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暴雨

秋小風懵了。

他曾經無數次的罵過魔教教主是個喪心病狂的變态。

他曾經無數次的在想象中鄙視過魔教教主的樣貌。

他曾經一根筋地去刺殺過魔教教主。

他和魔教教主簡直不共戴天。

秋小風頭一次意識到,他已經在生死邊緣溜達了很多圈。

秋小風明白過來,終于切實的體會到,所謂魔教為何人人懼怕,所謂魔教為何人人得而誅之,所謂魔教到底是如何殺人不眨眼,所謂魔教如何輕賤別人的生死。所謂魔教絕不同他往日裏随意猜想的一般小打小鬧。

他的腦子裏那個溫柔親切的美人早就煙消雲散,所有的朝夕相處都仿佛成了一個空蕩蕩的影子,他眼前看到的只有一個毒辣的魔頭。秋小風被他抓在手裏,仿佛如針紮一般疼痛,他猛然掙紮起來,伸手要把東籬的手打開。

東籬偏過頭,微微勾起下巴,眯起眼睛,冷道,“小風,你這是要做什麽?”

“你放開我!”秋小風嚷。

東籬不言不語的瞧着他,手依舊不松,反而捏得更緊了。

秋小風急得發慌,武功拳腳都使不出來,便伸手逮住東籬的一只手臂張口就咬了下去。秋小風卯足了力氣,布料在嘴裏摩擦,牙齒陷進了皮肉裏,溫暖的血浸進了口中。東籬冷着臉,紋絲未動,過了一會兒,依舊溫柔道,“小風,你的心可夠狠。”

秋小風從未見過被咬還不喊疼的人,頓時驚魂未定的仰起頭來,“你、你——”東籬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唇角上的血跡印得嬌豔如花。他一邊吻掉那血跡,一邊竊竊,“小風,我要把你抓回去當男寵。”

秋小風被恐吓得全身發軟,“我、我不要……”

“你這魔頭到了這會武場來難道還能興風作浪!拿下!”也不知聽見是誰喊了這麽一聲。

“棋譜在他手上!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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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魔頭喪盡天良,殺了他!”

東籬不慌不忙,一手摟住秋小風的腰,一手曲指成爪扣在秋小風的脖子上,笑道,“你們要是敢過來,我就拗斷他的脖子。”

秋小風覺得放在自己手上的爪子按住了脖子的氣道,他憋着氣,臉色通紅。東籬不為所動,依舊笑意盈盈地道,“段盟主,你舍得我死?我們這麽多年的情誼,何必要弄個你死我亡的境地。”

段章臉色變了變,袖子一揮,上前一步,“你喪盡天良,不知悔改,我同你何來情誼!你若是放了秋少俠,我武林自然會對你重新發落!”

東籬往四周望了望,重重把守,各大掌門都在。弟子戒備的拿着劍比在他面前,他若是再往前走個半步,勢必亂戰一團,不好脫身。

這些個武林門派雖然都是些膽小如鼠之輩,但如今人在屋檐。

“段盟主,想不到你如此絕情,當日你我花前月下,吟詩作對,卻比現在有情多了。”

衆人原本覺得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私下認識就很奇怪了,更別提什麽情誼不情誼,現在被抖落出花前月下這種事,仔細一看,魔教教主分明是個美人,烏發紅妝,細腰窄臀,雖然是個男子……現下南風盛行,也不一定……

“一派胡言,毫不知恥!還不束手就擒!”武林盟主手一揮,各派的掌門便紛紛下令,舉劍刺來。東籬将秋小風往前一推,笑,“你們是要他死了?”

秋小風被推出去擋劍,心一緊涼了半,眼見劍鋒只離喉嚨半寸,咽了一口口水,望向段章,“救、救命……”

“秋少俠,若是能鏟除魔教,我等……”

“我看這分明是秋小風自作孽,方才還見着他同魔教教主卿卿我我,此刻魔頭翻臉不認人,也只能怪他咎由自取!”

“別管他,都是他咎由自取,說不定是竄通好的!”

秋小風被這些語句漫過耳朵,險些喘不過起來,掙紮道,“我、我不是!我不是!”

“奪回棋譜,稱霸江湖!”

“殺了魔頭,武林太平!”

東籬瞧見秋小風被吓得差不多,汗濕了發鬓,腿也發抖。心裏十分愉悅,他捏着秋小風的脖子,又轉頭望向尚且坐在矮幾旁喝茶品茗的掃業山莊莊主左道。此人從頭至尾不發一言,隔岸觀火。

“本座前日裏看了棋譜,參透了些東西,有趣得緊呢。”

左道舉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左莊主想必清楚得很。”

衆人往左道看去。

“不清楚。”

東籬輕笑,收臂将秋小風拉過來圈在懷中,“左莊主深明大義,想必也不會為了什麽武林之事犧牲人命,可比其他人大度多了。可對?”

秋小風如芒刺在背,東籬的手臂上還有被他咬傷的血腥氣味,他溫暖的身子輕輕摟抱着他,如同親密無間的戀人。

“我武林豈能為了一己私利,讓人送命。那和魔教又有什麽區別,讓他走。”左道揮了揮手,掃業山莊的弟子便讓開一條道。

東籬便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右手緊緊牽住秋小風。

“左莊主!不可!”

“難道你是要違了武林盟主的意思?”

“豈能費了這大好時機!”

眼見衆人礙于掃業山莊的面子,魔頭就要走了。段章背在身後的手捏緊拳頭,面上不動聲色,“給我拿下!”

只聽一聲令下,便有人攔在了面前,刀光劍影,混亂一片。東籬躍起一腳踢飛了劍刃,縱起輕功在柱子上一踩,旋即轉身落在了房梁上。秋小風被晃得頭暈眼花,此等輕功,便如與生俱來一般自若。

“得棋譜者得天下,天下不好說,本座倒要試試,這武林如何。”說罷檀香刃自袖口劃入指縫,手腕兒發力,檀香刃破空而出,例無虛發。底下便有人被割破了喉嚨。秋小風被他一只手制住,動彈不得,眼見飛刀刺來,險些要被殺了,卻被人生生打落。

“風風!你怎麽在那兒!”宋雨仙急得要命,先前他被人關在屋子裏出不去,現在好不容易逃出來,卻見着這樣的場景。那魔頭果真讓秋小風當了擋箭牌,這些人才不會管秋小風的死活,暗器若是招呼過去,秋小風可就沒命了!

“宋、宋雨仙!你快走開!”眼見宋雨仙在底下不顧命地幫他打飛刀,心裏已經感動得熱淚盈眶,卻聽見東籬竊竊,“他也冒犯過本座,看來……”

“你不準傷他!”秋小風奮力掙紮起來,伸腳就去踹東籬,卻被他輕松躲過。就聽見東籬道,“你乖,我就不傷他。”

“你——”

宋雨仙瞧見武林盟主,連忙跑過去,道,“段盟主,秋小風還在他手裏!魔教教主一定會拿他來擋的,他會死的!”

“此事,我無能為力。”段章蹙起了眉頭,眼中悲哀的望着秋小風。

“你是武林盟主,難道還不能決定?”

“魔頭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誅之,又豈是我能插手的!”

“難道就讓風風死嗎!”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宋雨仙跺腳,氣氛極了,罵道,“你是什麽狗屁盟主!比魔教還不如——”宋雨仙沒有說完,就被人捂住了嘴,按在了地上,只聽見祈荼道,“雨仙被氣糊塗了,多有冒犯,請武林盟主恕罪。”

武林盟主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道,“我又怎能和宋少俠計較。只是……”

宋雨仙奮力掰開祈荼的手,提起劍就往前走。祈荼想要拉住他,卻被他回頭瞪了一眼。宋雨仙走到左道面前,道,“左莊主,請你救救秋小風!”

左道撇了一眼宋雨仙後面的祈荼,揮了揮手,後面立刻就有一人上前來,左道明白道,“救出秋小風,若是救不出,就讓魚桓離帶着他走。”

“是。”

那人點頭領命而去。

宋雨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尚且只有掃業山莊左莊主願意幫忙,頓時如同見着了活菩薩,激動道,“多謝莊主,多謝莊主!”

宋雨仙眼見這位莊主氣度非凡,寬容仁德,贊道,“我看那段盟主還不如您呢!你要是武林盟主就好了!”

左道這才認真看了宋雨仙一眼,哂笑,“宋少俠可不要亂說話,武林盟主肩負重任,若是放走了魔頭,武林談何太平。我念你同秋少俠手足情深,才不惜違了盟主的意思,盡綿薄之力罷了。”

宋雨仙轉頭望向秋小風和魚桓離,魔教又何來真情之說,往日裏秋小風同他在一起從來都是被遷就,他也溫柔寬容,從不生氣發火;今日卻能将你拉倒身前擋暗器,為了自己的性命罔顧別人的死活。

恐怕越是這種人越是可怖。從不生氣,從不發火,他心中自有一杆稱,若是犯着他的忌諱,便死無葬身之地。

那高高廟堂之上的皇帝,恐怕也是若此吧。

有掃業山莊從中調和,秋小風自然安然無恙,雖然沒有被自己人弄死,卻也沒法子逃脫魔教的掌控,衆人便眼睜睜地看着他縱身飛出了屋外。

出了這地方,魔教指不定還有外應。想要殺魔教教主,難上加難。

“左莊主為何放走魔頭!”

“左莊主您可要給個說法!”

“難不成左莊主和那魔頭是同路人!”

那人帶要上前,卻見一人揮刀迎上,“放肆!”

左道揮了揮手,那人又收了刀立在一旁,“你我同為正派,雖然剿滅魔教勢在必行,卻也不可傷及無辜。衆位難道是怕錯過這一次機會,便再不能剿滅魔教嗎?”

“笑話!我武林難道還怕了魔教不成!”

“左莊主也是仁德之心……”

“怪只怪那魔頭太狡詐無恥!”

段章沉默不語,心裏卻想着,莫不是魚桓離抓了左道的什麽把柄不成?

棋譜。

到底是什麽。

秋小風已經被塞到了馬車裏。東籬沒有點他的穴道。

秋小風不敢跑,因為東籬說,“小風,你有這麽多朋友,對了,你還有你哥,早就想請他們來做客了,前日裏只是礙于私事,這之後可不同了。”

秋小風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先前他總是想不到點子上去,現在挑明了,也就清晰了。

馬車也是魔教的人備好的,黑色轎頂鑲着金色邊框,金色流蘇垂下,四角上欠着夜明珠。就算被人瞧見,也知道裏面是惹不起的人。

秋小風病恹恹的被東籬攬在懷中,東籬輕輕拍打着他的背,柔聲道,“小風,你可是惱我将你推出去擋暗器?”

秋小風見識了今日這樣的場景,也知道東籬要弄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也規規矩矩地不敢說話了,平日裏一沖就起的勁也沒了,心說若是自己說錯了話,不定惹惱了他就得交代在這裏。

“你是魔教教主,就算殺了我也不為過,更何況是擋下暗器了。”秋小風無比真摯的說,眼睛裏沒有一點委屈痛苦。

“他們也不是什麽好人,你說對不對?”

秋小風不說話。

東籬瞧見他猶豫,繼續道,“他們都要你死,誰也不會救你。”

秋小風按捺不住了,脫口道,“掃業山莊左莊主不是說要救我,你怎麽能說他們都要我死!”

東籬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望着那深信不疑的眼睛,道,“他若不是有把柄握在我手裏,怕我公之于衆,又怎會放我走呢?你不過就是一個借口罷了,我不給他你這個借口,他就沒辦法放我走,那可有趣了。不過——”東籬在那因為驚訝而閉緊的唇角上親了一下,“不過,我還猜對了,那棋譜真是好東西。”

“宋雨仙也要救我。”

他雖然肯定的說着,氣勢卻弱了下去。

“他是想要救你,不過卻沒有這個本事。掃業山莊達到了目的不說,還賣了他一個人情。”

秋小風不知所措地搓了搓衣角,眼中閃過迷茫得色彩。

“武林盟主的勢力和掃業山莊本就暗中較勁,背後又有其他勢力撐腰,如今鬧起來,動靜可不小。”

“難道武林盟主和你真認識?”秋小風忍不住問道。若是武林盟主和魚桓離認識,那前日裏找人刺殺,現在這麽大場面的圍攻又算是什麽?

“不僅認識,還熟得很呢。”

“有多熟?”

東籬哂笑兩聲,“小風,你可是吃味兒了?”

秋小風誠懇的搖了搖頭,“沒有。”

“就像你我一樣熟。同睡一張床,同蓋一床被。”

那似笑非笑的語氣,卻讓秋小風倒抽一口涼氣,若是如此,那段章又為什麽要和他對上,難道是出了什麽嫌隙?

“你在下還是他在下?”

“你猜。”

秋小風雖說心裏的确有些不太舒服,但這種類似于憂傷的感覺又迅速被他掩蓋下去,使他還來不及細想就消失無蹤,恢複成往日的神态。直到很久之後,秋小風才發現,不知是不是女娲造人之時泥不夠了,只給他造了一具空殼子,沒心沒肺。

“你。”

“的确。”東籬一點兒也沒有遮掩的意思,泰然自若地答道。

“那為什麽我就要在下面!”秋小風吼道。

“你注意的只有這點嗎?”

秋小風忽略了他的話,撲過去扯住他的衣領子,“我不要在下面!”

“要是以前,我還可以考慮一下。”

秋小風一聽有機會。

“只是現在,你是絕不可能了。”

“為什麽!”

“與其舍身逢迎,不如牢牢攥在手中,讓他永遠都逃不掉掙不開,永遠在我鼓掌之中,一生一世。豈不更好?”

秋小風聽他輕笑着說出此言,忍不住瑟瑟發抖,恍若被惡鬼纏上一般。

然而此時東籬卻漫不經心地順了順秋小風的頭發,心道,我說什麽你都信。秋小風是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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