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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跪行着退到幾英尺外,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父親,看來您還是和從前一樣讨厭切爾納。”
切爾納就站在旁邊,但顯然斯維托夫并不顧忌他的心情:“你是在慶幸我沒把東西交給他?哈,交給他倒也是可以的……但他算什麽呢?他膽小,怯懦,最可怕的是,還十分愚蠢。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好了,維克多,以後我不會再見到你了,‘律令之牙’是你的了,今後你的命運我不再關心了。”
然後他把目光轉向切爾納:“切爾納,你去護送維克多和骨镯安全離開隧道。路上不可節外生枝,不可對他進行任何形式的傷害和欺騙,不得理會除他外的任何人。将他送出去後,你不要離開隧道,立刻回來,我還需要你。”
切爾納默默走到維克多身邊,将其攙扶起來。
“我覺得他有話要說,”維克多倚靠在切爾納身上,“父親,是您不讓他開口嗎?”
“沒有,”斯維托夫冷笑,“我只叫他在找你的途中不許開口,而現在他回到我面前了,他早就可以說話了。他只是不想說。”
切爾納抱起維克多,一言不發,轉身走入了黑霧。無數念頭、無數畫面在他腦子裏糾纏紛飛,嗡嗡作響。
一切都和他預想的不同。
他曾以為自己所受的折磨源于父親的冷酷或淡漠,現在他才意識到,那根本是赤裸裸的厭惡。他曾以為只要找到斯維托夫,自己就能得到一份答案、一個終結,但恰恰相反……他再一次成了父親的工具,替他将黑暗釋放到世間。
如果可以,他應該丢下維克多,毀掉律令之牙……可他必須完成斯維托夫的命令,他必須送維克多出去。走到某段岔路時,他隐約聽到交談聲,和他所在的通道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磚砌牆壁,但他不能理會那些聲音,只能繼續向外走。
出去的速度比來時快得多,很快,他抱着維克多回到了破碎的盾衛旁邊。維克多長嘆一口氣,在他耳邊說:“你不用太難過,其實父親不愛我們中的任何一個。”
我沒有難過,只有憤怒。
切爾納掃了維克多一眼,維克多卻把他眼中的不屑誤認為是質疑。
“從前的你……确實平凡無趣,”維克多說,“現在我說這些并不是為了讓你不舒服,而是我猜……也許你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可斯維托夫多半并不會告訴你。斯維托夫有過很多個子嗣,有的在幾百年前就遠離了他,也有的已經戰死,還有些比你更悲慘……他們死于各種懲戒或實驗,連變成血秘偶繼續活着的機會也沒有。相對而言,你我都算是比較幸運的了。我擅長施法,連父親那麽刻薄的人都不止一次承認我的天賦,而你不一樣……說真的,你不懂血魔法,也不太聰明,沒什麽野心,而且判斷力極差。除了順從,你沒什麽別的優點……至少我過去一直都是這麽看待你的。”
到了接近入口處,切爾納把維克多放了下來,立刻轉身重新遁入了黑暗。他聽見維克多在背後說:“切爾納,比起從前,現在的你有趣得多。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本來能做朋友的。只可惜……”
切爾納沒有聽完,沒有多停留半秒。看着他消失在隧道深處後,維克多扶着石壁,慢慢挪回了電梯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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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維克多,安東立刻迎上來:“怎麽只有你一個人?”
維克多不希望太多人見到‘律令之牙’,更不希望它身上藏有自己還未了解的力量,所以他沒有立刻戴上骨镯,而是把它藏在了西裝外套內側的口袋裏。“我要找的人确實在裏面,”他說,“但裏面也有些其他東西……不該出現在這世上的東西。”
“其他人呢?”
維克多搖搖頭,問:“安東,那幾個手下對你來說重要麽?”
安東聳肩:“他們确實很有本事……個個是重刑犯,估計一公開露面就會被拘捕,還會連累我。留着他們其實挺麻煩的。如果他們重要,我就不會把他們派進去了。”
這話讓維克多眉頭一緊。不悅一閃而過,他馬上換回了平時溫和冷靜的表情。安東揉了揉維克多的肩膀,問:“接下來怎麽辦?對了,難道獵人和那些你的同類也都死在裏面了?”
維克多沒有直接回答:“安東,多叫些人來,把隧道重新封住。”
“什麽?”即使是身負命案的幫派首領,也一時被這個主意驚呆了。這麽一看,裏面的其他人大概并沒有全都死掉,而維克多希望他們再也出不來。安東倒不在乎他們的生死,只是不明白維克多為什麽要這樣做。
“反正那幾個手下對你來說不重要,”維克多輕描淡寫地說,“至于獵人和三個血族,估計你就更不關心了。哦,這道門被撬壞了,沒法再關上。不過我們可以照原樣把電梯井填起來。”
“你是認真的?”
“相信我,”維克多倚在安東肩上,眯起眼睛,“每次你相信我之後,我都沒有讓你失望,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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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斯維托夫面前,切爾納的上一個命令已經執行完畢,他可以說話,卻什麽都不想說。
斯維托夫用傲慢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叫他再靠近一些。
“進來之後,你應該就感覺到了,”父親說,“你沒法傷害我。對你締約後,我對你下過這方面的命令,你變成血秘偶後命令也仍在生效,只是你不記得了而已。你必須見到我,才能再次感覺到命令……切爾納,其實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
切爾納低着頭,試圖用陰影掩飾臉上的表情。
“如果不是為殺我,你根本沒有必要幫維克多找我。阿斯伯格和他的學生死了,沒人能再用巫術脅迫你,而你的心髒被咒語保護,契約書無法刺穿它,你的新主人也無法完全控制你……你完全可以繼續這種生活,如果你夠聰明,甚至還可以欺騙、挾制所謂的人類主人……你根本沒必要找我。”
斯維托夫停下來,身體艱難地微微前傾,藤蔓随之嗦嗦作響。
“切爾納,如你所願,我會死的。在這之前,我知道你有話想問。我了解你那張臉,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從前的你是……”
“不!”切爾納突然大聲打斷他,“我不想知道!”
斯維托夫愣了一下,他從沒見過切爾納這樣說話。察覺到孩子的情緒後,父親露出了一個近乎惡毒的笑容:“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轉化過很多孩子,他們之中,有的和我一樣對血魔法與巫術感興趣,有的則擁有其他方面的才能,而你和他們不一樣……當年初次見到你時,身為人類的你沒有什麽才能,也沒什麽個人魅力,唯一的優點也許是長得還不錯……”
“我不想聽!”
“安靜,跪下。”
在命令之下,切爾納只能咬着牙跪在主人面前,繼續聽他講述。
“也許你覺得我是在挖苦你,并不是,我只是做出客觀敘述。你一定很好奇,既然你如此無趣,我又為什麽要初擁你?孩子,因為我們之間的聯系非常深刻,你與我,并不僅僅是領路人與新生兒的關系……”
從斯維托夫消瘦的面龐、灰藍色的眼睛上,切爾納曾暗暗産生過猜測……但他立刻否認了這個可能,他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父親繼續說着:“我不記得自己的年齡。只記得,在遙遠的年代,身為人類的我是一位公爵之子,我所在的家族擁有大片土地,由農牧和道路關卡上獲得稅收,爵位從父親傳給孩子……成為永生者之後,我離開了那一切,在人類親屬眼裏,我卒于瘟疫,屍骨已被焚燒。他們不知道的是,後來幾百年的漫長歲月裏,我偶爾會去關注那個家族,我并不在乎他們是慈悲或殘忍、是興盛或衰落,我只是想遠遠看着,這很有趣。
“很多年後,等我留意到你的時候,爵位已經不在你手裏了。你本應該仍然是公爵,但那時連家族都不在了,誰還在乎你的封號呢……你是個很普通的年輕人,你的臉型和瞳色遺傳自父親一家,發色則更像你的母親,你相貌英俊卻軟弱無能,既不願意吃苦賣力工作,又沒有做學問的頭腦……你沒什麽特殊之處,只是個無名小卒。
“你的雙親病故後,我出現在你面前,初擁了你,把你帶入了黑暗……你身上幾乎沒有什麽吸引我的品質,但我還是接納了你。如果我不這麽做,你遲早會死,我不想看到你受盡屈辱、橫死街頭——畢竟你是我的後代。
“不僅是我的血族直系後代,也是我人類意義上的後代。”
切爾納跪在地上,縮着雙肩,指節緊壓在地板上,把關節硌得生疼。
故事并不能讓他傷感,它唯一能喚起的只有無處發洩的怒火。這火焰無處可去,它将永遠被困在他的身體裏,永遠在他胸中燃燒。
“切爾納,我确實很不喜歡你,”斯維托夫說,“而且越是相處,這種厭惡就越難忍受……起初我以為我能慢慢改變你,覺得你也許像維克多一樣有施法天分,或者像葉妮娅一樣忠誠而勇敢……哦,她早就死了,你不認識她……但我逐漸發現,不,你和他們不同。你一點也不特殊,你沒有任何天賦。成為血族的你和人類時的你一樣,軟弱又愚笨。啊,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明白,身為血秘偶你非常憤怒,因為我把你當做實驗品,我撕碎你的記憶,奪走你的自由,将你變成活生生的傀儡……你想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我不想知道。
切爾納忍着幾欲奪眶的淚水,眼前的石板地變得斑駁模糊。
曾經我确實想知道,但現在我不想了,一點也不想。
斯維托夫長嘆一口氣,帶着沉重的藤蔓倒回靠背上:“如果我不愛自己的孩子,我會抛棄他,就像我曾對維克多做的;而如果我不愛庭院裏的樹木……比如它既不美麗也無用處,那麽我會砍掉它,做成桌椅或者裝飾品——總得讓它起到點什麽作用,才不枉我培育過它吧?”
切爾納的雙手顫抖着,下意識地遮住面孔,脊背彎得越來越低。
劃過指縫的眼淚令他無比羞恥,他不該在自己憎恨的人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這簡直是在佐證他的軟弱和愚笨,可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好了,切爾納。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研究室中所有資料任你翻閱……哈,前提是你能讀得懂。現在站起來,看着我。”
切爾納不自然地移動着身體,面色比平時更加蒼白。斯維托夫斜睨着他,挑起嘴角:“拿出你的獵刀或者匕首。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使用你了……”
從腰間拔出匕首後,切爾納已經猜到了斯維托夫想做什麽。
原本他應該樂意為之,可現在,他緊繃着肌肉,徒勞地想抵抗接下來的命令。憑什麽?憑什麽你折磨我至今,卻又想讓我替你結束痛苦?
“我廢除‘不可傷害我’的命令,”父親艱難地向他伸出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切爾納,過來。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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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