可他砍人的時候,總是一股狠勁兒,不要命似的。于是在各大山寨之間遠近聞名。所以即便是黑風寨這幾年氣勢江河日下,其他山寨的人也不敢來撒野。
“大理寺卿和阮二哥是什麽關系?”秋小風追問道。
馮度一頭霧水,“什麽什麽關系?沒關系啊!”
“上任大理寺客卿叫徐召立。”東籬漫不經心道。
“小籬如何知道?”
“教主曾經派人刺殺過他,可惜他命大,叫他逃走了。”東籬說着說着,目光一冷。
“我就說嘛,我二弟同那狗官怎麽會有瓜葛!我二弟是山賊,和朝廷那是勢不兩立!他要是朝廷的人,我這黑風寨怕是早就被人剿了!”
幾人聊着天,不知不覺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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