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維克多思忖了一會兒,慢慢坐回輪椅上:“好吧,随你們的便。你們留在這裏好了,讓出路來,我要離開。”
“恐怕不行。”艾爾莎說,“我對你的動機表示懷疑。維克多先生,為什麽你想把其他人永遠封在地下?你掌握了什麽不可告人的東西嗎?除非你和我們配合,不然你別想離開。至于其他人,”她掃視了一下那些迷茫的人類打手,“你們留下武器,就可以随意離開了。”
獵人父女向前幾步,像要對維克多搜身。維克多憤怒地瞪視他們,後撤輪椅,突然對身邊一個打手說:“丹迪,行動一。米勒,行動三。”
聽到命令,名叫丹迪的人一臉詫異,立刻舉槍對準身邊另一人的額頭,想也不想就扣下了扳機。人們還來不及反應,叫米勒的打手又兩步跨到安東側後方,槍口對準了安東的腦袋。
大多數獵人都因眼前的變故愣住了。這時維克多又輕聲說:“剩餘所有人,行動二。”
更驚人的事發生了。安東的所有手下都改變槍口的方向,對準了自己身邊最近的同伴。他們彼此挾持,彼此瞪視,又都用餘光瞟向維克多。
最震驚的要數安東。因為被槍頂着,他沒法回過頭來:“維克多……你在做什麽?”
“我要離開,”維克多看也不看他,“獵人們,不用我解釋,你們也知道這是什麽情況吧?”
“你……締約了這麽多人?”艾爾莎緊緊攥着輪椅扶手。
維克多惡毒地一笑,“我提前布置好命令,再精簡口令,這可以避免在關鍵時刻語言過于冗長。現在,如果你們有人試圖攻擊我、阻止我、妨礙我、用任何法術或工具影響我,他們都會對身邊的人開槍。就算扣動扳機有快有慢,活下來的人也會繼續射擊活着的同伴。或者,如果你們願意,你們也可以對他們開槍,一個都別放過,把他們全部射殺,這樣我就沒有人質了。”
艾爾莎做了個手勢,獵人父女和她一起讓到一邊。維克多緩緩向前,米勒也挾持着安東跟上。安東咬牙切齒地說:“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哦,是嗎,”維克多冷笑,“我不這麽認為。你明明知道,我是你的小搖錢樹而已。或者對你而言好用的就算是朋友?那也許我們算是朋友吧。”
“你是這麽想的嗎?”安東難以置信地望着他,“我……我承認我們彼此利用,但是誰和誰又不是呢?在我眼中,你當然不只是‘好用’這麽點價值,否則……否則我何必求你給我永生?”
聽他這麽說,旁邊的幾個獵人挑了挑眉。而維克多向安東回以輕蔑的眼神:“說得真好笑,就像你尋求永生是為了我一樣。”
“我……”
安東正要分辨,他們斜後方傳來了一句念咒聲。聲音小得一般人聽不清,但維克多聽見了。在念咒聲還未結束前,他搶先說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又一個人開槍了。他打爆了身邊同伴的頭,然後立刻把槍口轉向較近的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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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手下面色驚恐,個個緊咬着牙關,顯然他們并不願服從維克多殘忍的命令,卻只能屈服于締約。
“原來你們還帶了驅魔師啊,”維克多說,“我說過了,任何試圖妨礙我的行為都會讓他們開槍,包括偷偷施法念咒。就算你們聲音小,這群人類沒能立刻察覺,我也能幫他們察覺。如果你們想殺了人質,不如直接開槍更快。”
在說話之時,他察覺到空氣中一絲微小的顫音,但這不是施法,也不是槍聲……他立刻循聲望去,剛才開過槍的那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被一顆半透明的力場球罩入其中。
緊接着,又是幾聲顫動,數道電光從電梯井邊接連射出,将持槍的打手們一個個籠罩住。一個套着黑色雨衣、戴着塑膠手套的人正趴在電梯井邊射擊,一槍接着一槍,力場槍不需命中目标要害,只要擦過對方身體,就會在其身邊形成适合其體型的球形壁障。
這個行為針對的是持槍的打手,并沒有直接妨礙維克多,也沒有傷害他,所以也不會觸發他預置的締約命令。等打手們都被力場壁張困住後,即使維克多可以繼續下令,他們也沒法對別人開槍了。
“以為土裏有驅魔銀粉,我就上不來嗎!”射擊完畢,卡爾爬了出來,甩掉黑雨衣,“現在這年頭,沒有防護服的血族不如別出門!”
羅拉也跟着他爬出來,同樣穿着隔離服、戴着塑膠手套。她身後還跟着兩個驚魂未定的人類——六個進入隧道的打手只剩下了兩人。
維克多從輪椅上站起來,轉向米勒。羅拉敏銳地發現了他的打算,立刻沖上前去,可這時維克多已經将手攀在了米勒身上,而米勒仍挾持着安東。
“在下面你們見識過我的法術了,”維克多目光陰冷地掃視衆人,“我能燒死同類,自然也有讓人類痛苦死去的辦法。”
“放開他們吧,”羅拉堅持以對待長輩的态度對他,“您也看到了,現在的情況下,您無論如何都無法離開了。”
維克多望着她:“羅拉,我繼承了玺珀。”看到女孩臉上浮起的驚異,他微笑道:“斯維托夫死了。現在我繼承了玺珀。”
羅拉嘆口氣。她手中握着卡爾的銀馬刀,刀刃一直維持着蓄勢待發的角度。“維克多先生,我知道,”她說,“我見到前任領主的屍體了,我也知道您帶出來了一件極為危險的東西。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讓您離開。請您把它交出來,否則……”
“否則?”維克多冷笑,“否則,你要弑親嗎?”
他四下望去,獵人們知道他只是在徒勞掙紮,已經漸漸縮小了包圍。“安東!”他轉向多年的夥伴,“如果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想辦法帶我走!”
“很抱歉,親愛的。”安東聳聳肩,看向槍口,再看向維克多,“我沒有辦法帶你走。”
維克多狠狠盯住安東,抓着米勒,快速吟唱出幾個字節,黑色線條自他指尖逸出,攀上米勒的肩膀。米勒慘叫起來,同時,一道火牆繞着他們燃起,隔開了正欲上前的獵人們。
正待繼續念咒,維克多突然停住了。他詫異地低頭看向胸口,一柄銀色長錐由他背後刺入,自前胸破出,正好穿過了心髒。
他失去了言語,中斷了法術,火牆也随之熄滅,米勒則趁機快步逃遠。
在劇痛和無力中,維克多跌撞在一個人身上,意識模糊之前,他驚恐地望着襲擊者——切爾納竟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一手仍握着匕首,一手摟住他的身體。
不能動彈的維克多昏了過去,但并沒有死,如果現在拔出銀楔,再給他血液幫他複原,那麽他不消多時就能蘇醒;但是,只要切爾納願意,他也可以翻轉刀鋒,徹底毀掉維克多的心髒,那樣維克多就再醒不過來了……
正想着,切爾納察覺到有人緊緊拉着自己的胳膊。他回過頭,是羅拉,她被他眼裏的殺意吓得一抖,但堅持沒有退後。
他冷靜下來,慢慢松開銀楔。剛才他以霧化狀态靠近,從上方越過火牆,恢複身形後,他立刻拔出固定在腿邊的銀楔,毫不猶豫地刺向維克多。口袋裏有絕緣手套,但他根本沒想起要戴,現在他的手掌已被灼燒得血肉模糊。
切爾納向後退開,安東立刻跨過來接住了維克多。羅拉和卡爾湊上來在維克多身上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枚骨镯,他們不認識這東西,只是憑感覺知道它一定很危險。
“給我吧,”切爾納伸手接過骨镯,“這東西不該被帶出去。”
他将骨镯塞進口袋裏,走向電梯井。這時,亞修正好從填埋到一半的土堆裏爬了出來。看到亞修,切爾納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注視着他,等着他,等着迎接他的任何質疑詢問……但是都沒有。
亞修出來後取下了紅外鏡,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直接擦過了切爾納身邊。
他只瞟了切爾納一眼,目光未作停留,
切爾納猶豫着叫住他:“還有多少時間?”
“時間?”)
“我今晚還能行動多久?”
亞修看了看表:“一個小時多一點。”他沒有問切爾納想做什麽。
“好的,足夠了。”
切爾納走進電梯井,從只露出一半的大門跳進了隧道。他面向黑暗,腳步漸漸加快,抽出匕首與獵刀。
“他要幹什麽?”卡爾想追上去,亞修攔住了他。“他想結束裏面那些東西的痛苦。”
卡爾的臉皺成一團,把力場槍揣好,再次拎起剛才探索時的背包。亞修擺了擺手:“不要去。你幫不上忙。”
“可是……”
“他不想讓我們看。”
==============================+大約三十分鐘後,切爾納出來了。他原本綁緊的長發已經散開,衣服上沾着血秘偶們黑色的血,肩膀上深可見骨爪痕正在慢慢愈合。他的獵刀折斷了,匕首還完好。
他把那些發瘋的試驗品全都送回了寂靜之中。
離開前,他去了斯維托夫的屍體旁。祭藤已經消失,王座上只剩下全身幹枯的領主。切爾納将骨镯放在了斯維托夫膝上,這是他的律令之牙,應該永遠屬于他,和他一起永遠留在這裏。
羅拉和艾爾莎已經跟着其中一些獵人離開了,維克多、安東及其手下也不見了。切爾納并不關心他們在哪,反正獵人們自有安排。他上來之後,其他獵人開始繼續填埋電梯井,驅魔師在土石中加入了更強力的驅魔銀粉,并且在入口處施展了防護法術。
其實這些也沒什麽必要了。再也沒有什麽東西會跑出來了。
回去的路上,卡爾自告奮勇去開車,讓亞修和切爾納坐在後面。他說亞修是人類,不能疲勞駕駛,而自己幾乎沒消耗什麽精力。他給了切爾納一份血袋,自己也叼着一份,開始時他還試着聊聊接下來的安排,說幾個關于隧道探險的冷笑話……可是後座的兩人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最後他只好閉上了嘴。
半路上,切爾納突然倒了下去,亞修扶住他,像對待生病的同伴一樣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卡爾覺得這樣還不錯,現在他再也不擔心亞修會虐待他的同胞了。
将“乘客”們送回旅店後,卡爾未作停留,趁着天黑趕緊去找羅拉彙合了。他并未發現這兩人之間有什麽不妥,在他的印象中,亞修本來就死氣沉沉的。
切爾納被放在了床上。疲勞沖刷着他的意識,思維正漸漸變得模糊,但他不想睡着,他總覺得亞修應該說什麽,即使自己不能回答,亞修也應該問才對。
斯維托夫說起了謝爾,語氣殘酷而狡猾,就像毒舌的嘶嘶密語,亞修分明聽到了那些話,可他為什麽一直毫無表示?
亞修在室內走來走去,忙着拆解收拾武器,切爾納一直抵抗着疲憊,撐起眼皮盯着他。天蒙蒙亮時,亞修在床沿坐下,終于開口:“你應該休息了。等一會兒我也得小睡一下。”
切爾納不停眨眼,相處已久,亞修能看懂他表情裏的疑惑。;“切爾納,你不要擔心,”亞修背對他坐着,像是刻意避免對視,“在斯維托夫提起之前……在我找到你之前,我就知道了。”
什麽?"
你知道了什麽?
切爾納睜大眼睛,嘴唇不由自主地發抖。
“和你分開後,我們也遭遇了不少發瘋的試驗品,誤入過幾間屋子……我想找那道機關門的圖紙,在這過程中,我發現了一些東西……”
亞修的語氣冷靜而淡漠,就像是旁觀者在陳述一宗早已解決的舊案。但他緊握的雙手、微顫的雙肩已出賣了他的情緒。
“現在我知道了,我知道他的本名叫謝爾·布雷恩。他不是總長期出差的工程師,而是奧術秘盟的巫師。他認識你,也認識你的血族父親,還認識維克多,以及那兩個已經死了的巫師……比他認識漢娜的時間還長。”
說到這,亞修停下來,久久地沉默。
他沒有回頭看切爾納。窗外天空已經發白了,他希望切爾納抵抗不過倦意,閉上眼,失去意識……這樣一來,等他想回頭看時,就不用面對那雙委屈的紅眼睛了。
不知過了多久,亞修又說:“那根本不是試槍,而是有針對性的謀殺。現在我懂了。你自稱殺過不少怪物,殺過狼人,甚至殺過獵人,可你又自稱不知道人被割喉而死會很痛苦……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他的聲音很低,更像是自言自語:“你恨他,對嗎?”
終于,他忍不住回過頭,切爾納已經閉上了眼,疲勞、日出和愈傷的需要讓無法再抵抗睡意,不得不陷入了休眠。
亞修雙肘撐在膝頭,把臉埋進手掌中。
淩晨的樓梯邊,怪物手持沾滿鮮血的匕首,臉上淌着血淚,步步向他逼近。
水汽氤氲的浴室內,冰冷柔軟的身體倒在他懷裏,濕漉漉的長發貼着他的胸膛。他一低頭,能夠看清淡金色睫毛上的水珠。
他已經聽不見那個十歲男孩的哭聲了。男孩停止了哭泣,靜靜地望着他,口中輕聲嗫喏着什麽。
他不敢與之對視,不敢仔細聆聽。
他不敢知道男孩反複默念着的到底是什麽,是寬恕,還是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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