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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哈依輕聲說:“切爾納,我有我必須去做的事,在這條路上,我不會對任何人心存憐憫。我們過去也算合作過,還合作得不錯,如果你還想保護自己,就面對現實吧。”
“我不想保護自己,”切爾納說,他說得很慢,聲音卻十分堅決,“保護自己又有什麽意義?我已經落在了你手裏,只要你有契約書,我就沒法掙脫。這一點我在巫師們身邊早有體會……”
說着,他笑了起來,目光并沒有落在賽哈依身上:“你有什麽必須去做的事,我一點都不關心,我不會配合你做任何事,也不會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更不會再同情你的痛苦。我不介意去死,也不介意永遠做個醒着的屍體,更不介意被你折磨……這種事我經歷過很多次,我早就習慣了。但是賽哈依,你記住……”
他終于收回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微笑的魔女。
“假如有一天,我得到機會反抗,我會讓你比我或亞修痛苦一百倍。我會是你所見過的最殘酷的血族。”
賽哈依仍然微笑着,不動聲色,藏在身側的手卻不自覺地握緊了拳。沉默了幾秒,他稍稍退開:“你真可愛。即使你威脅我,我也不會殺了你讓你去見亞修的。再說了,就算我真殺了你,你也見不到他,這世上哪有什麽天堂地獄,都是人們自我感動出來的。”
這時哈桑回來了,他将一本重新裝訂過的舊書交給了賽哈依,賽哈依走出了切爾納的視線,他熟練地翻到了某頁,輕輕誦讀起一條咒語。他讀到的正是切爾納也記得的那條,巫師們曾用過的那條。他在練習,以保證最終能夠念出正确的發音。
“嗯,就是這個了。”過了一會兒,魔女合上書,回到床前,“切爾納,你準備好了嗎?”
切爾納沉默着,閉上了眼睛。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可以憑自己的意志選擇沉默了。別的血秘偶在被啓動之初就被刻上了符文,但切爾納還沒真正經歷過。
今天以後,他的心髒上将出現真正的契約符文,它會比血族締約更嚴格地約束他的行動,将來,他也會變成真正的血秘偶,而不是那種可以欺騙“主人”的半成品。斯維托夫留下的魔法無法再保護他了,亞修所給與的善意……也無法再保護他了。
賽哈依慢條斯理地解開切爾納的扣子,把皺巴巴的襯衫向兩邊分開,動作溫柔得像在為愛人寬衣解帶。他用戴着契約書的手覆在切爾納胸膛上,掌心正對心髒的位置。
他念出短促的咒語後,契約書開始散發紅光。皮繩像是變成了熾熱的鐵環,但佩戴者卻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紅光沿着人類的手腕和手指蔓延向下,猶如一條條主動尋找獵物的小蛇,它們游入切爾納的皮膚,在上面留下嗤嗤作響的烙痕,烙痕形成明滅閃爍的字符,一道道全都集中在切爾納胸前。
切爾納絞緊眉,閉着眼。賽哈依用另一只手撫了撫他的額頭,輕聲說:“你現在是可以說話的,也許喊出來會舒服點。”
切爾納沒有吭聲。很快,符文全部從賽哈依手上離開,開始向切爾納體內撕咬,一條肉眼不可見的尖錐鑽入他的皮膚,穿透血肉,擦着肋骨的間隙對準心髒,毫不留情地穿刺而入,又在心髒對側的背上浮出。
在從前的經歷中,因為符文最終無法留下來,所以即使疼,也不像今天一樣疼得令他幾乎昏厥……切爾納痛得無法思考,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體內好像被注滿了銀與火,它們從心髒上奔流而出,湧向每一寸皮膚、每一塊骨骼,符文猶如布滿尖刺的鐵處女,它将奴隸永遠束縛住,再将尖刺釘入其骨骼各處,它每留下一道傷痕,傷痕上就會蜿蜒出一道不可見的提線,即使在傀儡暫時恢複自由時,提線仍會握在主人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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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後,光芒漸漸暗了下去,最終消失。切爾納的胸前與背後各留下了一個字符,就像奴隸肩頭的烙印一樣。
賽哈依撫摸着那道符文,用指腹描摹着它的線條,“其實我很吃驚。從前你瞞着亞修,而後來……顯然他已經知道你身上的問題了,但他竟然一直沒有對你徹底完成契約……他是個很心軟的人,我看得出來。好了,馬上就不疼了。”
确實如賽哈依所說,疼痛來得猛烈,也去得迅速,痛苦很快就從切爾納身上離開了,只剩下逐漸消退的灼熱感。切爾納壓抑住聲音中的顫抖,低聲說:“不。亞修才不是心軟……”
“你說什麽?”
“那才不叫心軟,”切爾納睜開眼,吃力地看着他,“那是尊重。哈,我還以為你會懂呢。”
賽哈依站起來,看似漫不經心地翻弄着旁邊的書本。而切爾納很确定,剛才有那麽一剎那,魔女的眼睛裏閃過冰冷的憤怒。
“賽哈依,你曾經說克裏夫不懂,”現在,切爾納幾乎想笑,“可是你也不懂。你還為此怨恨他,這多可笑……”
“這和克裏夫無關,”賽哈依背對他,“我說過,我有必須去做的事,這路上的一切都只是阻礙,而不是我該去怨恨的對象。克裏夫是,你也是。我倒是想尊重你,可你顯然不會站在我這邊。”
“是啊,我明白。那些‘阻礙’們連繼續活着都不行,又怎麽配得上你的尊重呢……”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哈桑走上來,拔出腰間的小刀,對切爾納的左肩狠狠刺了下去。切爾納猝不及防地慘叫了一聲,又立刻強迫自己收回聲音,拼命忍住疼痛。
“你這是幹什麽?”賽哈依轉過身。
哈桑沒有拔出小刀,反而還故意動了動刀柄:“他不該這樣對你說話。既然他喜歡聊‘尊重’,我就教教他什麽叫尊重。”
“好了,把它拔出來。等一會兒我們還需要他呢。”賽哈依擺擺手。
哈桑立刻拔出了小刀,去角落取來一份血袋,用刀割開,然後捏住切爾納的臉,強迫他張開牙齒,把血液擠進他嘴裏。在血液的幫助下,血族身上的穿刺小傷會加速愈合,很快,切爾納肩上的傷口完全合攏,只剩下了一道淡淡的紅線。
“等一會兒我們還需要他”——切爾納并不在乎疼痛,他更在意賽哈依的這句話。看來,賽哈依很快就要讓他去充當武器了。
切爾納的目光落在了哈桑身上。他已經無法傷害賽哈依了,但他可以攻擊哈桑,只要能動,他有把握在一兩秒內拗斷那個魔女的脖子,就算賽哈依想阻止也來不及……
至于之後自己會被如何對待,他一點也不在乎,反正他已經墜入了地獄,無論是屠殺魔鬼,還是被魔鬼折磨,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但是,賽哈依的話粉碎了他的期待:“切爾納,一天三小時的活動時間太少了,我這就幫你延長。”說着,他執起哈桑的手腕,“和過去一樣,我用那個欺騙符文的法術,幫你多認一個主人。”
在賽哈依開始施法後,切爾納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看來魔女們早有準備,不會留給他尋找漏洞的機會。上次賽哈依對他施展這個法術時,他的另一個主人是艾爾莎,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賽哈依不僅通過她來控制亞修,可能還一直在通過她來獲知亞修的每個行動……恐怕現在她還被蒙在鼓裏,根本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事……
施法只需要幾分鐘。哈桑的手腕上出現了腕帶狀的血痕後,虛假的契約成立了,現在切爾納每天有六小時可以行動,哈桑與賽哈依都成了他的主人,他必須服從他們的每個指示,并且永遠無法欺騙和傷害他們。
“我能試試嗎?”哈桑期待地看着兄長。賽哈依點頭後,他對切爾納發出指令:“恢複行動,然後拿起你右邊桌上的匕首。”
切爾納慢慢坐起來,翻身下了床。他沒有立刻去拿匕首,而是先在兩個魔女面前單膝跪下來——這是血秘偶第一次被主人喚起後的動作。賽哈依知道這一點,哈桑卻因為被接近而稍稍退了一步,他尴尬地看了看身邊的兄長,立刻換上鎮定自若的表情。
“哈桑,你先出去等我們。”賽哈依對弟弟說着,眼睛卻依舊看着切爾納。
哈桑點點頭離開了房間,從腳步聲判斷,他還識相地走到了十幾步外。賽哈依慢慢踱到切爾納身邊,而切爾納正依照命令拿着桌上的匕首,一動不動。
“切爾納,我并不是要把你永遠變成奴隸,”賽哈依輕聲說,“等我做完了該做的事,我會允許你離開……我可以找很多人給你做虛假契約,讓你每天能動十幾個小時以上,然後我會保證那些人好好活着,但是永遠不會再和你見面。我也可以不和你見面,将來我只幫你施法,除此外我們就各自生活,你不需要一直服從我。我會讓你擁有很多很多東西……自由,尊重,甚至榮耀,我都為你準備好了。還記得嗎,我們本來的交易內容也是這樣的,你幫助我,我也會幫助你。”
切爾納緩緩搖頭:“我不關心。随你的便吧。你想命令我做什麽,我都只能去做。”
魔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吧。親愛的,那就先記住我給你的第一個命令——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不得以任何方式自戕,也不得在戰鬥中消極赴死。”
切爾納捏緊刀柄,面無表情,靜靜接受了束縛。這是主人通過契約書降下的真正命令,它控制的是靈魂,而不是表面的态度,現在他已經不可能再通過文字漏洞來忤逆命令了。
說完之後,賽哈依也轉身離開了房間,并且命令切爾納帶着匕首跟上他。房間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連着年久破舊的木樓梯,看起來更像是某處的老式旅館。
切爾納并沒有繼續留意周圍的環境,這對他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
他手裏的匕首,正是屬于自己的那把。曾經他将它遺落在了年少的亞修面前,十幾年後,它被配上了皮鞘,鍍上了銀,然後亞修将它還給了他。
他用這把匕首殺死過很多生物,有普通的動物,有狼人和血族,有獵人,甚至有人間種惡魔……還有,亞修的背上有一道傷痕,也是他用這把匕首留下的。幸好那時有一群獵人趕來,逼得他必須撤退,不然也許他會遵循着斯維托夫的命令,将那個才十歲的小男孩一起殺死……
切爾納曾無數次這樣在心中默默感謝命運,感謝亞修是被游騎兵獵人所救,被艾爾莎收養……這樣亞修才有機會也成為獵人,亞修成為獵人,他們才會再次相遇,他才有機會保護亞修。
可是現在,身為獵人的亞修·布雷恩已經不在了。他沒有死于山楊城隧道,沒有死于嵌合熔煉法陣,沒有死于狼人的殘酷複仇,也沒有死于十九年前。
他死于昨天的傍晚。
切爾納握緊那把匕首,猶如握着永不融化的冰。寒冷從掌心鑽進身體,徹骨刺痛。
他的光明已經消失在了昨天的黃昏裏。從此之後,他将獨行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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