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幾小時過去,天剛亮的時候,一輛銀色高爾夫直接開進農場,停在主屋前。車上走下來一個金發的年輕女人,急匆匆跑上木臺階,用力拍門。
老巴姆打開門時,亞修也睡眼朦胧地跟在他身邊,女人見到陌生人時愣了一下,老巴姆随即向她解釋:“這位是……我朋友的兒子。他知道了這些事,想來看看我。梅拉,你怎麽回來了?”
亞修在屋子裏見過照片,這位女性正是老巴姆的兒媳,死者阿瑟·巴姆的妻子。她剛剛失去丈夫,女兒也生死未蔔,出于安全考慮,她帶着阿瑟的妹妹以及母親搬到了附近的酒店暫住。
“我……我有事告訴你,”梅拉雖然是在和老巴姆說話,但一直戒備地盯着亞修,“我們那邊也出了點事……”
老巴姆帶她到沙發上坐下,給她遞上咖啡。亞修本來想回去休息一下,但還是決定先聽聽梅拉遇到了什麽。
梅拉說他們住的酒店也出現了奇怪的現象,從似乎有人跟蹤,到夜的半敲窗聲等等……她正疑心這些與之前的兇手有關時,酒店前臺交給了她一封信,信裏寫着:你女兒還活着。
她又害怕,又高興,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她把情況通知了警方,然後立刻回到農場告訴老巴姆這件事。
亞修深感分身乏術。他想去酒店看看情況,又不能輕易離開農場……不過,現在有梅拉陪着老巴姆,屋子裏和農場邊緣還有警察駐守,白天離開一會兒應該沒太大問題,那家酒店也不遠,即使加上到了之後簡單巡查的時間,到中午也就能趕回來了。
他和老巴姆打了招呼,準備離開之前,又想到應該回房間去叮囑一下切爾納。他并不打算帶切爾納去,畢竟現在是白天,帶他去也沒什麽用。
走廊裏一切正常。亞修回房間掀起床單後,切爾納睜大眼睛看着他,眼神裏竟然有一絲驚恐,就像在巫師的手術室裏兩人對視的時候一樣。
亞修簡單說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其間切爾納一直這麽看着他。他和血秘偶并沒有靠眼神就能傳達想法的默契,所以他根本搞不懂到底是什麽意思,只能理解為……也許切爾納不希望被單獨留在這。
開車離開農場一小段路之後,亞修打開了廣播。對獵人們來說,疲憊地趕路算也算家常便飯,但畢竟他一夜沒睡,這樣多少能提提神。
随便按了幾個臺後,他停在了聲音最清晰的本地資訊電臺。廣播裏正在播晨間新聞,盡管腦子稍有點遲鈍,但亞修還是立刻聽清了現在正播報的消息:昨天夜間,“候鳥”快捷酒店內發生了一起殘忍的謀殺案,一對六十五歲和二十七歲的母女被殺死在客房內。客房服務員在打算清理房間時發現了她們并報案,據悉還有一名與二人同住的女性失蹤……
亞修猛地踩下剎車。“候鳥”快捷酒店就是巴姆的家人投宿的地方,而死者的年齡、性別均與巴姆的妻子、女兒一致,她們的死法也和上一個死者阿瑟·巴姆一樣。
廣播裏,拿到第一手消息的記者正在介紹已知細節和自己的看法。死者被割喉,被剖開身體的,通過目擊者對現場的描述,有人推測事情發生在夜間……
亞修咒罵了一聲,調轉車頭、狠緊油門向農場趕回去。
他立刻想到,梅拉有問題。酒店距離農場并不算很遠,開車不到一小時就能來回。除非梅拉大半夜就離開了酒店,不然夜間的殺手怎麽會故意只放過她一個?就算她真的是湊巧躲過了兇殺,那麽淩晨和早晨她也該在市內,甚至還在酒店內,她怎麽會不知道另兩個家人的死訊?剛才她怎麽會對家人的死亡只字不提?
是她擔心老巴姆承受不了?不,不是這樣。亞修清楚地記得,她剛才講述了“被人跟蹤”“收到匿名信件”等等,還因此頗為害怕和苦惱。就算要隐瞞真實信息,她也不需要特意編造這些。
接着,亞修突然想起了切爾納的眼神。他這才意識到,切爾納一定看到了某些東西,但沒法說出來。
開進農場後,亞修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他遠遠聽到了一聲咆哮,在他靠近農場房屋後,聲音突兀地停止了。
他把車子停好,打開後備箱找東西。身後的樹叢窸窣作響,他不需要去尋找怪物,怪物已經主動來找他了。
在怪物一躍而出的同時,亞修也猛回過身開槍射擊。他沒有瞄準的時間,而且似乎也不在乎瞄準——子彈當然沒命中目标,它在半空炸裂,逸出一團煙霧,煙霧不出半秒鐘就擴散開來,覆蓋住整片空地直至屋前。
怪物在氣體中抽搐了幾下,痛苦地跪倒在地。亞修戴着一次性防毒面具,從後備箱拿出另一把槍槍,對怪物開火了三次,不給它任何喘息機會。
怪物中彈後委頓在地,顫抖哀嚎,它确實是個狼人。這頭狼人進行了半狼化,也就是直立行走的巨狼狀态。它不停掙紮着,似乎想站起來,甚至想忍痛用爪子挖出身上嗤嗤作響的子彈,可煙霧似乎對它有很大影響,它連擡起手臂都辦不到。亞修用的是霰彈槍,配合了專門對付黑暗生物的淬銀彈珠,射程有點短,但拿來對付狼人非常合适,它能給目标留下數不清的彈孔,每一處陷入肉體的銀彈都可以持續折磨目标,使其無法行動。
亞修拔出腰後的手槍,當着怪物的面填裝好子彈——這次的不是彈珠,而是彈頭未封閉、內附驅魔銀粉、刻有數條裂紋的銀彈,會讓獵物的軀體被翻攪、炸裂。他踩住半狼的脖子時,房屋方向傳來一聲哀叫。
“等等!別……”老巴姆渾身是血,一側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半跪半靠在門邊,“她……她是……”
“她是梅拉?”亞修平靜地問。
老人顫抖着默認了。亞修拉開保險,老巴姆卻又阻止他:“別開槍!別……我還有話問她!”
亞修簡直哭笑不得。看起來,之前被“問話”的應該是老巴姆,不然他那一身傷怎麽來的……是他懷疑有怪物,是他遭遇襲擊,是他請了獵人,而現在他竟然還想讓獵人別開槍。
所以,亞修并不打算住手,反正傷痕累累的老人也沒法撲過來救這個狼人。亞修無視了老人的哀求,舉槍對準怪物的頭部,就在即将扣動扳機前的那瞬間,他的餘光敏銳地察覺到一條快速移動的影子——
它從屋內猛跳出來,咆哮着撲向老巴姆。
出于條件反射,亞修的這一槍變了方向。子彈射向那條黑影,但卻因為瞄準不清而沒有命中。這時,亞修才看清發生的事,如果看到這一幕的不是訓練有素的獵人,恐怕會被震驚得傻站在原地:那只黑色的拉布拉多竟然撲倒了老巴姆,正瘋狂撕咬着昔日的主人!
亞修立刻丢下腳邊的狼人,沖向那條發瘋的狗,畢竟救人性命比處決怪物更重要。因為狗撲在老人身上,亞修不敢輕易再開槍,他抓住狗想将它扯開,而狗扭動着身體,回頭咬向亞修的手臂。亞修沒有退開,他不顧疼痛,硬是将黑狗拖離了老巴姆。
正打算先殺了瘋狗時,亞修下意識地擡了一下眼……老巴姆雙目圓睜着,正驚恐地望着他身後。
糟了。
來不及想太多,腦子裏只夠閃過這麽一個念頭。亞修被有力的巨爪死死捏住脖子提起,雙腳離地,缺氧讓他沒法做出有力的反抗,連槍也漸漸握不牢了。
之前彌漫在附近的氣體已經漸漸散去,狼人又站了起來。也許它還沒能恢複到最好的狀态,但要從背後捏緊一個人類的喉嚨還是綽綽有餘的。
狼人突然把亞修重重抛在地上,利爪撕扯開衣服、割裂皮肉,強健有力的後足不停狠狠擠壓他的胸腹……亞修的視野開始模糊變形。沒過一會兒,狼人放開手,把失去意識的獵人丢在一邊,慢慢走向老巴姆。
好像有人在争吵。
也許不是争吵,是在大笑或者唱歌?在慶祝什麽?
亞修腦子發蒙,四肢又痛又沉,難以動彈,在一陣陣的耳鳴中,他緩緩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
不,不是漆黑,是自己的眼睛上被蒙了東西,不遠處有篝火的熱度和光芒。他站立着,被綁得很緊,背後粗糙的質感應該是樹皮,有人在哈哈大笑,有人在哀嚎,還有骨頭折斷的脆響,以及猶如皮革或布料被撕開般的聲音。
“嘿,獵人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給他看看?”
有腳步聲靠近,臉上的黑布被扯掉了。亞修看到梅拉站在那裏,她已經變回了人類形态,一手搖晃着那塊布,一手拿着帶血的匕首。越過她的肩,亞修看到了一片林木間的空地,夜幕已經降臨,遠處天際黃昏的餘晖還未徹底消失。
這裏不只有梅拉,還有陌生的一男一女,那些泛着綠光的眼睛表明他們同樣并非人類。他們腳下匍匐着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亞修昏迷了太久,剛醒來時本來就視線模糊,他盯了那團東西很久,才勉強看出那是個人。
那是老巴姆。他已經被折磨得不成形體,每蠕動一下,喉嚨裏就會發出嘶啞的呻吟,亞修分辨不出他在喊的是什麽,也許本來就什麽也不是,那已經根本不像人類發出的聲音。
男性狼人從那具形體上撕下一條細細的血肉,抛向遠處草叢……然後,亞修看到了更惡心的一幕,農場裏那只黑色的狗跳起來,接住了那塊肉,并沒立刻吃掉,而是放下它,看向三個狼人。
随着梅拉發出一句短促的指令,黑狗低下頭,開始咀嚼老巴姆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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