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飛賊
也許并不是店裏的人,是被某個江洋大盜給偷去了?這江湖上身懷絕技的人多了去了,難保有人“慕名而來”。
秋小風第二日一大早便去了店中,店裏只有李不才一個人,越瓷去廚房找吃的,挑三揀四磨磨蹭蹭,估摸着半個時辰之內是不會出現了。
李不才一件一件數着店裏的衣裳,他數一件,記一件。那墨汁滴在了桌子上,來來回回地弄髒了衣袖。
“李大哥,你家孩子怎麽也不過來玩?我正巧買了松子糖,吃得牙疼,正想分一些出去。”秋小風一手捂住半邊腮幫子,一邊皺着眉頭,那慘樣真叫人忍俊不禁。
“他到清水書院聽學去了,平日裏也不怎麽往街上跑,倒是讓人省心。”李不才說道此處,臉上浮現出了一個十分淳樸的笑容,又道,“這孩子從小便聰明好學,我心中也頗為自豪。”
“清水書院可貴死了,沒成想李大哥這麽有錢……”
“實不相瞞,犬子都是自己去那學堂裏偷聽,我、我實在是沒有什麽多餘的錢財供他去學堂。”
秋小風伸手抓了一把松子糖用紙包好,遞給了李不才,道,“這些都拿回去吧,讓小孩子高興高興!”
李不才心中有愧,不敢接秋小風的東西,受之有愧。但是秋小風笑得一臉天真,若是不接又卻之不恭,李不才便伸出雙手将那紙包接過來,道了一聲謝。
李不才眼神閃爍,欲言又止,秋小風裝作沒看見,又問,“李大哥原本就會識字記賬,幹嘛不自己教?”
“我才疏學淺,怎能教好孩童,若要成大事,還得有名師指點啊。”
秋小風早年也是學堂先生教的讀書識字,那是他同宋雨仙都還是滿地抓泥巴玩的小孩子,在學堂裏根本坐不住。宋雨仙老是喜愛掐他的臉,秋小風每每不服氣也喜歡整他,最後卻是兩人都坐在泥地裏哭。那先生很是和藹可親,平日裏也不收什麽銀子,只要你願意學,他便願意教。
也是,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萬裏路不如高人指路,高人指路不如高人帶路。若說是高人,左道和秋續離的師父應該算一個,只是他從來也沒有見過。
如此又過了一天,是夜,秋小風半夜裏醒來瞧見越瓷不見了,心中起了疑心,連忙拿出藏在涼席下頭的夜行衣,往身上一套,便縱身躍上了房梁追出去。
先前秋小風放話試探過越瓷,只是當日未看出什麽不妥來,想必是此人慣于遮掩。
白笑白老板将“水月”放在了長生書館的閣樓裏,還是秋小風布置的陣法,九線銅鈴陣。便是來人長着翅膀,也叫他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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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風“蹭蹭蹭”地往閣樓上飛奔,剛一闖進門便聽見銅鈴響動,秋小風猛地推開木門,卻看見遠處匍匐着一個黑影子,在陣中穿梭,黑夜中一雙慘綠的眼睛閃爍。秋小風揉了揉眼睛,又走近了幾步,看見那是一只黑貓。
秋小風站在閣樓內,目光往四處梭巡,窗戶上沾着塵土,地上散落着些砂礫。屋子的八個角以及屋頂正中各有一只銅鈴,平日裏不會抖動,只防那些走偏門的賊,一旦響起來,可堪魔音灌耳。秋小風伸手一摸那紅線,紅繩震動不歇。
“喵~”
那只黑貓走走停停,繞着秋小風打轉轉。秋小風和那貓對視半響,蹲下提住那貓的脖子,随便找了個櫃子就把它鎖了進去,門鎖一關,只餘那貓在裏頭叮叮咚咚地亂撞,不是伴随着喵嗚地慘叫。
秋小風只覺得一陣涼風從木窗裏刮進來,激得他渾身一顫,仿佛瞥見一抹黑影兒從那窗子邊掠過。秋小風想也不想,便從窗子往外跳,縱身躍上了屋頂。
瓦片踩得碎碎響,秋小風追着那黑影一路飛奔,那黑影又繞了一個彎,不知躲進哪裏去了。
秋小風心道不好,又轉身回屋子裏去,屋子裏銅鈴搖晃發出陣陣嗡鳴。秋小風在屋子中巡視了一圈,又打開藏貓的櫃子,裏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幾根黑色的毛。
你來了我九線銅鈴陣難不成還想走脫?
秋小風只是牽起唇冷笑了一下,又往那桌案上的水沉木盒上看了一眼,那水月本就是作假的幌子。這世上并沒有什麽水月。
越瓷打了個噴嚏。
不知何時那屋子點起了熏香,那香的味道還不錯,勾得人渾身酥麻,繁複輕飄飄地浮在雲端。
随着“吱呀”一聲,門便開了,秋小風迎着月光從門口走出來,盯着越瓷森冷冷地說了句,“還說不是你偷的。”
越瓷一愣,打量了秋小風半響,又一手捂住肚子笑個不停,道,“秋小風,你去個茅廁還穿着夜行衣,不是怕有人見色起意吧?”
秋小風卻沒有笑,只是站在門口,燭火将他的臉照得昏暗,那一身玄衣便如同鬼魅,孤寂慘然。
“進了我九線銅鈴陣,便是一只蚊子,我也能認出它來。”
越瓷索性也不裝了,雙手環胸靠在牆上,“你奈我何?我早說過,只要有人斷我財路,我可不管他是誰!”
“是嘛。”秋小風踱步走到越瓷面前,盯着他的面貌看了半響,忽而一伸手一拳打在了越瓷的右眼上,揍得越瓷身子一歪,眼淚便從那只眼睛裏流了出來。秋小風又道,“我可沒惹你,你若是要嫁禍給我,即便追到天涯海角,這筆賬我秋小風也要讨回來。”
“我可沒看出來,你秋小風看上去傻呼呼的,竟然還挺記仇。”越瓷一手捂住眼睛,一邊卻笑出聲。
“你還笑得出來。”
“怎麽?”
“那紅線銅鈴上都有迷藥,只是無色無味,早被你吸入。我料到你要回來,便在屋子裏點了熏香,兩香混在一起,成效可就不好說了。”
越瓷一邊伸手抹着眼淚,道,“你這香不太對……”
“是不對,中了招的人,會一直流眼淚流個三天三夜。僥幸不能哭瞎雙眼的,以後也會迎風流淚。”
“迎風流淚?”越瓷從未聽說過如此怪異的毒,心中困惑無比。
“是啊,迎風流淚。”當年秋小風從書上看到這種陣法,心中覺得十分有趣,便拿來搗鼓。只是在制毒的時候,突發奇想,七竅流血死相太慘,昏迷過去又太過無趣,只有迎風流淚方能滿足他對美人的遐想,于是偷偷摸摸的兌了十幾瓶要放在家中,雖然出門時沒有帶出來,但那配方他可是記得滾瓜爛熟。
越瓷哭得眼睛也睜不開,手摸到窗戶,便想要跑。
秋小風哪能放過這洗清冤屈的大好時機,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刀片,跳窗也追了出去。
越瓷暗道不好,一翻身過了牆壁,便往側邊小樹林子裏跑。
月影斜斜,樹影婆娑。
秋小風心中猶豫,這深更半夜的,要是遇見妖魔鬼怪可怎麽得了。眼見越瓷已經跑得無影無蹤,秋小風暗罵了他一萬遍,又提氣追趕上去。
秋小風,他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秋小風可算個小有名氣的人,武林大會領命傻兮兮的去刺殺魔教教主,千秋棋賽上躲得第一,奪寶大會上又被劫持為人質。雖然沒什麽豐功偉績讓人歌頌,不過總歸讓人記憶頗深。
能在這紅塵江湖中摸爬滾打,還能絲毫不損的人,恐怕也不能小觑。他還是太過大意了。
越瓷縱身躍到了樹上,樹枝的枝桠剛巧可以擋住他的大半身形。
秋小風越走越害怕,這林子還算大,時不時地便聽見悉悉索索的響動,隐隐約約還有老虎的吼聲,願望四處,樹枝的影子投在泥地上仿佛一只只鬼爪。秋小風打了個哆嗦,聳着肩膀小心仔細地往四周望。
“喵——”
秋小風只聽見一聲野貓嘶叫,一只黑色影子從樹枝上跳下來,直直往秋小風臉上撲,秋小風急慌慌的錯開,卻被那貓爪子撓了一下,在手臂上留下三到抓痕。
那貓身姿優雅,尾巴半豎起,渾身的黑色皮毛在月影下發亮,那眸子在黑夜裏綠瑩瑩的,如同兩顆珍貴的綠寶石。
“貓、貓妖?”秋小風倒退幾步。
這貓恐怕是越瓷養的,可堪忠心護主,不離不棄,跟它的主人一樣讓人捉摸不透。
秋小風遠望四周,再也沒有勇氣追查下去,便打定主意往回走,一轉身卻覺腳上踩到了一塊硬邦邦地東西,像是鐵片。
秋小風彎腰把它撿起來,借着月光看了看,只見那生鏽的鐵片上刻着幾個字,“懸賞令”。秋小風又在衣裳上擦了擦,看清了小字,“懸賞飛賊辭樂,黃金萬兩,煩請諸位能者,見機行事。崇熙六年六月初三。”
辭樂,越瓷。
竟然是個飛賊。
皇帝每隔個幾年,便要發些懸賞令來懸賞些官差捉不到的賊,只要誰有心,便去皇城中接牌子,有了這牌子便可以在官差那裏獲得些特權,以後也可憑借此物領取報酬。
這好幾年前的牌子怎會在此處?
秋小風摸了摸頭,轉身就往林子外頭走。
等秋小風走後,那貓便幾下子竄上了樹,撲到了越瓷身上,兩只爪子踩在越瓷肚子上,一邊用毛茸茸地頭蹭越瓷的臉。越瓷又忍不住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心說這藥勁怎麽還不過,真是煩人。
外頭瞥見秋小風撿了他的東西,心中早已十分不快。那可是他收集了好久才收集到的懸賞令,上面他的大名燦燦生輝。
秋小風回到院子中熄滅了香,又在火光中看了看那個鐵片,心說就算抓不到越瓷,這東西也應當能交得上差。
次日。
秋小風沒來,越瓷也沒來。快要一晌午過去,兩人還是不見蹤影。李不才慌慌忙忙要去告知那管事的,卻見那管事的從門口走進來。
李不才連忙恭恭敬敬地對着她一行禮。
“嫁衣一事,已經查清楚了。是我金縷衣閣管理不周,叫賊人鑽了空子。你也不必擔心,此事怨不到你身上。”
“賊人?”
“幾日前店中新應招來的小厮越瓷,實乃朝廷以黃金萬兩通緝了幾年的飛賊辭樂,如今正是看上了‘鏡花’嫁衣才假意應招。”
“啊?這真是、真是……”李不才緊鎖着眉頭,又問,“那、那秋小風?”
“秋小風自然是冤屈的,白老板問完了話自然會放他回來。”
“白老板也在此處?”
“嗯。這店裏的東西可出不得差錯,你且仔細。”
“是。”
那管事的交代完了話,便又轉身出了門去,往對面的閣樓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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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笑拿着那鐵片端詳了半天,道,“飛賊辭樂?原來竟然是他。”
“白老板認識?”
“或有幾面之緣,聽說他幾年前在皇宮裏偷了個不得了的東西,那懸賞令到現在還挂在城牆上,只是無人能抓得住他。他既然能看得上我金縷衣閣的衣裳,也怕是我金縷衣閣的榮幸。”
“只是那嫁衣尚未找到。”
“那嫁衣沒丢。”
“什麽!”秋小風驚得目瞪口呆,差點從凳子上竄起來,就要脫口而出,你是在逗我?
“我早就知道此人來歷古怪,但他又拿着我金縷衣閣的契約,若是直接辭退,豈不是掃了金縷衣閣的面子。我恐他便是要對‘鏡花’出手,因而先演了一出戲。”白笑端坐在木椅上,雙手交疊,背靠在椅子上。
“你、你早就知道!”
“我既然敢将鏡花擺出來,自然有辦法叫人偷不走。商人可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又被算計了。
秋小風捏緊拳頭。
“白某多謝秋少俠幫我金縷衣閣除了後患,這桌子上有白兩銀票,請秋少俠務必收下。”
秋小風抓起銀票就收進了懷中,折了幾下正打算走。
“金縷衣閣再過兩日便是焚玉榜了,秋少俠若是有心,不妨試試。”
“那是什麽東西?”
“金縷衣閣焚玉榜十年大換,到時候又是江湖俠士雲集,免不了有秋少俠認識的人呢。”
秋小風轉身就往外頭走,理也不理會他。
白笑盯着那未關上的門,牽起唇笑了笑,又自言自語,“我金縷衣閣絕不收來路不明的人,秋小風算一個,越瓷又算一個。總算都清理了個幹淨。”
秋小風只覺得背脊一陣一陣發涼,又回頭望了望,只見房門緊閉,不時傳來了白笑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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