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022
霧蒙蒙的雨天,白天的能見度還未必有夜裏好。一輛輛小汽車開過,遠遠還有輛水泥車駛來,差不多就是要擦身而過的距離。
警察只好松開她,跨一步站到趴在地上的女人的外側,護着她。
以交警的手勢指揮巨大的水泥車靠邊開走。
岳小樓看見這一幕,怔了片刻。
她握着方向盤,聽着雨刷刮窗戶的聲音,看着水珠順着邊沿流下。
心想,能毫無尊嚴地喝酒,不顧忌到處的路人眼光,躺在橋中間跟警察撒潑,真好。而且無論如何,身邊還有人在保護她。
有種她能好好活下去的感覺。
好好活下去。
她這種曾經很想安安靜靜死掉,掙紮着想要開心,卻失敗了無數次的人。最後也在精神藥物,和心理醫生的治療下,找到了一線活下去的意義。
岳小樓難得的,對這個素未謀面且舉止極其難看的女人,奉上祝福。
跳綠燈了。
她開車回家的路上,開始想做慈善的事情。
—
顧鑫本打算跟女朋友去度假,誰知道女朋友太忙,臨時讓她去菲律賓出差。
他百無聊賴,準備跟岳小樓去窮地方玩玩,跟風捐點錢。
岳小樓跟他約法三章後,覺得多帶個肯出錢的也沒什麽不好,而且還不用自己開車。
剛上車,顧鑫就開始抱怨說:“是我的錢不夠養她嗎?天天在外面看別人臉色,她那老板很操蛋的,美國人,白癡一個中文都講不溜的只會差事別人。”
“那你把人公司買下來。”
“……五百強我買的起嗎!你當看霸總小說啊不要錢的随便買。”
岳小樓翻他個白眼:“你就想炫耀自己的女朋友漂亮又能幹,別裝了兄弟,順便diss一下我這個混吃等死的廢物二世祖呗。”
“哪兒有,”他倒車出去,“後半句純粹你被害妄想症。”
岳小樓切了聲,“你等等過去準備捐幾個錢?”
“到時候再說。”
“敢摳門你試試看。”
“嘿,你怎麽回事……明明是個喜歡狂買奢侈品的人,怎麽最近幾年真的開始蠻認真地做慈善了,果然年紀大了?光今年捐掉的,鉑金包也夠買有五六個了吧?”
“鉑金包……我又不是真喜歡那些東西,想讓別人羨慕而已。”
岳小樓無聊地看着窗外,“那些包,價格去掉兩到三個零,明顯是垃圾桶更适合它們。”
“喂,”顧鑫邊打方向盤,邊拿手機點開導航放前面,“你別總拿自己的主觀想法來判斷別的東西的價值啊,設計師聽見會傷心的。”
“傷心?搞不好他們邊數錢邊嘿嘿竊喜,logo加下加下!設計簡單簡單!美元好賺好賺!”
顧鑫向後瞥了眼她随手扔在後座上的包,嗤笑說:“你嘴上罵着,包不還是照樣在用?”
“沒發現跟上次背的是同個嗎?工作需要我才買的。”
“這誰知道。”
“你不是撩妹達人嘛。”
“靠,我又不是婦女之友,知道怎麽誇就行。真留意這個款式那個顏色什麽搭配的,要麽被妹子讨厭,要麽成為最最慘的男閨蜜。”
“喔也對,”岳小樓垂下眼,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裙子,嘆氣,“我不幹模特之後,不是沒工作了嘛,你說我要不要再去找點活幹。”
“吃飽撐着沒事幹,做點慈善幫助人,不就挺好。”
顧鑫瞥她一眼,笑了,“就你這樣的小暴脾氣,人家領導帶你出去喝酒勸酒談生意,要是甲方逼事多,你一不樂意能拿筷子插進他鼻孔。算了吧樓姐,咱們算了。”
“……”
岳小樓繃不住,也笑了,笑了也不好意思發脾氣。
“跟你說認真的啊。”
“真的?那你有什麽夢想嘛。又不缺錢,想幹什麽就去幹什麽,不愁餓肚子。”
“你說,我要不去打聽下什麽工作最容易和律師結婚吧。”岳小樓仔細想了半天,認真地說,“其實我沒什麽夢想,最大的夢想就是嫁給謝懷瑾。”
“……”
顧鑫腦子裏湧現無數怼死她的話,想了想,還是怕她打人。
“好像是教師比較容易?大概。”
“可我讨厭小破孩。”
“那萬一……當老師就能讓你圓夢呢。”
“那我喜歡小破孩。”
“……”顧鑫忍無可忍,“岳小樓,咱們能有點節操嗎!”
—
車開了将近四個小時,終于來到了這個周圍幾十公裏內,唯數不多的貧困地區。
岳小樓不算常來,剛下車,就發現穿了雙不該穿的高跟鞋。
不用開車,她就習慣性地穿着好看的細高跟。走路方不方便另說,細膩的羊皮鞋面沾泥基本就算廢了。
前不久還在下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面上,積着不少水灘。
岳小樓淡定地踩着水過去,米白色的小羊皮鞋面百分百濺到水漬,像朵小小的灰色的浪。
顧鑫到校長室前,還想象着,不知道接受捐贈的那方會不會很谄媚之類的。
他從前跟哥們去過山區,見過特意把家裏最貧困的小孩叫過來,穿得也破破爛爛,校長就在邊上仔仔細細地說他家有多貧困,多需要幫助,甚至要讓孩子給他們反複鞠躬道謝。
那次之後他再也不親自去貧困地區捐款了,頂多打打錢。
明明做好事,看着小孩眼睛裏的驚惶和不安,總有種做錯事的愧疚。心情并不好。
走到門前。
他問:“這裏管事的校長什麽樣的?”
“好像以前是省重點小學的老師,人很厲害,教書水平特別好,”岳小樓看他一眼,猜到他在想什麽,“你放心吧,李校長不會……”
剛準備敲門,門就從裏面開了。
岳小樓對走出來的人點下頭,打過招呼,記得她是這兒的老師。
走了進去。
辦公室裏的地磚很亮,書桌前對着書架,書桌後面是飲水機。布置得簡簡單單的辦公室。
“打擾了我們……”
岳小樓看見校長身側還站了個人,目光迎上去的瞬間,話就吃回去了。
顧鑫奇怪地看着她:“怎麽了?”
岳小樓完全沒料到能看見她,整個人都傻了。
謝懷瑾轉過臉,看見他們,也有點驚訝。先掃了眼她身旁跟着的顧鑫,神色不動,然後問岳小樓說:“你怎麽來了?”
“啊,我們是來辦事情的,”岳小樓指指旁邊的顧鑫,“這我爸。”
顧鑫:“……”
謝懷瑾:“……”
謝懷瑾半眯了下眼,雖然她沒見過岳小樓的爸爸,但從對方微微抽搐的唇角,也能看出來不對勁。
于是沉默着,沒說話。
岳小樓恨不得把剛說的話吃回去:“……”
她太驚訝,而且來做這種人造邂逅巧合本就有點心虛,被抓包之後立刻條件反射了。反射的還有點暴露智商。
岳小樓偏頭,看了眼顧鑫,示意他想辦法接個梗活躍一下氣氛。
顧鑫明顯跟她沒有什麽默契。
他猶豫半秒之後,臉上綻放出微笑來,走上前跟謝懷瑾打招呼說:“你好你好,我是岳小樓她爸。”
就在他剛剛伸出手,打算跟謝懷瑾友好地握下手的時候,被岳小樓從身後一掌擊中後背。
“我擦…”顧鑫咽下到嘴邊的髒話,轉過頭,“你幹嘛?”
“你幹嘛!”
“不是你讓我配合你的嗎?!”
“配你個頭啊!”
謝懷瑾轉過臉,半秒都猶豫,當做完全不認識他們一樣,繼續和校長交流。
“天慢慢就要轉涼了,教室裏裝上熱水機也比較方便……”
“對對……”
—
岳小樓同學默默地聽着,像罰站般站姿筆直乖巧。順便整理整理情緒。
等讨論到錢的部分,立刻很狗腿地舉起手,臉上帶着比哈士奇還要純良呆萌的微笑說:“錢沒問題的,錢的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校長來回看看她們,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嗯,這個事情……”
謝懷瑾垂下眼,把手機慢條斯理地放回到包裏,“這兒暫時還不缺錢。”
“啊,哦……”
岳小樓點點頭,還想說什麽的時候,被身邊的顧鑫往後拉了把。
她轉頭,乖巧的表情頓時變成滿臉不耐煩。
壓低聲音,“幹什麽啊。”
“這學校是不是叫景衡希望小學?”
“廢話,你都開了一路車了這還不知道。”
“我剛才就有點感覺了,看見她才确認的啊!她不是姓謝嘛,如果是那個謝的話,景衡建設就是她家的啊,這小學多半就是她家建的。”
岳小樓張張嘴:“……”
“你還說缺錢找你,噗,”顧鑫實在沒有忍住,笑出聲,“請問你在瞧不起誰。”
她快速地轉頭瞥眼謝懷瑾的表情,對上她似笑非笑的打量,又迅速轉過頭,跟顧鑫商量說:“那咋辦,我一直都是匿名捐款的,真不是跑她面前跟她做戲啊,現在不就變成我居心叵測了!”
“對啊。”
“我操你個對啊,”她強忍住罵,背後狠狠地給了他一下。
轉過頭,又是滿臉春風友善。
“現在會做慈善慈善做得好的人越來越多了,但…錢總是不嫌多的嘛。”
校長連連點頭,笑着附和她兩句。
謝懷瑾帶着淡笑,沒有說話。
上課鈴響。
校長拿着桌上的教科書,要去講課了。“要不,我讓體育老師過來帶幾位到處參觀參觀?”
“不用麻煩了。”
謝懷瑾說,“我們自己轉轉,很快就走的。”
岳小樓附和說:“對對。”
寒暄結束,校長帶着書,匆匆趕去上課了。
岳小樓轉過臉,笑得眯起眼睛,趕緊麻溜地重新介紹,“他是我朋友,顧鑫。他女朋友去工作了閑得無聊來跟我做慈善的。嘿嘿。”
話末那兩聲嘿嘿,實在太狗腿了!
顧鑫愣了下,“噗嗤。”
他別過臉,雙肩聳動抖個不停。實在是沒見過岳小樓那麽狗腿的時候。
岳小樓忍住先沒揍他,繼續笑容燦爛:“天吶,這都能遇見!那我們去轉轉吧,這……”
她本來想說這宿舍還是她出錢建的。想到顧鑫的話,再想到套功勞的人總是很惹人煩,咽了下去。
“不用,我來的時候就看過了,下午還有很多事情,”謝懷瑾看她一眼,帶着些意義不明的笑,“你可以去轉轉,操場那邊,樹底下有個小孩,跟你還有點像。”
“……”
岳小樓雖然很像直接跟着她走,但好奇心驅使,仍然決定先去操場上看看。
看看謝懷瑾心裏的她大概是什麽樣子的。
這學校不算很小,畢竟地方偏僻,地不貴。比起市中心甚至是被居民樓包圍着的重點小學,無疑寬敞自由很多。占地面積和普通的初中差不多。
宿舍和操場就是她投的錢修的。
操場中央鋪着草地,旁邊還有水泥地的籃球場,沒有任何含糊的地方。
操場上沒有半個人影。畢竟是上課時間,她走過去的時候就想,那個像她的,總不會是逃課的不良少女吧?
沒有任何人在。
操場邊沿只有一排香樟樹,樹下兩三個長椅,最像是可以安靜待着的地方。
岳小樓走過去湊近,終于發現會動的生物——
長椅上,久久地坐着只黃色流浪土狗。坐姿潇灑,背靠着椅背,舉腳舔毛。
“……”
岳小樓顫抖地舉起手臂指着那狗,半響,不可思議:“總不能是它…它跟我很像吧?”
顧鑫又開始肩膀抖動:“像,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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