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維克多,你來了,很好,”斯維托夫對問候寒暄不感興趣,直入主題,“你應該認識我身上的東西。人類的巫術,祭藤。”
“但……祭藤的形貌不是這樣的!”維克多小心地觸摸到一根荊棘,“祭藤通常只有一根,不可能有這麽多,也不能對血族使用……”
“它們當然是被改良過的,”斯維托夫瞥向胸前的藤蔓,“你知道的,人類巫師施法都要伴随着代價,比如血,比如祭物,甚至靈魂……而有了‘祭藤’,巫師就可以避免由自己來支付代價,而是把代價轉移到別人身上。和他們合作時,我發現了‘祭藤’的其他用法……比如,用它來傳遞血族彼此之間的聯系,用它來維持血秘偶身上的舊有締約。”
說到這,他看向切爾納:“在過去,血秘偶一旦被完成,它和其他血族的聯系也就被切斷了,連締約的力量也會消失,它将只服從人類主人……”
切爾納驚訝地看向他,他笑了笑:“對,從前的血秘偶和你不同,如果它們曾被締約過,在變成血秘偶後,它身上締約的束縛是會消失的。因為大多活魔都像是巫師們研制出來的,他們會保證人類掌有控制權。”
維克多回頭打量了一下切爾納,又問父親:“您是說……現在切爾納仍服從于您?”
“只要我發出命令,他就還是得服從我,”斯維托夫說,“在将他制成血秘偶的時候,我改良了‘祭藤’,用這個巫術來傳遞血脈中的律令……那邊有扇門,裏面有我的研究筆記,需要的話你可以帶走細看,我就不贅述過程了。總之,我改良了‘祭藤’,讓它能用在血族身上,也改良了血秘偶,讓它既能正常啓用,又會繼續服從締約人。我在切爾納的心髒上做了一個屏障,如果我不撤銷它,契約書就釘不進去,他有人類主人,但人類主人能命令他做的事卻很有限。這就像……”
他吃吃笑了幾下,喉嚨裏盡是血沫的聲音:“我真不想說這個比喻……它就像伯爵夫人身上的貞操帶,鑰匙在我手裏。”
切爾納低下頭一動不動,像大廳裏的展品般被施法者們讨論着。
“但是,這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祭藤?”維克多望着每條藤蔓的走向,大片的黑紅色線條令人不寒而栗。
“我獲得了一項成功,”斯維托夫說,“但同時,我也堕入了無法挽回的失敗。在切爾納身上獲得成功後,我開始以他為基準,研究只服從于血族的血秘偶。我仍然和人類巫師合作,但沒把這件事告訴他們。阿斯伯格一直想獲得切爾納的完整使用權,我就以各種借口搪塞他……從那時起,那些人類開始謀劃着背叛我了。
“後來我成功了,我找到了讓血秘偶擺脫人類的方法。它們不再需要人類主人,它們将臣服于我,我可以把血秘偶這種東西的控制權從人類手裏搶回來。
“除了切爾納外,我也需要用其他血秘偶做實驗。我第一個想到了威廉,就是巫師謝爾帶着的那小家夥……但是謝爾不僅拒絕了我,還提出想離開我們……離開‘這種生活’。”
說到這,斯維托夫不屑地笑了笑:“‘這種生活’?他說他和我們不同,他有家庭,有妻子和兒子,他說他本質上只是個普通人,能力與思想都不及血族……哦,這都是他的原話。總之,他要離開,而且拒絕留下威廉。我知道這都是借口,我告訴他,如果你要做普通人,就不要帶走任何東西,你不能把我們幾人多年的研究機密帶到外面的世界去。他同意了。我認為,他多半是知道了什麽……他知道我在研究巫師不喜歡的東西。”
切爾納暗暗攥拳。所以斯維托夫要殺謝爾。他沒帶走任何研究機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巫師自身就是一本研究筆記。就算謝爾其實什麽都不知道,斯維托夫和其他巫師也不能容忍他的背叛。
斯維托夫故意讓他走,故意不立刻殺死他,而是等到他安頓下來,以為已經脫離了一切後……在他兒子十歲生日的那個夜晚,切爾納用匕首切開了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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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維托夫艱難地仰起頭,看着從自己胸口長出、伸向石牆縫隙中的藤蔓:“之後我察覺到,阿斯伯格和他那個人類學徒也變得越來越浮躁。他們早有異心,只是尚未找到背叛我的機會而已。終于有一天……那時,我正做一個實驗,我啓動了‘祭藤’,連接上了一批血秘偶半成品。在我專注于施法時,阿斯伯格和格拉什偷襲了我,他們讓我暫時不能動彈,還用其他咒文污染了我的咒語……他們故意催生‘祭藤’在我身上毫無節制地增長,讓它們連接了這個基地內的所有實驗品!”
“實驗品?是指我們遇見的那些……發瘋的血秘偶?”維克多問。
斯維托夫微微點頭:“‘祭藤’不斷不斷地出現,而我身處咒語中心,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力量不斷流失。借這個機會,那兩個人類逃走了,不僅逃走,他們還偷走了切爾納。看來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完全控制切爾納的方法,否則他們也不會被切爾納殺死了。”
“怎麽才能解消掉‘祭藤’?”維克多問。
“無法解消。”斯維托夫冷笑了一下,“他們修改了咒語字元,除非這些‘祭藤’吸幹我的力量、我的靈魂,否則它們是不會消失的。那些實驗品被喂得足夠強大時,它們就會掙開藤蔓——它們是在吸收力量,而我則是在被榨取,它們能掙脫,我卻不能。我經常坐在這聽到一些異響,它們破壞了牢房,想方設法要出去……它們大概是出不去的,阿斯伯格肯定做了什麽,把我和它們都禁锢在這裏了。”
外面又響起偶爾一兩聲號哭。斯維托夫眯起眼:“那些實驗品……恐怕都已經瘋了吧?過多的力量會燒灼它們的靈魂,而且他們無處覓食……血秘偶可不會因為饑餓而死,最多只會因此發瘋。它們越來越痛,越來越瘋狂,有不少血秘偶因為觸發魔法陷阱而死,更多的就只能這麽活着。”
維克多回頭看了看聲音傳來的方向:“那道門和暗霧術……是您不希望它們進來嗎?它們想傷害您嗎?”他看向切爾納,“可以讓他去對付它們。”
切爾納陰着臉,斯維托夫則虛弱地搖搖頭:“門原本是鎖着的,是阿斯伯格他們幹的。而暗霧術……是我用最後的力量做的。巫師們不敢靠近來殺了我,也害怕我出去;而我……其實我也擔心他們返回來傷害我。至于外面的實驗品,它們怕我……”
他這麽說的時候,臉上有一絲扭曲的笑容。切爾納讀不懂那代表什麽,像是恨意,又像為什麽事而遺憾。
歇了一下,斯維托夫繼續說:“那些血秘偶服從我,甚至急切地想來侍奉我……呵,它們就像永生在地獄裏的衛兵,而我……大概是被囚禁在王座上的國王。”
維克多輕嘆一聲,低下頭:“父親。如果當年您不抛下我,我本來可以保護您的。”
“聽了這一切後,你就想說這個?”斯維托夫冷笑。
“不止,”再擡起頭來時,維克多的眼中透出了欲望的光芒,“我想知道您召見我的原因。”
聽到這句話,切爾納沒有掩飾表情上的厭惡,他不介意被斯維托夫看見。
不止“召見”這個詞,眼前這兩個血族身上有無數東西都令他惡心,令他寧願抛棄過去的記憶。即使斯維托夫願意講,他也也不想再聽下去了。
斯維托夫的眼神并未在切爾納身上停留,而是對維克多示意自己的左腕。“你再靠過來一些,我有東西給你。”
維克多欣喜若狂,似乎已經猜到那是什麽東西了。他爬到父親腳邊,恭敬地輕掀開其左臂上破爛的布料。
那是一枚骨色的手镯,上面雕着繁複的魔法字符,手镯正面中間有個空空的凹陷,大概原本應該嵌着寶石,現在寶石不見了,手镯通體黯淡無光。
但維克多并不失望。他的臉貼在父親手邊,目不轉睛地盯着手镯上的字符,刻痕內是細細的黑色,仔細觀察才能看到,黑色線條間不時有紅光閃過,間隔如同人類心髒跳動的節律。
“維克多,我将把玺珀交予你,”斯維托夫說,“但是你要聽清我下面的話。如你所見,這枚骨镯上沒有寶石,原本的玺珀已經被破壞了。我抛棄了元祖之血。現在的骨镯并非貴族玺珀,你也無法憑它成為古老家族的領主……”
“因為……它真正能控制的,是外面那些東西?”
父親露出笑意:“是的,但不僅如此。我要交給你的,是我生命最後的成就……我稱它為‘律令之牙’。”
斯維托夫停下來,又一次看向切爾納。接下來他說的話,令切爾納不寒而栗。
“從前,要制作一個血秘偶需要幾個月到幾年不等,而現在,等你繼承‘律令之牙’後,你可以在一個晝夜之內,将任何血族變成屬于你的血秘偶。律令将通過你的噬咬或你的血液傳播,不論對方的年齡位階如何,都無法抵抗律令。他們會像切爾納一樣——服從于血族主人,永遠保護血族主人,而且他們再也不需要和人類做契約。不止如此,感染了律令的血族,又可以繼續感染其他血族……最終,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将臣服于‘律令之牙’!”
不僅切爾納,連維克多也在微微發抖。一半是興奮,另一半則是連興奮也無法沖淡的恐懼。
斯維托夫接着說:“人類控制血秘偶的媒介,被稱為契約,而我的成果,則是律令。它淩駕于契約之上,更像締約,但即使是締約也無法與之抗衡。繼承骨镯之後,你将永遠改變‘血秘偶的主人只能是人類’這一限制,如果你真的有能力,你确實将成為領主——不是某個家族的,而是所有血族的領主!或者應該說是,皇帝。”
說完,斯維托夫念出一個發音,骨镯下方從中間分開,自他手腕上掉落。維克多捧住它,慢慢向後縮去,生怕父親反悔。
“別怕,我不會把它要回來了,”斯維托夫苦笑着,“你以為這是專為你準備的嗎?不,維克多,我可一點都不後悔丢下你,當時帶着你只會礙手礙腳。我把律令交給你,是因為……除了你,沒有別人了……”:他擡起頭,狠狠瞪着那些猙獰的藤蔓:“我的研究成功了,但我本人卻失敗了,而且敗得賠上了一切。原本将使用律令的人應該是我,可是……我的不朽生命、我的力量……都再也回不來了。我會爛在這裏,直到慢慢死去。‘律令之牙’是我畢生的成就,我不能讓它和我一起被埋葬在這裏。即使我再不喜歡你,也只能把它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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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