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治病

說起來東籬變成這副樣子也是為了救他秋小風。

只是秋小風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何陰險狡詐的魔教教主竟然會為了救人而讓自己受傷。

秋小風徹夜未眠,那叢叢的火光掩映在他的眸子中使得那雙眸子如妖似鬼。

月向東沉,夜色漸漸暗去,四周依稀能聽見野狼嗚咽似的嚎叫,蝙蝠倒挂在樹枝上,不時發出吱吱的叫聲。

秋小風的腿有些麻了,但只要他稍微一動,東籬便發出一些細細碎碎的呻|吟,仿佛是牽動了傷痛,秋小風便也不敢在動了。

這魔頭還是這樣生着病最美了,生龍活虎的樣子一點也不适合他,動不動就殺人要命也太可怕了點。

若是他一輩子都這麽沒力氣的枕在他腿上便好了。

秋小風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木愣楞地擡手敲了敲自己得腦袋,臉色古怪得如同一只牽着線的皮影人,過了一會兒又盯着燒得噼裏啪啦的幹樹枝出神。

次日。

東籬是被那背上的傷給疼醒的,那生着倒刺的鐵爪子,莫約是将他一層皮也一塊兒抓下來了。那人武功了得,帶着內勁,恐怕還傷了肺腑。只是他看向秋小風的時候,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只見秋小風閉着眼睛,就這樣保持着坐着的姿勢,一條腿曲起,一只手放在腿上支着下巴,睡着了。

“小風。”東籬輕輕喚了他一聲。

秋小風立即驚醒過來,一手抓起手邊的劍,轉動着腦袋,飛快地往四周張望。

那賊眉鼠眼的模樣很是有幾分趣味,以往秋小風睡着了,總是雷打不動,也不管外頭是有人打架還是火燒院子。

看見東籬沒死,秋小風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欣喜,只是他的臉色依舊很差,唇上一點兒血色也無,甚至幹得厲害,像是太久沒喝水的人,使得唇上裂開了細微的口子。秋小風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東籬的額頭的确沒昨夜燙人,只是還不見得退燒。

這下倒是好了,兩人誰也不會調戲誰。秋小風想必被他往日裏吓怕了,即便現在見着他如此病恹恹的任人宰割也是規規矩矩的。

秋小風帶着東籬進了城,兩人同乘一匹馬,秋小風在前頭拉住缰繩,東籬便伸手圈住他的腰,整個人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略微偏着頭,遮住了一半面容,烏發如墨順着肩膀滑下來,随着風略微揚起。

雲想城繁華無比,來往的旅客頗多,人聲鼎沸。若說美人,自然也有很多的,只是秋小風踏着馬入城門時,卻還是有人駐足觀看。

棗紅駿馬身姿矯健,步伐铿锵,那馬上的少年郎,一身白衣,俊俏容貌,雖然身染風塵卻意氣風發。他身後托着一柔弱美人,只露出纖長手指與白皙手腕,僅露出了半邊臉,已是絕美。

正所謂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也不過如此。

當然東籬并不想做出這番姿态,除非他是懷有目的,比如戲弄戲弄秋小風之類,是決計不會露出什麽柔弱的表象來。

只是這雲想城中人多眼雜,難免有人認出他來,壞了他的計劃,因而故意藏着面貌不想展露。秋小風的肚子已經餓極了,勉勉強強支撐起了身板,已然頗為費力。若非想着還要馬匹趕路,想必半路上他已經解決了一整只了。

那馬被吓得一路逃竄,到了雲想城裏才消停下來。秋小風翻身下馬,伸手想要扶住東籬讓他也跟着下來。東籬一腳正踩空,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整個人向着秋小風撲過去,秋小風沒吃飯沒氣力,也沒能接得住他,霎時之間便被一把壓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慘痛的哀叫,四周一陣塵土飛揚。

秋小風摔在地上當了一回肉墊,渾身疼得散了架似的,還沒來得及起來,連忙用手揮了幾下,将四周的塵土驅散開,又咳了幾聲。東籬壓在他身上,還沒能起身,他蹙着眉頭,一會兒又舒展開,笑道,“小風真是熱情。”他的身子不算太重,胸膛緊緊相貼,帶着溫暖的熱意,秋小風似乎能感到他心口的跳動。

四周的人漸漸圍攏過來,很快就圍了一大圈,對着兩人又指指點點,又小心揣測。秋小風被這麽多人圍觀,心裏很有些不自在,連忙嚷道,“你快起來!”

東籬揉了揉眼睛,頗有些費力的側開身子,讓他起來。秋小風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裳上的灰,伸手一把抓住東籬的手掌,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東籬趔趄了幾步,看起來十分不穩當,過了不多時又朝着秋小風倒去。秋小風招架不住,心中十分忐忑,便被他抱了個滿懷,唇上一暖。東籬側頭吻了一下他的唇,又将頭磕在他的肩膀上,輕道,“後背有些疼。”

周圍的人立即又多了許多,指着秋小風,“年輕人真不懂得悠着點,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

“哎喲,這麽個美人你也忍心下得去手!”

“你還不快伸手抱住啊!”

“孺子不可教!”

秋小風被誤解,周遭的聲音念叨着他腦袋瓜子疼,氣鼓鼓地對着東籬嚷了一句,“疼死你算了!”

他這一聲差點震得東籬耳朵也聾了,身子微微顫了顫,軟軟糯糯的發出幾個不成字的音節。

那周圍的喧嚣聲立即又大了幾分,美人如此柔弱在你懷中,你不好生憐惜也就算了,還這麽大兇大惡的,一點也不知道珍惜,你看看你都把美人吓成什麽樣子了,美人不哭,來我懷裏!

秋小風也不管那匹馬了,将東籬就是這麽一推,推開半步遠,伸手拽住他的手腕兒就往前頭走,東籬被他拖得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卻見秋小風皺着包子臉,腳步生風,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他的手腕被他掐得有些疼,恐怕被勒出了幾個手指印。

秋小風眼見前頭一家醫館,便也不管不顧将東籬塞進了門中,就是那麽一推。

那醫館的老大夫吓了一跳,這麽大陣勢是要殺人?他虛着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打量了兩人幾眼,有些遲疑的開口,“二位是要診病?”

秋小風把東籬拖過來,讓他坐在凳子上,指了指他的頭,一本正經,“他腦子有問題,給他看一看!”

東籬蹙起了眉頭,輕斥了一句,“小風……”

那大夫很是為難,這兩人倒像是鬧了什麽別扭,如今鬧到這醫館來若是砸了他的店,叫他如何承受得起。這老人年過花甲,額頭上一條條皺紋如溝壑,如今再皺起來,卻連眼睛也看不見了。

“這這這……”

“其實是他背上有傷。”秋小風又道。

“老夫、老夫只能先診脈了,請這位、這位這位夫人……”

秋小風差點笑成了狗。他捂着肚子,蜷縮在地上,一手将藥櫃子捶得嘩啦嘩啦的響,歡快極了。

“我是男子。”東籬些微眯起眼睛,恐怕是這頭發沒綁起來,這般散落着才叫人認錯了,若是平日裏怎會有人如此有眼無珠。他卻并沒有伸出手腕去,只是道,“你只需抓幾服藥便可,其餘不可多問。”

他又變成這副樣子了。

秋小風再也沒有絲毫笑意,打了個冷顫,心裏也沒有底。他可是魔教教主,生殺大權,罔顧生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是、是是。”那大夫像是識眼色的,便拿出一只筆,打算記下。

秋小風站在邊上,眼見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慢慢滲出,他手指藏在袖子裏,想必也是捏成了拳頭。難道那後背上的傷真有如此嚴重?秋小風沒看過他的傷勢,心裏又有些迷惘擔憂。

連忙對着那大夫道,“他背上有傷,請大夫看上一看!”

那大夫看了看秋小風,此人倒是好說話,只是,當他又去看東籬是,卻覺得此人眼神微妙,稍微眯起,帶着一陣不可捉摸的寒意。仿佛只要不以他的意願做事,他便有辦法叫你永世不得翻身似的。

“這、這……”

秋小風又跑過去關了那醫館的門,屋子裏暗了許多,只有從窗戶裏透出一點兒亮來。

“老夫、老夫只懂些微皮毛醫術,實在是不能勝任,請二位……”

“大夫,你別謙虛。”

秋小風說着就要去拉東籬的衣帶。

東籬一把抓住了秋小風的手,使得他停下了動作,冷道,“小風,你得意忘形了。”

秋小風覺得抓住他手的手心滾燙,仿佛連他的心也燒着了一般。原本昨夜裏他就燒得厲害,想必是傷口感染,今日一陣折騰,想必已經是勉勵支撐,如今還來逞什麽威風。

秋小風伸手覆上他的額頭,果真又燙起來了。

“你今天不脫也得脫!”秋小風惡狠狠地道,說罷就三兩下去解了他的衣帶。東籬也不說話了,也不阻止他,只是那衣帶一解開,一陣涼意便往身子裏鑽,使得他有些冷。秋小風将他的外袍拉下來,只是裏衣已經血跡浸濕,黏在傷口上,就這樣拉下來,一定很疼。

秋小風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瞟到了自己那被折斷的尾指上。他心中忽然生起了一陣陣惡意。秋小風彎了彎唇角,目光有些呆了,只是東籬背對着他,一點也看不見。秋小風便裝作不知道似的,将裏衣扯下來。

東籬只是蹙起了眉頭,輕輕咬着下唇,指甲陷進了皮肉裏。秋小風忽然生出一種毫不盡興的感慨來。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頭,又繼續這動作。

那大夫看不下去,踱步過去,将秋小風推開一步,罵道,“你這樣拉,不是把皮肉又撕開,可得疼死人了。”

秋小風幡然醒悟過來,心中有了些許內疚,道,“我我我、我不知道……”

只見那露出的一片皮肉已經血肉模糊,血跡不斷滲出,止也止不住似的。

那大夫醫者父母心,果真也是位醫德高尚的,只得慢慢地将那黏着的布慢慢取下來。只是東籬卻一個字也不多說,興許是忍痛不敢出聲,害怕一出聲就發出軟弱的話來。

那大夫又招呼了小童,到了熱水過來,小心翼翼用棉帕擦拭清理着傷口。秋小風這才看清了,東籬後背接近肺部左右的位置,有五道深刻的劃痕,四周的皮肉都被劃開,近乎成了外卷的樣子,微微發紅,有些地方甚至些微化膿了。那大夫搖搖頭,道,“若是你們在晚來幾天,怕更是來不及了。”

那大夫用藥粉輕輕灑在傷口上,又用紗布包紮起來,只是很快那血跡又将雪白的紗布浸濕,染成了一片紅,像是豺狼張開的嘴。那大夫勉勉強強地止住了血,又抓了抓胡須,道,“這傷不是普通得傷,想必出招的人帶了內力,使得血脈受損,難以愈合。幸而這位公子內力深厚,所受內傷還不足以要命,只是若拖得久了,難免元氣大傷,再難恢複。”

“那怎麽辦啊?”秋小風急慌慌地抓着那大夫得袖子問。

那大夫搖頭,有些惋惜,“只是老夫不懂什麽內力武功,實在是沒有辦法。老夫聽聞恭神醫在這城中,你們若是有緣……”

“恭神醫在何處?”

“只聽聞是在絮麟谷中,別的也不知了。”

“絮麟谷在何處?”

“這、這,這江湖上的人找絮麟谷不知多久,卻從未發現過,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秋小風一拍桌子,心中有些氣惱,神醫就該出來救死扶傷,藏那麽好做什麽!難道深居簡出的寫什麽武林秘籍嗎!

那大夫也有些嘆惋,這神醫可不是那樣好找的,若是找不到,這好端端的一個人恐怕再也不能同往日一樣好了。便寫好了方子,将藥也包好,遞給了秋小風,道,“這位公子可要好好将息,不能再使什麽武功了,否則,恐怕……”他欲言又止,又搖了搖頭,皺起了眉頭。

東籬已經慢慢穿好了衣裳,額頭上依舊是一層薄汗,他臉色依舊慘白,卻還是輕輕擡手摸了摸秋小風地頭發,微笑,“小風不必擔心,并無大礙。”

秋小風把他的手從頭上打下來,“誰擔心你!你死了最好了!”

東籬故作溫柔的笑了笑,有些受傷地道,“小風也太狠心了。”

秋小風從懷裏拿出銀票,表情有些肉痛,卻依舊撒了手,對着那大夫道了一聲謝。那大夫看着兩人從醫館裏出去,搖着頭摸了摸下巴上的白胡須,有些感慨,“造化弄人,福緣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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