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渡江
那追兵自然也不會善罷甘休的,想必抓秋小風去盤問的人也不是什麽好敷衍的。才出了城便有追兵上來。秋小風已經買了劍,連忙抽劍相贏。只是這三個人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那些刺客也逃不了好處。
秋小風一劍挑了劍鋒,打得來人措手不及。只是對方人多,這山路也不開闊,沒過多久,三人便被分開了。秋小風勉強還能對付幾下,也不免有些擔心那兩人。
越瓷被人逼到了一崎岖山路上,騎馬多有不便。若是棄馬,這一段荒蕪長路,又怎樣前行。
越瓷忽然感到一陣掌風從側而來,急忙閃開,往那方向望去,只見餘竹站在不遠處,靜悄悄地立直了上身坐在馬上,他一手抓着缰繩,神态自若。那四周的追兵卻不過去,反倒就像是他招來的。
越瓷心中明白了一大半。
“敢問閣下是?”
“你若是現在走,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馬。”
越瓷眼見這局勢于他不利,只有讓秋小風自求多福,是時候收一收手了。這世間之事,雖說遇見這麽有趣的少之又少,但還要有命在才行。
越瓷對他拱了拱手,笑,“多謝。後會有期。”
他說完,四周的人便讓開一條道,他拉着缰繩往側走去。
餘竹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陰鹜得仿佛戳在了他的背脊上。彎曲唇笑了笑,一手拉過缰繩,掉轉馬頭,又往正道上走。
秋小風應付着應付着,卻見追兵有漸退的趨勢,心中松了一口氣。卻不見越瓷同餘竹回來,忍不住像那後頭望了又望,這一望卻發現只有餘竹一個人從山路上回來,有些納悶。
“越瓷呢?”秋小風一邊往四處張望,一邊問。
“眼見追兵增多,越瓷往山上走,不多時便散了。小風可要回去尋他?”餘竹慢悠悠地道,眼中卻無半點惶急之色。
反正越瓷是飛賊,來無影去無蹤,又好玩鬧,審時度勢如魚得水。說不定他看見人多便藏了,過不了多時便又回來,誰也摸不準他的打算罷。
秋小風擺擺手,“不找他了,繼續走吧。”
說罷秋小風便不管越瓷是死是活,又牽起缰繩,慢悠悠地騎馬前行。四周的花香夾雜在風中拂面而來,将四周那血腥氣味消散幹淨。秋小風打了個哈欠,竟然有些困倦。
餘竹也一手拉緊缰繩跟在後頭,眼中飽含着不明所以地笑意。秋小風有氣無力的半彎着腰,垮着肩膀,搖搖晃晃。那背影像是一個玩累的孩童,但又比孩童更加無情。
兩人在山道上走了幾天,又見着了城鎮,秋小風趕了幾天路已經累得要死不活,下了馬便往客棧裏奔,由于跑得太快,還撞着了一個人。那人帶着鬥笠,幾乎看不到臉。他被撞得一歪,那人倒是穩穩當當,腳步生風,半點不受影響。秋小風也不生氣,只是用手摸了摸頭,又往四處望了望,找到了掌櫃地所在,要了一間客房。
餘竹也慢條斯理的跟上來,兩人上了樓。秋小風一進屋子就一把關上了門,脫掉衣裳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餘竹只得伸手推開了隔壁的客房,住了進去。
且說秋小風到了半夜裏又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了,渴得要死,起床要去倒杯水喝。睡眼朦胧卻看見地上有一張白色碎紙,有些好奇便彎腰去撿。月色正濃,照得屋子裏也亮堂堂地,饒是如此,秋小風費了好大的氣力才看清了寫的什麽。
他看完索性将之捏成了一小團,丢進了床下。等到一杯水下肚,秋小風總算是神清氣爽,又慢悠悠地滾到床上去睡覺。
餘竹總是要比他起得早一些。
等到秋小風下樓,他又已經叫了早飯,等到秋小風下來,就給他遞上了筷子。可謂溫柔體貼,同他這個人原本的性格十分格格不入。
然而秋小風可算是一個神經大條,忘性大的人。他便一手接過那雙整理得十分整齊又很順手的筷子,沖着餘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邊去夾了一個包子,一邊又道,“又讓你破費了。”
餘竹也笑了笑,溫溫柔柔地道,“這幾日趕路着實勞累,小風多吃點。”
秋小風莫名被吓得筷子一抖,點點頭,僵硬牽了一下唇角,“我、我我知道了。”
他拔了兩口飯,又看見此人拿着筷子的手纖長白皙,骨節細瘦,手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泛着白玉無瑕的柔光。向上看時,又從未曾束好的衣領裏看到了鎖骨。只是那張臉太過普通,若是在好看一點,定然又能迷倒萬千少男少女。
白色中衣,外頭一件淡藍薄紗對襟束袖長袍,恐怕單單看背影也是潇灑俊逸。
“小風,擦一擦口水。”
秋小風慌慌忙忙去拿帕子,只是反映過來,氣惱,“哪裏有什麽口水!”
餘竹只是戲谑地笑了笑,又拿起了筷子。
等到兩人吃完,餘竹道,“要去雲想城,等下便去渡口乘船,小風可暈船?”
秋小風若說坐船那都是十歲的事情了,當年他一不留神把他哥推進水裏,害得他哥撲騰了好久才被船夫舊上來,看見他哥一臉慘白大哆嗦的可憐樣,秋小風從此便對江河湖畔心存畏懼。
“能不坐船嗎?”秋小風有點怕。
“若是不坐船,便只有繞過去,這鎮子裏沒有過河橋,恐又要行個幾天幾夜。”
幾天幾夜馬背颠簸他可受不了。
秋小風還是乖乖地跟着餘竹去了渡頭。
走到渡頭上一看,濤濤江水,逝者如斯。兩邊上岸上排隊地只有那麽幾個人,一只烏篷船在河面上來來回回的飄蕩,看起來顫巍巍地很不妥當。那浪花時不時地淹沒了将近半只船,過了一會兒那船又浮出來,又近了幾分。那江水一片漆黑,也不透光,深不可測,若是掉下去,哪裏還有命在。
然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
等到船近了,那烏篷船的布有些破了,一個拳頭大的洞,黑布條搭在上頭,要掉不掉。那船夫也未曾出來,只是站在船頭,一手撐篙,穩住船身,道,“誰先上船?”
“小風?”
秋小風牙齒直打哆嗦,道,“先等等吧。”
“也好。”
後頭等船地也不耐煩了,跟着就将秋小風推到一邊,自己踏上了船板。等到船穩當了,便緩緩往江中心駛。
秋小風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只小小的烏篷船,眼見得那船晃晃蕩蕩地在水面上起伏,不多時就望不清楚了,隐約能見到船夫矗立在船頭,兩手撐竿的動作。
船夫從那邊又載了人過來,秋小風跺着腳,心中還有些遲疑。等到船客走了,那船夫也不催人,只是坐在船頭上,手裏捏着幾個銅板看了又看。那船夫年過半百,頭發花了一半,身體倒是精幹,一身的粗布短衣,腰上紮着一條麻繩。
“這老船家想必在這江上撐船已有半輩子了,小風大可放心。”
秋小風聽這一勸,便撞着膽子上了船。餘竹也慢悠悠地跟上去。秋小風一腳踩到船上,那船便搖晃得厲害,吓得秋小風抓緊了船身。一時之間頭暈眼花,大口喘着粗氣。
餘竹半靠在船上,又望了那老船家一眼,絲毫也不以為意。
那船家也不說話,撐着船便又前行,到了江心才開始談錢。
“這躺船十兩銀子,二位付得起嗎?”
“十兩銀子?我倒是見着那渡口的牌子上寫着十文錢。”
“看二位的打扮,十兩銀子也不算太多,何必斤斤計較。”
這船家想必對着周圍的人都很熟悉,是不是外鄉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兩人的穿着不算太差,尤其是餘竹,那一身絲綢薄絹便不是普通人。這船家每日撐船怕不足以維持生計,便每每看見有錢的就訛上一比。只是這法子也不好,若是遇見個把記仇的,怨恨在心,他這船也不能駛了。
餘竹也懶得同他計較,便拿出一張銀票,就要遞給那船家,一邊提醒道,“知足者長樂。”
秋小風一見,那一張銀票可有百兩之多,怎能說給就給了,當即撲上去,拽住銀票就不撒手,道,“你這船家也未免太黑心,先前說好的十文錢,一文也不能多給!”
那船家盯着秋小風看了半響,索性也不撐船了,道,“如今在這江心,你們若是不想掉下去,那就拿錢來換命!”
若是殺死了這船夫,一路無人撐船,這江心水勢兇猛,又怕落入漩渦之中。
秋小風恨得牙癢癢,但又礙于這江水,不敢多做反駁。但是眼見一張白花花地銀票就要進了這賊人的袖子,秋小風的內心可謂是愁腸百結,總算是忍不住,一個飛身就把那船家按倒在船板上,一邊提着他的衣領子,一邊惡狠狠地道,“你還敢訛人!小爺現在就了結了你!”
那船家也是身經百戰,氣勢絲毫也不服軟,也道,“我若是死了,你們也得困在這江心!誰也讨不了好處!”
秋小風氣得牙癢癢卻沒有辦法,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那船家趁他松手,一手抓住船板就是一個翻身,竟然落入的水中。
那船劇烈搖晃起來,秋小風又驚又怕,手沒手沒抓穩,身子一揚便掉進了水中,一聲慘叫。那水立即漫過了耳朵,秋小風吃了兩口江水,嗆在鼻子裏難受得要死,他手忙腳亂的一陣撲騰,眼見黑乎乎地什麽也看不清楚。身子如秤砣一樣往下掉,他一陣慌亂,口裏也封不住氣。
驚慌失措間忽然抓住了一只手,那只手穩穩地拖住他的腰,慢慢往上頭游。秋小風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一雙手緊緊抱住那手臂,一點也不敢撒手。餘竹被束住手臂也頗覺吃力,又不能開口叫他放松。
秋小風心中雖然減弱了幾分恐懼,卻也還是戰戰兢兢,一邊又覺得窒息,更加不敢松手。卻覺得這人一手圈住他的腰,帶着熱意的溫柔的唇便覆了上來,輕輕吻他。秋小風心中一驚,便被人鑽了空子,柔軟的舌尖靈巧地探入的口中,帶着熱氣。秋小風感覺自己一口氣又能撐一會兒了,手也松了一些。那唇舌離了他的,身子便又緩緩向上浮,不多時也便到了水面上。
秋小風睜開了眼睛,狠狠呼吸了幾口,才翻然醒悟過來,方才救他的是誰。餘竹頭發在江水中被沖散開,濕漉漉的披在肩上,發絲黏在耳側,衣裳也被水浸濕,黏在身上。他地目光泛着些微冷意,往那遠處烏篷船上看。
那船夫不知何時又回到了穿上,撐着船慢悠悠的行駛過來,道,“這江心兇惡,你們若是想脫身,便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這世上最值錢的東西,”餘竹笑了笑,唇角彎起的樣子有些險惡,他略帶着戲谑,道,“你的命。”
秋小風根本看不出來他是怎樣出手的,一枚銀針從他指尖飛出,直刺那船夫的眉心,那船夫瞪大了眼睛往後一揚,僵直地倒入水中,船也随之一晃。餘竹一手抓住船沿,翻身便上去。秋小風身子一晃,就又要沉。餘竹一手抓住他,将秋小風一同撈上來。秋小風這才看見,他的手上有一個極淺的牙印子,已經結痂了。
秋小風到了船上,可算撿回一條命。
“人心不足蛇吞象,原本想留他一命撐船,現在也是他自作自受。”餘竹将外套脫下來,只穿着一件濕淋淋的裏衣,又去找拿船竿。秋小風打了個噴嚏,也将外衣脫下來,勉勉強強地,反正也都是水了,穿着也是冷。
秋小風盯着餘竹的背影,愈發覺得心裏打冷顫,他的身形十分清減,黏在身上的裏衣并沒有被好好整理,露出了右下角勁瘦的腰。他一手拿着船篙,就像是一手拿着劍一般,船慢慢悠悠的往江邊走。
幸而這江面還算平靜,兩人運氣也好,沒有遇見什麽漩渦激流,莫約五六丈的距離就要靠暗,忽而船身一陣搖晃,一陣水流急沖而來。
秋小風身子一揚,眼見就要被沖到前頭去,餘竹索性一手丢了船竿,一手抓住秋小風的手腕兒,抓起船上一條麻繩,一運力套在了岸邊一塊突起的石頭上。他手上力氣一收,秋小風身子一騰空,幾下就被扔在了岸上。眼見得那船立即被水流沖出去老遠,不多時便成了一個小黑點,不見了。
秋小風驚魂未定,趴在岸上大口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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