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小九

走到半道上,宋雨仙同秋小風就被打暈了,再次醒來之時,已經到了魔教。至于路途是怎樣波折的,又過了幾道砍幾個拐,全然不知。秋小風記性不好,雖說被帶進帶出魔教許多回,卻從未記過路,再加上地勢複雜,七拐八拐,又有重兵守着,他既逃不出去,也就不再想相關事宜了。

宋雨仙自然就被推搡着關進了大牢裏,秋小風立刻也被擰着關進了往日裏那院子中。

東籬知道秋小風不會聽話,但也料定他逃不了多遠去,此刻被人拖回來也是常理之中。

“小風,沒成想我上次所言,這麽快便成真了。”

秋小風開始懷疑東籬是有機會要折磨他,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折磨他。興許他當初故意将他和宋雨仙撂在一起,便是讓他自己去逃,然後他又貓玩耗子似的将他逮回來,故以此般,以為消遣。

東籬自然沒那閑工夫逗他玩,只是心中對于那些不聽話又頑固不化的人尤為憎惡,若是被他遇見,定要讓人吃吃苦頭,管制一番,方能叫其引以為戒,莫敢再犯。

秋小風蹲在牆角,一手扶着牆面,一邊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我不是要逃,真、真的……”

東籬站在門口,正巧擋住了光亮,日光穿過門框照在他身上,于是那半邊輪廓就被照出一條亮線,印在秋小風眼中,雖如明珠美玉,卻覺寒氣攝人。

“小風又要說自己只是到處走走,可對?”

東籬又向前走了兩步,秋小風愈發手發抖,嘴唇泛白,背抵在牆面上。

“是、不、不是。是因為……”

“是因為迷路了。”東籬替他解釋。

秋小風咬牙點點頭,答道,“是、是啊!”

“小風,你如今越發不像樣子了,逃便逃了,為何又要說謊來騙我?”

秋小風這回卻沒見着東籬帶着一貫常有的微笑,他面無表情,唇角冷硬的抿起。即便聲調同往日并沒有什麽兩樣,輕斥責備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很好商量。

秋小風心中本也是壓抑着怒氣,正想着要對他吼一通,罵他,“你要是不關着我,我會逃嗎?你要是不兇殘,我會逃嗎!”但每當話到嘴邊,就說不出來了,仿佛周圍有一陣威壓,讓他不敢造次,氣勢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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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錯了。”秋小風低着頭,慢慢道。

東籬蹲下來,伸手将秋小風遮住臉的碎發撥開,只見秋小風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帶着淚,滿是憤懑委屈,又不敢同他大吼大叫,只得這麽可憐兮兮的忍着。

那樣子真是有趣極了。

東籬伸手捏住他的手,秋小風的手涼涼的,似乎還在抖。東籬終于露出一個笑容來,親親切切地在他耳根子邊道,“小風,這次就算了。”

秋小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

知覺一股撕心裂肺地劇痛從手指傳來,伴随着一聲脆響,秋小風慘叫一聲,哭得肝顫寸斷!

想必尾指被他掰折了!

秋小風咬住嘴唇,憤恨地盯住他,仿佛要将他嚼個粉碎!這個死魔頭喪心病狂,人人得而誅之!早晚有一天,他秋小風要殺了他!

“你說算了!”秋小風吼。

就聽見東籬似乎很得意的輕笑出聲,道,“你放松了警惕,才不會覺得痛啊。”

秋小風痛得無以複加,牙咬切齒也止不住痛呼。就覺東籬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往遠處木桌邊拖。

秋小風先前肚子疼耗了他大半體力,現在又被如此對待,已經心焦力瘁,軟弱無力。東籬又從抽屜裏拿出些紗布,藥膏,給他包紮。

秋小風饒是如此,依舊色心不死。他瞧着此人面龐隽秀,此刻手挽着紗布的樣子又極為認真,唇色如同紅石蒜般潤澤。然後又聽見東籬仿佛叮囑似的道,“小風,以後我每抓住一次你逃,就折斷你一指,你可要記清楚了。”

秋小風氣得渾身發抖,左手忍不住捏起拳頭,想要對着那張漂亮的臉就招呼過去,然終究沒這膽量,默不作聲地忍了下來。

他瞧着自己的手指,軟趴趴地扭曲着,只怕就算是好了,也免不了畸形。他越想越恨,我好端端的手,你憑什麽說折就折,我這一輩子,只怕也無法将它完全複原了!

只這一瞬,那強烈的憎惡充斥了他的內心,燒得他神志不清,魂裂魄散。

###

往日茶樓裏并不見得有多熱鬧,風月城是被魔教管轄,要是鬧出點什麽事情來,出了不該有的纰漏,定叫人生不如死,肝腸寸斷。只是這幾日周圍卻一反常态的熱鬧起來,一人拉住旁邊那人的袖子,竊竊,“如今那位被魔教抓回去,想必是兇多吉少了。”

另外一人又壓低聲音道,“我卻從未見過魔教教主的樣子,傳聞他後宮無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說來也怪,你說咱風月城地方也不大,我怎就從未見着過魔教總殿!”

“就是,只道是那外頭守着魔教的人,嘿,就像是憑空多出來的人似的!也只就那一兩日在,過了也就沒了,若非不是那城牆上還貼着魔教發的帖子,我還當是做夢呢!”

“我看,魔教派人守着風月城也就這兩日了,等三五日風聲一過去,便又恢複常态,銷聲匿跡了。”

兩人雖故意壓低聲音,卻又足夠讓邊上的人聽個明明白白。

祈荼甩開魔教的追兵,一路隐匿蹤跡到了城西茶樓裏,卻聽見幾人談論秋小風等人。沒成想秋小風還是被逮回去,只怕宋雨仙也跟着遭殃了。阮熙和當日一去無蹤,不知身處何地,莫約也在魔教。

他又狀似無意地瞧了瞧那兩人,兩人手中無劍,衣着簡單,到并不是江湖人,只是城中市井小民。

他防着魔教故意放出消息,引他出來,這次看來,竟是真的了。

魔教大殿修建的分外隐秘,即便告知世人是在風月城中,也無人能找到其蹤影。曾有觀星術士,登上風月城朱雀山印月臺揣摩星宿命理,說了幾句,“鸑鷟振翅,其翺與天,或溺于淵。春見夏臨,秋收冬藏。”

只是後來印月臺被拆,又無人能站在那位術士的位置俯觀風月,那些話的意思,也就不太讓人明白了。

###

小九在魔教裏到處跑,由于不曉得誰才是那個細作,她也只能裝作一副躲躲藏藏的樣子。

小九兒輕功不差,雖說耐力不足,卻敏捷狡猾。她原本就在腦子裏把魔教的地圖記得滾瓜爛熟,要說做到不被人發現,那可是手到擒來。

小九兒摸索着往暗道裏走,四周靜悄悄的,她從未獨自一人來過這麽驚悚的地方,四周白慘慘的蠟燭随着那暗道裏的冷風搖搖晃晃,彎彎曲曲,竟然莫名感到一絲冷意。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那前頭站着幾個人,是監牢的守衛。

小九收斂心神,站直了身板,裝模作樣的走過去。

越走就越覺得寒氣逼人,陰冷浸得人骨頭發疼。

那侍衛立即揮刀而立,将她攔住。

小九泰然自若的從衣袖裏摸出一張紙,輕飄飄地往那些人眼前一亮,道,“還不讓開。”

那侍衛自然不敢多說,将她放了進去。

一股股悶人的血腥氣味熏得人頭暈目眩,又有黴味兒伴随着水的惡臭襲來,讓人忍不住作嘔。小九用袖子捂住嘴,眼睛往四下裏張望。

石梯被水打濕了,仔細一瞧,發現水中還蠕動着三兩條水蛭,小九最終還沒一腳踩下去,提着裙擺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只見周圍的水潭裏關着些人,被人用鎖鏈鎖着,關在了鐵牢裏,兩個拳頭大的大鎖箍在兩條嬰兒手臂粗的鐵條上。一見有人近旁,還醒着的人就伸長了脖子往外張望,沒醒的人,估計就已經死了。

潮濕的石壁上,水漬成股留下,白蠟燭燈閃爍着微弱的光,蠟淚順着蠟臺淌下,又凝固在臺柱上。

小九往前走了幾步,終于發現了一個人。

那人披頭散發,半截身子浸透在水中,隐約見到空洞洞的眼眶,就像是活生生被人挖去了眼珠,而這之後的傷痕并沒有長好,反而在污穢的環境中化膿腐爛。看着就叫人渾身發疼。

小九恐怕此人便是他要找的了。

小九咬咬牙,轉頭換來侍衛,道,“開門。”

那侍衛見着她手中憑證,自然不敢多說,取來鑰匙便開了鎖。

那池子裏污濁不堪,又有水蛭,她絲毫也不敢往裏靠近半步,只得讓其中一人幫他把人拖出來。

那人白慘慘的,皮膚被泡得發白,頭發一縷一縷地四散着,卻依稀還有神智。小九拉住他,壓低聲音道,“我如今騙得守衛上當,這便救你。”

那人默不作聲的垂着頭,死氣沉沉,面無表情。

小九扶着那人就往外走,守衛不敢追,但小九害怕這幾人通告教主,敏捷點了守衛穴道,走到外面也是如此。小九還有一絕招,便是偷偷學的隔空點穴。只是這法子向來不靈,時中時不中,打個靜物還行,打活人那可難了。她平日裏不敢拿來随便用,誰知道今日卻派上用場。

誰叫那些個侍衛都不動一下呢。

小九兒費力的扶住那人,他一身囚衣也是濕噠噠的,蹭在她幹淨的衣裙上十分的不舒服。且說一想到這人身上恐怕還沾着幾條未跑幹淨的水蛭,心都麻了。

再說,她一生嬌體弱的弱女子,原本扶動一個大男人就頗為吃力了。跟別提這人還是吸了水的!

那人張了張口,在她耳邊吐出幾個字,“你、你可是,莊主派來的……”

莊主?小九一瞬便在腦子裏把這樣那樣的山莊想了個遍。

“的确是莊主派我來救你的。”小九壓低聲音道。

那人不說話,或許是一口氣踹不上來,也或許是在想些什麽。

“莊主竟然、竟然還記得……”他悶笑幾聲,輕輕道,“他呢?”

它?

小九一邊費力的扶着他往外走,一邊暗自思忖着如何應對。小九蹙起眉頭,冷道,“計劃失敗,他已經被魔頭找出來。”

“想不到……”他欲言又止。

小九當他神志不清,思路不開闊,只給他講了一半,另一半并沒有說。她還挺佩服這位粽子,不聲不響地在魔教埋伏了這麽多年,竟然沒被發現。現在被如此這般折磨,也不交代一個字。

只見眼前愈發開闊明亮了起來,也就意味着外頭的守衛愈發多了。要想瞞住衆人的眼睛,可不容易。

小九眼見這暗道拐角處堆着一個破爛木板子,便就扶着他往那邊邊角角塞,壓低聲音道,“你可知這附近還有牢房?”

“這是……”

“還有同伴被關在牢裏,我一人之力怎能将你救出,便是要将他們一同拉出來,方能安然逃脫。”

那人不說話,似乎是在思索其可信否,然,道,“往前走,右拐,還有二十來間牢房,不是水牢。”

他現在似乎恢複了幾下子體力,說話比初見利索。

小九鄭重其事的點點頭,道,“你且等候些許,我唬過守衛,放他們出來,一同逃走。”

這進了牢房的人,哪裏還有氣力活蹦亂跳,更別提捎帶着救人了。只可盼那幾人尚未受到刑責,有體力逃走。

小九把那人料在拐角藏好就自己走了,慢慢悠悠地往他說得方向走,只覺着這牢房也要比那水牢好太多,起碼也是幹燥的,偶爾見着幾只耗子鑽牆角,也不礙事。

小九逐漸适應這牢裏的血腥氣,泰然自若的向裏走。

往前走了幾步,又覺得自己的表情似乎過于放松,于是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換上了一副急匆匆又忐忑的表情。

###

宋雨仙在牢裏關了半天,雖然沒受挑斷手筋腳筋的毒辣刑罰,卻也少不得挨了幾鞭子,疼得他嗞啦咧嘴,最要命的是,這麽小半天了,連飯也未曾吃過一口。他雙手拉住鐵欄,頭靠在牆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架勢。

如今這地步,誰來救他?

也不知其他幾人如何了,尤其是祈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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