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銀子
日光照着人頭暈腦眩,秋小風再次趴在了桌子上,腦中已無力再思考什麽,腦門上汗水直冒。方才走時,一時之間只覺興高采烈,喜氣洋洋,現在又細細回想起那話來,“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出去,以後再也不要回來了”。秋小風垂頭喪氣,下巴撐在桌面上,手臂搭在大腿上,心中想着,說得誰好像稀罕似的!
這天下間的美男多得是,少說不得,看看奚梅長得那樣好看,也不知現在何處……且看看那位掃業山莊莊主左道,武林盟主,祈荼祈公子,鬼宗夢衷宗主,在看看秋續離宋雨仙阮熙和,哪個不是美男子,然而秋小風這麽想了這麽一圈才發現,他心中那位唯獨一想到就難以把持的人竟然還是那個死變态魔頭!
紫藤挂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隐歌鳥,香風留美人。
秋小風趴在桌子上,側頭望着窗外黃鹂柳絮,湖亭河堤,暖風襲襲,不由得盯着那窗外出神。又伸手揉了揉心窩,莫名覺得很有些不适應。他輕輕咳了一聲,從來不知道嘆氣為何物的秋小風,莫名嘆了一口氣。
“碰!”
那聲響猛然通過木質的桌板層層震動過來,秋小風驚得從凳子上掉了下去,揉了揉眼睛爬起來,仰視着面前的人。
只見一位小二斜着眼将麻布甩到了肩上,雙手環胸,喝道,“你這人也是有意思,來這裏就點了一碗清茶喝了一下午!眼看着這茶錢還沒給,你倒是睡上了!拿錢!不然就滾出去!”
秋小風蹭地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也回道,“給就給!小爺有的是錢!”
那人鄙夷的瞧着他。
秋小風連忙往懷裏摸,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一個銅板,面上下不來臺了。
“我、我……”
那小二稀奇古怪的将他打量一番,又諷笑道,“你這窮鬼也敢到我元亨茶樓裏來!還真以為我元亨茶樓好欺負!如今這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那些個乞丐也能穿得進大地方來逛!你今兒要是拿不出錢,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說罷便有四五個護院圍攏上來,來人各個身姿威武,手持棍棒,往外頭一望,又有人守住大門,秋小風惶急地要去摸劍,卻發現身上竟然連一寸鐵也無,更別提何人幹架了。
秋小風跺腳,又急慌慌地把袖子摸了一遍,仍未發現什麽銅錢,此刻忽然想到自己往日裏總愛在靴子裏藏錢,如今可算派上用場了。秋小風索性坐在地上,伸腳就脫了鞋子,從布靴裏抖落出幾個銅板,松了一口氣。
“給你!拿去!”
誰知那小二理也不理就将那銅板踢到了一邊,走過來一腳踩在板凳上,那腳風吓了秋小風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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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沾了臭氣的銅板不要也罷,今日便放你一回!下次進門可要看清了招牌!我元亨茶樓可不是好欺負的!”那小二扯氣高楊的說完,便揮了揮手,立即有人上來拽住秋小風的胳膊往外拖。
秋小風直到被拖出了大門,一屁股摔在了塵土飛揚地大街上,才明白過來。來往行人瞧見元亨茶樓裏又被丢出來一個欠錢不還的,伸手指指點點,“沒錢咱不喝那茶不就成了!何必去尋個晦氣!”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如今這些人的膽子可愈發大了,連元亨茶樓也不放在眼中!”
“那茶樓裏的達官顯赫可多了去,那小二也愈發長臉面了,對人向來如此,何必去自尋煩惱!”
秋小風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勢,往天上一望,只見一片晴空萬裏,那一排排金色的亮線從層雲縫隙穿透出來,如同一把利箭刺入凡塵。秋小風眼前一陣陣的花,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最後慢悠悠地從地上站起來。
眼前黑了一片,搖搖晃晃一會兒之後,又能看得十分清楚了。
往街上一望,四周人生喧嘩,賣花的雜耍的,熱熱鬧鬧。
秋小風伸了一個懶腰,抖擻抖擻精神,開始思考要去何處。
只怕眼下宋雨仙還擔心着他呢,但是宋雨仙行蹤不定又難找得很,還是去找他哥比較方便。當初秋續離和恭正琏一同不見了,想必之後也應在一處,恭正琏名氣大得很,要找他不知方便了多少,消息也多了去了。
可惜現在他秋小風的口袋裏空空如也,不适宜跋山涉水,半路上餓了連個燒餅也買不起,要死要死。
舉目四望,還是先找個賺錢的地方,晚上也好歇腳。
他又想到,魔教風月城恐怕知曉的人甚少,這些個凡夫俗子不知道恐怕也在情理之中,到時候定然要找知情的人問個明白。
死變态就這樣把他扔在了流央城裏!
不理他也罷。
秋小風一邊哼着歌,一邊沿着街上走。
眼見前頭圍攏了一大群人,秋小風免不了湊個熱鬧,好不容易撥開人群擠了進去,才發現眼前一個大臺子上放着一個木牌子,上面紅紙黑字寫着“招收臨時小厮打雜,月錢面議,有意者請上二樓”,落款是金縷衣閣的章,朱砂還未幹,在陽光下閃着水光。
金縷衣閣?
“金縷衣閣財大氣粗,我一個遠房親戚在金縷衣閣當個打雜的,你知道那月錢是多少嗎?”
“十、十兩?”
“二十兩!二十兩啊!想想咱幹一個月才十錢銀子,真是可憐喲!”
“這、這麽多?”
“這白老板也是年輕有為,別的不消說,長得也是儀表堂堂,又有經營的大本事,若是沒娶妻,那又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要把女兒嫁到白家!”
“就算是嫁過去做妾也是好的,你說那白夫人又無子嗣,也太過善妒,難道還不許他相公取妾?”
“這說來也怪,恐怕那白老板是個癡情的人,只願意一生一代一雙人,不願意三妻四妾……”
“哼,誰知道呢!這豪宅大院兒裏的破事最多!”
秋小風直勾勾地盯着那紅紙瞧個沒完,耳邊又聽見有人吹噓,一聽見那銀子兩個字口水都要流下來,說罷雙手合十一擊拳,就這麽定了!
秋小風跟着就從邊上的樓梯上往二樓走,那樓梯修得也十分別致,欄杆上雕刻着些別樣的花紋,梯子被打掃得發亮,纖塵不染。
秋小風扶着樓梯慢慢往上走,才走了不到一半,就聽見上頭有腳步聲“叮叮咚咚”地下來,邊下還邊說,“這事情我可幹不來!太、太不知廉恥了!”
那人走下來,又聽見他旁邊那人道,“真是想不到,這事還是算了,我另找一家為妙……”
秋小風伸臂攔住那兩人,問,“你們可是上樓去應招了來?”
“是、是啊。”那人用手擦了擦汗,又對着秋小風道。
“那是什麽差事?”秋小風心中好奇,若是那差事他幹不來,也沒道理上去自讨沒趣了。
“唉,真是辱沒斯文,難以啓齒,難以啓齒啊!”那人搖搖頭,說着就要繞開秋小風往前走。
秋小風摸了摸腦袋,不明所以,又聽見那人道,“我勸這位公子還是莫要上去為妙,實在是……”他欲言欲止地說完,轉身就走下了樓。
秋小風猶豫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的布袋子,心說這金縷衣閣還能吃了人不成,我這便上去看看。
秋小風慢慢推開了那扇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秋小風往裏走了幾步,擡頭就看見一個長桌子,那桌子後頭坐着三個人,兩男一女,那些人穿得十分光線靓麗,一見便知是上好的料子。
秋小風被望着又往前走了幾步,道,“請問、問,你們是?”
“你是來應招的?”那女子開口問。
“是、是啊。”秋小風道。
“坐。”那女子眼神示意了一下那邊的凳子。
秋小風何曾見過這種陣仗,顫巍巍地在凳子上坐下,焦躁不安地生怕從椅子上生出一條繩子纏上他的身軀,然後從此被囚禁。
“你不必緊張。這是工作內容,你先看完。”那女子遞給他一章紙。這紙白紙黑字寫得十分清楚,工整的小楷,一點墨污也無。
秋小風讀完,驚得從凳子上一躍而起,“你、你們這裏是青樓?”
鴉雀無聲。
“這小厮的差事不過就是引導來人買衣裳,并無什麽不妥,這位公子不必大驚小怪。同樣我們的待遇也是其他地方沒有的,只要一月期滿,我們便立即開您十兩銀子,絕不拖欠。請公子認真考慮。”
秋小風又讀了一遍那紙。他指着其中一行抖抖抖,“‘必要情況應引導客戶穿衣’是什麽意思?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這怎麽能行?”
“我金縷衣閣衣裳複雜,客人一人尚且不能穿戴整齊,若需幫助,也無可厚非。只是尋常女眷都有丫鬟陪同前來,因而不必擔心。男子衣物多簡單,也無需店員插手,只是會少有存在特殊衣裳若客人如需幫助,店員也不可拒絕。”
“若是有不識時務者騷擾又當如何?”
那女子認真看了秋小風一眼,那帕子拿着唇角咳了一下,道,“無論男女,若有對我店員進行不正當行為的客人,請務必禀報店主,我金縷衣閣自然不會坐視不管,請務必放心。”
“若是大官顯赫又如何?”
“正五品以下官員我金縷衣閣能自行處理,正五品以上,我金縷衣閣便能申請大理寺全權處理,請不用擔心。”
“要是那個人就是大理寺卿呢?”秋小風繼續問。
旁邊那青年坐不住了,一腳踩在凳子上,吼道,“那就委托魔教殺手滅了他丫的!你一個男人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
秋小風被這氣勢震懾得一慫。
那女子又道,“請問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沒。”
“看這位公子的外貌氣質符合了我金縷衣閣的要求,具體事宜會由專門人員指導。您若是對此無異議,請在契約上簽字按手印。”
秋小風拿着這契約看了半天,沒發現什麽問題,再者說他孤身一人也沒什麽好诓騙的,便在契約書上簽上了大名。
“好的,請明日卯時來此處接受指導,您可以回去了。”
秋小風搓了搓手,欲言又止,躊躇了半天,道,“只是我尚無落腳之處,請問可否……”
“那就請秋公子暫住長生客棧中,這是憑證,請務必收好。明日我金縷衣閣便為秋公子安排店內隔間。”
秋小風拿着那張印着金縷衣閣标記的紙,猶覺不可思議,顫巍巍地到了聲謝。
等到秋小風出去,那女子看了看印着的名字,伸手彈了彈那張紙,道,“秋小風——如果我未記錯,便是當日司春城奪寶大會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人物吧,來者蹊跷,趕快禀告白老板。”
“是。”
秋小風憑着那一紙憑證住進了長生客棧之中。
他一頭栽進了被子,嘆了一口氣。
等他拿到了十兩銀子,就尋着恭正琏的下落一路找過去罷。
秋小風衣服也未解開,一頭栽在床上就這麽睡着了,只是這一夜仿佛十分不安,醒得也比往日尤為的早。
眼看天只有蒙蒙亮,天際微光慘然。過了不多時,那光芒便又升上來,照亮了黑黢黢的屋子。秋小風打了個哈欠,從床上爬起來,随便理了理衣服就又往外頭走。
長生客棧離金縷衣鋪很近,秋小風在大堂裏随便咬了兩口饅頭就走了出去,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去,金縷衣鋪卻已經開張。
秋小風給那位管事的看了契約,便被引着往內院走。內院布置得很整潔,沒有多餘得東西。只見那裏還站着一個人,那人莫約和秋小風差不多高,東張西望的打量着四周的裝潢,瞧見秋小風進來,又不屑地哼了一聲。
“您二位是被一同選上的,請友好相處。不如二位先熟悉熟悉?”那管事的十分有禮,親切道。
秋小風又走近了兩步,看清了此人的樣貌。
只見此人生得也算好看,只是看慣了美人的秋小風心中別無他想。這人的臉看上去更為清秀,但又突兀的在眼角上生了一顆淚痣,十分的不協調,就好似被硬生生撕裂了表象一樣。
我覺得你這顆痣生在下巴上更完美。秋小風默默的想。
“你貴姓?”秋小風首先搭話了,問。
“免貴越,越瓷。你呢?”那人一揚下巴,鄙夷道。
“秋小風。”
那人冷眼一掃,雙手環胸,笑,“什麽土名字,不過,诶,聽着有點耳熟啊。不管了,”他向着秋小風走了兩步,伸手拍了拍秋小風的肩膀上的灰塵,“你可別斷我財路,否則我可不管你是誰!”
秋小風點點頭,心說這十兩銀子也沒多少,我沒必要和你争。
越瓷見着秋小風一副蠢樣,也不在欺負他了,道,“好了,以後咱自己管自己的,誰也別礙着誰。”
那管事的又拍了掌,把兩人的注意吸引過來,和藹而欣慰地道,“看到二位如此友善,我也就放心了,接下來我要講一講注意的地方,請二位仔細記住。”
說罷又是一長串拉拉雜雜的交代。交代完畢之後,兩人又被喊去認識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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