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個世界上的事,總是不會随着人的意志而轉移的,雖然張曉波不願意,可該來的,注定是會來的。第二天他被人押出休息室的時候,一眼便看見張學軍正站在樓下,擡着頭看自己。

張曉波撇過頭去不願與他對視,他離開家已經半年了。這半年裏,他連一次都沒有聯系過張學軍,他甚至連當初兩個人為什麽事吵架,吵到自己要離家出走的都忘記了。誰都沒想到,兩父子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再次見的面。張學軍還是那副模樣,背微微馱着,穿着皮衣,剃着板寸,一雙吊梢眼冷冷的瞟着張曉波,好像下一刻就要大罵一聲“小兔崽子”,然後拿着拖鞋板子狠狠的抽過來。

被人推搡着走下樓梯的那段路,張曉波的腦子裏都是空白的。當初離家時,信誓旦旦的對着張學軍說,自己一定會闖出一番天地給他看的豪言壯語還尤在耳,只是現在天地是沒闖出來,禍倒是闖出來了。

“誰讓你來的?這事和你沒關系。”張曉波別扭的撇着腦袋說到。

張學軍一句話都沒說,擡起一腳便将張曉波踹倒在地,周圍一時間響起了無數的起哄聲。

張曉波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他就知道會是這樣。據說張學軍年輕的時候,一雙軍刀一身軍大衣,帶着一幫兄弟也算是地方一霸。後來惹了事被抓去吃了幾年牢飯,再出來的時候,當初的兄弟都散的差不多了,他沒人打了,就會在自己兒子身上耍橫。自張曉波小時候開始,只要他敢闖禍,總是先挨上一頓打,才會問因由的,張曉波都習慣了。而譚小飛正背着身站在工作臺那往咖啡杯裏兌牛奶,這邊的騷動仿佛都聽不到似的。

“那車是你劃得?”張學軍冷冷的問道。

“是他們先打的我。”張曉波說到。

“那你跟你爹說說,他們為什麽打你。”這就是張學軍的處事哲學,凡事都講個理字,張曉波闖了禍,他做爸爸的管教不嚴,就該打。而張曉波在外面被人打了,那為什麽被打,也該有個理。

可張曉波卻不是這麽想的,他覺得這是張學軍在明知故問,是在衆人面前要他再次難堪。張曉波一掀帽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沖着張學軍怒吼道:“你少TM在別人面前逞英雄,有本事你打他們去。我告訴你,我沒碰她!你愛信不信!”

張學軍卻跟沒聽到似得,繼續問到:“我再問你一遍,車是不是你劃的?”

“是!”

“故意的?”

“是!!”張曉波一記比一記大聲,他做的事,他沒想過逃避。

譚小飛點了支煙,朝着這邊看了過來。他忽然覺得這事情好玩了起來,這老爺子,倒是軸的有點意思。

張學軍見他承認了,垂下眼簾不再說話。其實他心裏已經沒剛剛那麽生氣,他的兒子到底不是個敢做不敢當的慫貨,心裏一軟,擡手幫張曉波拍了拍衣服上自己剛剛踹上去的大腳印子,卻被張曉波不領情的一把拂開。

張學軍暗暗嘆了口氣,從衣服暗袋裏掏出一沓錢,扭頭朝着譚小飛遞了過去:“他惹得事他圓,他圓不了的他爹圓。這兩千塊賠你,不夠再補,多出來的,就當是補償了。”這是張學軍在來的路上特地去銀行取的。他一輩子沒什麽積蓄,真遇到事了,才能給自己兒子湊出這麽一沓,他自己也沒覺得臉上多光彩。

可張學軍以為綽綽有餘的款子,卻引來周圍一片的哄笑聲。張曉波難堪的撇過頭去,他自己惹了多大的禍,張學軍還不知道呢。

譚小飛呼出一口煙,擡頭幽幽的說到:“老頭,你TM是猴子請來逗比的嗎?”周圍再次響起了一片的哄笑聲。

張學軍将錢妥帖的裝回口袋,小心翼翼的扣上暗袋上的扣子,吐出了兩個字:“直說。”

譚小飛覺得這爺倆真是一模一樣的逗,冷笑的問到:“您拿我當要飯的了?”

“我有朋友在修理廠幹過,補個漆的事,多少錢,我門清。”

感情這老頭以為自己是想扣着張曉波訛錢了,譚小飛再一次拉開蓋在法拉利上的紅布,昨晚剛給兒子看過,今天索性再讓老子看看:“您不是門清嗎?你看看這道子,值多少錢?”譚小飛的視線越過張學軍,再次看向了張曉波。

張曉波被他的視線灼的渾身難受,扭頭走了。他已經不用譚小飛一再的提醒,自己到底闖了多大的禍了。他本來也就信張學軍能幫他圓了這個禍,也從來沒有指望過。

就算不懂車,張學軍也知道這輛車價值不菲,他嘆了口氣道:“你說個數吧。”

譚小飛鑽進車裏,拿起改裝好的對講機說到:“十萬!”那部對講機和廠子裏的擴音器是連在一起的,瞬間整個改裝廠都回蕩着他的聲音。

已經回到樓上的張曉波也聽見了,終究還是沒能逃掉。這十萬也許并不是大數目,但對于張曉波來說,已經算是天價,他之前只知道修車會很貴,但是具體是多少,他不敢去想。現在真真切切的聽到這個數字,張曉波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右手頓在休息室的門把上,連推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張學軍和張曉波的反應差不多,可一個只湊了兩千塊的雜貨鋪老板,還是硬着頭皮應了,只要給他三天的時間去湊就行。可阿彪就是看着張學軍不順眼,他不信這窮酸老頭能湊的出這一大筆錢,所以非得再撂上幾句狠話他才舒服。

誰知道兩人一言不合,阿彪擡手給了老爺子一個大嘴巴。譚小飛也沒料到,厲聲喝住他,走過去問到:“怎麽着大爺,這事是就這麽定了,還是你去報警?”

“三天以後還在這,十萬給你,不報警!”張學軍轉身就走。

譚小飛目送老爺子走出改裝廠,騎上他那輛老舊的鳳凰牌自行車,清零哐啷的走了。他莫名的覺得,雖然這老爺子彎腰駝背,滿臉的褶子,可是卻帶着一身的俠氣。

阿彪看譚小飛在發呆,撞了撞他的肩膀問到:“小飛,我說你對張曉波孫子怎麽這麽客氣?十萬?!能幹嘛的啊?我看買個漆都不夠!以前可沒看出來,你這麽好說話啊!”別人不知道,但是這輛車修一下到底要多少錢,他阿彪門清,譚小飛說的這十萬塊,估計連一半都不到。

譚小飛冷冷的看了阿彪一眼,忽然問到:“你昨天去找老八,後來怎麽樣了?”

“嘿,老八那孫子,被我們兄弟幾個打的是滿地找牙,求爺爺告奶奶的。”阿彪一臉得意的說到,“我看他以後都不敢在三環再出現了!”

譚小飛冷哼了一聲:“你還好意思說,出去打架還把自己名字往外報。”

“那不得讓老八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啊?”阿彪卻不以為意,朝着旁邊那些兄弟揚了揚腦袋問到,“對不對啊兄弟們?不然他還覺得我們好欺負呢!”

“對!”旁邊的一幫子人起哄着回到。

譚小飛瞪了阿彪一眼,眼神銳利的像是要從他臉上剜下一塊肉來:“人老八在北京混了這麽多年,你知道他有什麽背景嗎你就敢打他?據說老八今天上午就鬧起來了,找了好些道上的人,現在你的名字估計傳了半個北京城了。”

“啊……不……不會吧?”阿彪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了,一把拉住譚小飛的手臂着急的說到,“小飛,我沒想到這事會鬧成這樣啊!那我現在怎麽辦?”

“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做事不要太絕。”譚小飛皺着眉頭說到。

“我答應你,下次我不敢了!小飛,這次你可得幫幫我啊!道上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啊!”阿彪是真怕了,大冬天的愣是吓出一身大汗,抓着譚小飛的手臂苦苦哀求道。

譚小飛嘆了口氣,他和阿彪做了快十年的兄弟了,阿彪這脾氣他也不是不知道。昨天就知道他會闖禍,所以才讓老龔跟着。現在看吓唬的也差不多了,才說到:“龔叔在北京多少還有點朋友,已經幫你壓了下去。要是沒他,我看你怎麽收場!”

阿彪一聽,大籲了一口氣,表情瞬間又放松了起來,拍了一把譚小飛的肩膀,笑着說到:“你這家夥就會吓我!我就說有你這樣講義氣的兄弟,沒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就像五年前出了那麽大的事,你不也幫我扛過去了嘛!”

聞言譚小飛身形一凜,忽然一把甩開阿彪的手,扭頭神情陰鸷的瞪着他:“這事你還敢拿出來說!”

阿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不輕不重的甩了自己兩個巴掌道:“呸呸呸。我不說了還不行嗎?”然後湊過去讨好的問到,“怎麽着,今晚去不去喝酒?我發現一個酒吧,裏面的妞個個盤靓條順!”

“不了,我想在這看看我內車的車唇,你們去吧。”譚小飛抓起工作臺上的手電筒,陰着臉繼續研究自己的愛車。

阿彪讨了無趣,也不敢再說什麽,只好招呼着一幫兄弟出去喝酒去了。

殷茵沒跟他們一起去,而是站在一邊直勾勾的盯着譚小飛。譚小飛背對着她,從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冷冷的說道:“我現在一句關于張曉波的話都不想聽,你要麽現在就走,要麽過會走,不用和我打招呼。”

殷茵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扭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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