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又見
過了河,再走不了幾天就是雲想城了。兩人到了河對岸的一家客棧裏住下,先沐浴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又吃了晚飯,秋小風還不消停,便要出客棧去溜達。
餘竹自然也跟着他,這鎮子不算小,晚上也有燈。紅燈籠高高挂在屋檐下,随風飄動。那江面上點着河燈,蓮花的樣子很是別致,一盞一盞飄到江心,又很快被浪花打翻。偌大一條江河仿佛變成了發着亮光的龍。
秋小風出來閑逛也并不是毫無目的,他的劍總是來來回回地掉,方才在江心一番折騰,那柄随身鐵劍早就沉入江底。
秋小風四處張望着鐵匠鋪子,還不容易發現了一處,那打鐵的聲音又脆又大,“叮叮铿铿”,火星一竄竄得老高。那鐵匠汗流浃背,時不時的拉開衣襟敞風,那汗大滴大滴的順着脖頸流。
秋小風也竟然覺得有點熱了,走過去選了幾柄鐵劍,也看不上中意的。那鐵匠看他這也不中意,那也不喜歡,索性親自走到牆邊取下了一柄長劍仍在秋小風面前,道,“這劍是我在江邊撿的,雖然不是新的,便宜給你如何?”
秋小風想想也是,反正他的劍老掉,買貴的也沒什麽意思。索性便給了幾兩銀子,将那劍拿走了。
他等到走到街上才想起來看看這劍,這劍柄上刻着一個古字,有點生鏽,秋小風不太認識。至于其它的,和普通的破劍沒有什麽區別,秋小風拿着它還算趁手。
兩人在鎮子上閑逛,來來往往地人不算太多,勉勉強強算有點人氣。不知不覺也不知走到了哪裏。那中央有一大堵牆,牆上貼着花花綠綠的紙,秋小風走進一看,借着月光看清了,被吓得差點栽一跟頭。
餘竹連忙扶了他一把,秋小風穩住身形,才驚道,“怎怎怎麽是這樣?通緝?”
只見那紙上大刺刺的畫着秋小風的畫像,幾個大字上寫着“懸賞通緝流央城附近黑風寨三當家秋小風”,不僅是他,也有阮熙和的畫像,還有馮度的。黑風寨難道遇到了什麽不測?
餘竹将那告示摘下來,仔細瞧了瞧,笑道,“我還不知小風竟然是山寨頭領呢。”
秋小風連忙将那告示取來,刷刷幾下撕得粉碎,口齒不清,“我馮大哥和阮二哥都是好人,只不過挂了山寨的名罷了,朝廷為何要通緝……”
“挂了山寨的名,朝廷自然是要通緝的。”
秋小風心中一瞬半點閑逛的心思也無,步履匆匆就要回客棧裏去,他神色慌張,腳步生風。周圍的人也惶惶地看他幾眼,側開幾步,不敢同他擦身。
等到回了客棧,秋小風便将自己關進了房門裏,餘竹在外站了一會兒,推開旁側的門也回房休息。
次日。
秋小風起了一大早,也生怕自己被人瞧見容貌,給幾下子拿回皇城去。餘竹頗有些意外的瞧着他。秋小風三兩口吃完了飯,就要牽馬啓程,話也不多說幾句。
等到他翻身上馬,忽然間心中有幾分不詳。他甩了甩腦子,繼續策馬前行。
兩人一直走到了午時,秋小風也不打算停,繼續騎着馬慢悠悠地走着。一走,這盛夏便要過了,徐徐涼風襲來,到吹得人渾身發冷。秋小風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一有風吹草動,便要四處觀望一番。
秋小風拉緊缰繩,忽然前面一匹快馬如風一般行來,馬蹄聲急促高揚。一人從馬匹上一躍而起,舉劍便向秋小風刺來!
秋小風慌慌張張地回應了幾招,卻覺得這個人有幾分面熟。那人也不說話,倒是手法獨特,秋小風與他過了幾招,頗為吃力,一時不查,被劃傷了手臂。手臂一陣巨疼,但也不是劍劃傷的,反倒是他手中好像藏着貼手暗器,生着倒刺,刮在皮肉上疼得撕心裂肺。
秋小風眼前一花,只覺得一枚銀針擦着耳根子飛過,只沖着那對手而去,那人抽劍來擋,又側身一劍一挑劃秋小風的胳膊。餘竹立即抽出匕首接下劍茬,把秋小風往後一推。
“肖大俠果真名不虛傳。”
他這麽一說,秋小風倒是記起來了,當年奪寶大會上,就是這個人奪得榜首,祈家少公子祈荼将九泉弈譜親手送到了他手上。可惜只是個假的。
肖大俠也不含糊,抽劍相贏,只是心中覺得餘竹的武功路數有些奇怪,眼見不能制住秋小風,便道,“我乃皇差,為緝拿嫌犯秋小風而來,還不速速退下。”
皇差?
秋小風又忍不住辯解幾句,拉住缰繩,嚷,“我秋小風不做惡事,皇差又為何抓我!”
“皇命所依,莫敢不奉。”蕭栎勉勵應付着餘竹,手一揚,袖箭脫手而出,直刺秋小風!
秋小風不曾想皇差也會使這般陰邪勾當,側身要避已是不不及,那袖箭直刺胸口而來,秋小風又連忙揮劍來擋,只是手臂受傷,沒有多少力氣,劍被這一陣掉在地上,袖箭只是歪了幾寸。
蕭栎眼見着秋小風防範不急,心中已經有了勝算,一劍又挾制着去刺餘竹肩膀。秋小風卻并沒有感到什麽疼痛,只見眼前白光一閃,眼前的袖箭被一條白绫穩穩架住,落在地上。
白绫!
秋小風目光呆愣地盯着餘竹。
餘竹回身避過一劍,卻聽見秋小風大喝,“你又騙我!”他心中有些茫然,也不知該作何感想,一不留神便被一掌擊中的後背,那帶着倒刺和內力的一掌,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那一掌撤回,仿佛連皮肉也跟着生生挖去一般。他的額頭上立即起了一層薄汗。
他抿着唇,冷着目光看了那人一眼,手中白绫一拉,手腕一翻轉,那只袖箭便直刺而去,一箭正中肩膀。蕭栎被打得一歪,單膝跪在地上,一劍插在地上撐住身形,吐出一口血。
餘竹立即縱起輕功落在地上,手中白绫一揮,便又攻去,蕭栎揮劍後退一步,憤恨的瞧了他一眼,縱起輕功,翻身上馬,立即消失不見。
秋小風又見餘竹轉過身來,對着秋小風溫柔似水地笑了笑,道,“小風,你快過來。”
秋小風心中很怕他,但卻如同受了蠱惑一般,從馬上下來,慢慢走到他跟前。東籬便輕輕抓住他的手,認真看了看那手臂上的傷痕,道,“他竟然傷了你,總有一日要叫他償命。”
秋小風去不想去管那什麽手不手的了,伸手便去摸他的臉,被他摸到□□的輪廓,手發着抖,将那面具摘下來。那往日熟悉的俊美容貌便又出現在了秋小風面前。秋小風渾身上下打了一個冷顫,把他往外一推,嚷道,“魔頭!你安的什麽心!你走遠點!”
東籬竟然被他推得一個趔趄,險些站不穩了。他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彎了彎唇角,道,“小風,多日不見,你好像又長高了許多。”
秋小風連一刻也不想多呆,立即翻身上馬,一路抓緊了缰繩,絕塵而去。
東籬靜靜立在原地,那馬嘶長鳴,飛揚的塵土染得他一身髒亂。過了不多時,那塵土便安靜下來,一陣花香襲人。
秋小風一股腦策馬往前跑了幾步,卻又覺得不對。連忙調轉缰繩往回走,到了原處卻還看見東籬木愣愣的站着,也沒有追上來,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心裏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下馬又去看他。
“小風又回來了,難道是舍不得我?”他的唇角如往常一樣帶着戲谑笑意,又溫柔,又不正經。
秋小風又忍不再住上前去些,心中有些奇怪。
等他一靠近,東籬便伸臂将他擁入了懷中,秋小風一下子被抱了個正着,溫熱的身軀帶着檀木香氣,熏得人也是飄飄然得。秋小風連忙要掙脫他,卻被抱得死死的,手臂絲毫也不松。秋小風一雙爪子便想狠狠抓他一下,一手碰到了他的後背,卻覺得有些潮濕。
他連忙伸手來看,只見整個手掌上鋪滿了血,他驚慌失措地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拉開,看着他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嚷,“你受傷了!”
“有一點。”東籬半低着頭,蹙起了眉頭。
“一點?”
東籬側頭嘔出一口血,勉強彎了彎唇角,臉色卻是難看。那姣美嫣紅的下唇竟然顯出幾分媚氣。
“你不會是要死了吧!”秋小風扶住他的手臂,頗有幾分焦急。
“暫時不會。”東籬說出這句話時,語調已經不似那樣平穩了,氣息微弱,要斷不斷。
眼見在這荒郊野外也沒有什麽辦法,還是趕快找個大夫要緊。若是到了雲想城,能找到恭正琏最好了,他醫術最高,一準有辦法!
“你能上馬嗎?”
“恐怕不能了。”
“真沒用!”秋小風氣鼓鼓地罵道。
說罷他便讓東籬先扶住馬,自己先上去,又伸手去拉他。東籬站在下頭看見秋小風終于想他伸出了手,有些感慨萬千,笑了笑,伸出手去握住他。秋小風的手帶着陣陣涼意,也好像沒什麽力氣似的。
秋小風雖說看起來沒什麽力氣,但好歹武功是師從名門,稍微使了點技巧,便将東籬拉上了馬,東籬坐在他背後,就聽見秋小風道,“你可要抓緊了,掉下去我可不負責。”
說罷東籬便雙手聽話地環住了他的腰,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秋小風後背一陣癢癢,頗有些不自在,那溫熱的呼吸噴在脖頸上,絲絲熱意,讓人心神不安。
“你可別東想西想!”秋小風一臉警惕。
“沒有。”東籬的聲音有些軟。
“你靠那麽近做什麽!”
“會掉下去。”
東籬的嗓音也是軟軟糯糯的,可謂有氣無力,他那雙手圈住秋小風的腰,秋小風不由得一陣心神蕩漾。
秋小風只得放慢了速度,讓馬兒慢慢往前跑,以免颠簸得太嚴重。
如此又走了小半日的路程,秋小風忽然明白過來,道,“你是不是裝的!”
東籬的語調有些受傷,“自然不是裝的了。”
秋小風被他騙得怕了,心中也不由得懷疑起他來,心道等到了客棧就把你甩了,看你有什麽轍。
“那鐵爪子是有些疼,但也不至于有內傷吧?”
“小風不信我?”東籬輕聲道。
“那也是你自己作的!”
行到晚上秋小風還沒見着有鎮子,只能在半路上随意歇息一宿。秋小風生了火,将馬拴在樹上,又從包裹裏拿出幾個餅子,和一竹筒的清水。遞了一個在東籬手上。東籬慢悠悠地伸手去接。
秋小風自己吃完了一個,卻見着東籬手中那塊餅子動也沒動一下,便道,“這荒郊野外也沒什麽玉盤珍馐,你就湊合着吃吧。”他心中自然以為東籬受不了這粗糙面餅,因而也有些惡聲惡氣。
東籬的面龐被火光一照,顯得很是蒼白落寞,他些微低着頭,也不能看出他的神情來,只是他手上似乎沒有拿穩,那餅子便掉在了地上,染上灰塵。
秋小風總算發覺他的樣子有些奇怪。
又挪了幾步,近到了他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樣了?”
東籬也沒有答話。
秋小風一瞬間有些慌了神,便打着膽子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這一摸險些被燙了手,那額頭滾燙,這樣下去莫不是要被燒壞腦子!
秋小風連忙把他扶住,慢慢側放在地上,用帕子沾水放在他的額頭上。東籬腦子裏一片昏昏沉沉,忽然失去了知覺,過了不多時又覺得被一陣涼意喚醒,微微睜開眼睛還有些朦胧,看見秋小風半直着身子坐在他旁邊,神色有些許慌亂。
“小風。”
“什麽?”秋小風低下頭,湊到他嘴邊去聽,只能聽見微弱的幾個字。
“就算你想要在上面,也不必急于一時。”
秋小風整個人一僵。
我、我秋小風才不會趁人之危!
“我覺得頭有些暈。”
秋小風聽他又抱怨似的道。
于是秋小風就把他扶起來一些,讓他頭枕在自己的腿上。美人半摟在懷,又嬌弱無力,我見猶憐。秋小風忍不住又咳了幾聲,強行揚起臉不去看他。
東籬過了許久也沒有說話。
秋小風又低下頭去看他。
他輕輕閉着眼睛,睫毛很長,又有些卷曲,在火光中投下一小片的陰影。美人如玉。
他一動不動,若不是有微弱的呼吸起伏,秋小風就要以為他死了。
秋小風睡不着了,便撩着他的頭發玩兒,那長發絲綢一般滑手,若是披散開來,便如墨一般潑在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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