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原本安東以為這次去警局談話和從前一樣,他只需要坐個十幾分鐘,被問一些例行問題,時間差不多了他們就會讓他走,還會祝他好運。可這次情況不同,一走進問詢室,等着他的是兩名陌生的探員,而不是他熟悉的那幾位警官,他望向艾伯特——這裏的副局長,他多年的好朋友,對方卻隔着百葉窗苦澀地一笑,然後移開了目光。

談了幾句,安東意識到這次恐怕和從前不同,事情沒那麽好擺平了。卡爾搜集了太多對他不利的證據,山楊城的幫派糾紛已經引起了重案局的注意。眼前的兩個探員一臉嚴肅,安東忍不住想,如果他們知道提供證據的線人是個吸血鬼,不知他們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一小時後,安東的律師來了。本來安東以為這場詢問很快就會結束,誰知道這些警察竟然把他們拖到了下午。他中午預定了餐廳,下午還約了人打高爾夫……這下全都得取消了。傍晚之後他倒是沒什麽安排,但他每次都會在維克多睡醒之前回去,不知今天還能不能守時。

今天天亮之前,他已經把賽哈依給的藥融進了一瓶血液中,親眼看着維克多喝了下去。其實維克多很聽話,也很識時務,他很清楚自己必須依靠安東才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所以他不會再輕易生事,安東也不必非得讓他失去法術。

但是,安東忘不了山楊城隧道外的那一幕,他的手下被維克多命令着自相殘殺,他自己也差點作為人質被殺死。

那次之後,維克多既沒有辯解,也沒有道歉求饒。當時安東還在氣頭上,他把維克多拖回地下,扔進審訊室,抓起一條鑲嵌了刺鈎的短鞭……他的手下常用這個來審訊暴露身份的叛徒。他看了看那東西,又放了下來,換了一把普通皮帶——這是用來懲罰店裏那些不聽話的男女“服務員”的,它會讓人記住教訓,又不至于把場面弄得太慘烈。

他走近時,維克多委頓在地,一言不發,左腳上的義肢歪向一個扭曲的角度,空蕩蕩的右袖管拖在地上,左手小指和無名指上的木質假體也因跌倒而脫落。

安東盯着他,咬了咬牙,把皮帶丢到了一邊。他下不去手,只能在心裏把這輩子知道的所有髒話都罵了一遍。維克多連人都不是,這種生物就算被打得遍體鱗傷,只要多喂幾頓血液就能恢複如初,可安東還是下不去手。

最後,他把維克多拖回了書房,關在地下好幾天不理不睬,連血袋都沒有送去。維克多好歹是施法者,按說他應該有辦法抗議甚至逃跑,但他竟然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等在那。

今天淩晨,安東終于主動去看了維克多。維克多因為饑餓而趴在床上,輕聲說:“你離我遠一點,我怕我忍不住攻擊你。”

他的假肢已經被卸掉了,他連路都走不了,更沒法像其他血族那樣一躍而起。安東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維克多說:“你說得對,我可能根本不會成功,但即使不會成功,我還是可能會攻擊你,那是我的本能。你別過來,別讓我那麽難堪。”

安東笑笑,把裝有血液的酒瓶遞給了他,他毫不猶豫地喝光了。之後,他們誰也沒再提隧道外的事,反而開始讨論起了未來。關于經營這家店,關于管束被締約的手下,關于其他幫派勢力帶來的麻煩……就好像他們之間的不愉快都沒發生過似的。

維克多根本不打算去抗争什麽,他需要安東,或者說得更直接點——他需要安東的勢力和錢。本來安東以為他們的關系應該不止于此,但最近他想通了。

正是因為想通了,他才抛開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期待,與擅長對付血族的西亞人做了一筆交易。

最終,安東在警局耗了一整天,在律師的幫助下,他總算在傍晚之後暫時擺脫了訊問。從那兩個探員的态度來看,這件事肯定還沒完,下一次他們肯定會做更多準備,會變得更難纏。

現在這時間,西亞人乘坐的飛機應該已經落地了。安東想,他們的生意做得真劃算,出的價錢不算多,卻享受了他手裏最安全舒适的一條走私偷渡路線。不過,只要他們能夠拔除維克多僅剩的那點尊嚴,那這交易也不虧。想到這,安東叫司機再開快一點,他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維克多的情況了。但願那枚藥劑能令人滿意,別叫他做了賠本的生意。

現在“藍吻”還沒開始營業,外面沒有燈箱,也沒有安保員,看上去就只是小巷內一處普通的地下室入口。走下臺階後,店門也是反鎖緊閉的,安東從呼叫器叫人給他開門,等了好幾分鐘,竟然無人應答。今天安東本來就心煩意亂,這下更是雪上加霜……他不耐煩地掏出磁卡,按在感應點上,奇怪的是,大門竟然也毫無反應。

在司機的提醒下他才發現,門根本就沒有鎖上。

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安東悄悄摸出槍,推開門,門前的地板上,赫然倒着一具屍體。

之所以他知道是屍體,是因為那人的全身布滿單孔,腦袋也已經被打開了花,顯然不可能還活着。再往裏走,店內竟然屍骸遍地,牆壁上到處都是彈孔,血腥味充滿了大大小小的每個房間……司機建議安東離開,但安東搖了搖頭。他握緊槍繼續向裏走,一路上他沒看到一個活人,從妓女到打手,無一幸免。

接近派對廳時,有人從他們背後放冷槍。安東的反應快,運氣也好,他身後的司機卻被擊中了。就在司機倒下時,安東瞄準了拐角處的槍手,射中了對方的胳膊。

他幾步趕上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麽人。令他吃驚的是,這人是他的手下——那個留着山羊胡的萊特。

萊特拖着受傷的右臂,向後掙紮摸索,那邊躺着一具屍體,手裏還拿着槍。

“你是誰的人!”安東幾步上去,踩住他的胳膊,用槍指着他。

萊特看上去并不正常……他竟然在哭,從前安東甚至沒見過他咧一下嘴。可更奇怪的是,盡管他幾近崩潰,卻仍然拼命想拿到武器,似乎非要殺了安東不可。

“老板,你不該回來的……”萊特掙紮着,“你不該回來……我們會殺了你的……”

“你說什麽?”

“他們全死了,可能還有人活着……但他們也會死的……”

“萊特!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的人?你們做了什麽?”

“維克多。”

萊特擡起頭,忽然從腰間摸出一把小刀。刀鋒險險擦過安東的腿,只留下一道血痕,沒能刺中。在躲過這一刀的同時,安東開了槍,子彈射進了萊特的眼眶。

安東望向走廊深處。“藍吻”沒有遭遇外部襲擊,這些人是自相殘殺而死的。

有武裝的打手們肆無忌憚地交火,見到人就開槍,即使自己了中彈也不肯逃走;也有些手無寸鐵的人想逃出去,最終卻還是死在了靠近大門的地方;還有的人躲在不起眼的角落,想撐過這場屠殺再伺機溜走,可他們失算了,對方在店內四處搜索,把他們一個個找出來,一個個處決。

聽到萊特說出那個名字,安東明白了。能命令人們背離意願厮殺至此的,應該就是血族締約了。

他從屍體邊又拿上兩把槍,脫掉皮鞋,踩着浸透血的地毯繼續向裏走,邊走邊回憶有哪些人被締約過,哪些人沒有……最後他絕望地發現,他竟然記不清了,在他的授意或默許下,維克多締約了太多的人。

正常來說,維克多根本沒有必要屠殺他們,這對他來說也是有害無益的。那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安東想起了那枚西亞人給的膠囊。是它有問題?還是維克多發現了藥劑的作用,所以打算魚死網破?

趕去地下的路上,安東又擊斃了四個人。從他們的表情看,他們并不願意對安東舉槍,但他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追殺他。其中有兩個人打了個照面,就立刻對對方開了槍,然後他們都看到了躲在拐角的安東,又拖着中彈的身體向他打光了一個彈夾。

最終,安東來到了地下室的書房,書房裏一片淩亂,好像是被人發脾氣時故意破壞的,而維克多不在裏面。上次的事情後,安東已經收走了維克多的自動輪椅和拐杖,維克多應該走不遠。

安東正要轉身離開時,一只老鼠從書房門前跑了過去,本來安東不以為意,現在誰還能顧得上店裏有沒有老鼠呢?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下吓了他一跳:老鼠消失在門邊之後,同一位置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走廊裏的燈照在那人身側,影子正好投在書房門口。

安東無聲地貼到門邊,一閃身,舉槍對準了外面的人。走廊裏的金發的年輕人刷地舉起雙手,大喊着:“我沒有武器!不要開槍!我能幫你!”

安東一愣:“你怎麽在這?”

卡爾繼續舉着手:“說來話長……啊不,其實好像也不是特別長?那我還是直接說吧……”

“你他媽怎麽這麽多廢話?”

“是這樣的,我是傍晚時進來的。你知道的,我不是人,我能變成小鼠。我藏在了一個人的提包裏……之前我跟蹤了他好幾天。坦白說,我是來找你的犯罪證據的,本來我不想親自進來,但是最近你們一直在愚弄那些重案局的特工,我覺得不能再等了……”

“你說重點!”

“這怎麽不是重點了?我都在調查你了哎!”

“我早就知道你他媽在調查我!說重點!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啊!”卡爾盯着臉前的槍口,“你先把槍放下行不行?對了,你是在找維克多吧?”

“你知道他在哪?”

“我捉到他了,”卡爾的回答令安東大吃一驚,“不過我還沒來得及問他話……你要來看看嗎?”

安東慢慢放下槍:“他在哪?”

“在機房那邊,”卡爾說,“剛才有那麽一小會兒,電力全都停掉了,我猜應該是有人想借此打開所有封閉的門,然後跑出去。後來我去了配電室和機房,發現維克多被一個禿頭的人抱着,也趕去了那裏。那個禿頭的人把維克多丢到一旁,開槍打死了關電閘的人,然後維克多把電力又啓動了……接着又有人跑進來,他們像瘋了一樣尖叫着互相射擊,吓得我啊……”

“你是怎麽捉到維克多的?”安東問。

“我用力場槍把他困住了……就是上次隧道外我用過的那個,能把人暫時關在一個力場球裏的那個。當時我想先去救受傷的人類,可是維克多發現我了,他想對我施法,我就趁他還沒成功,趕緊用了力場槍。這個東西能困在他很久……”

安東轉身走向卡爾說的配電室,卡爾跟在他身後:“我不清楚維克多是怎麽了……我還沒問他。我想出來看看外面,結果就看到到處都是屍體……”

安東沒有再理睬那個金發的小麻煩。他意識到,如果今天他沒有被拖在警局一整天,那麽傍晚時,他應該正在辦公室裏,他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部下的冷槍所殺。和卡爾一樣,正是因為他較晚才來到店內,才幸運地沒有卷入厮殺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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