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這是譚小飛!”張曉波沖着譚小飛指了指,“這個酒吧,他是大老板。”

彈球叼着支煙,一腳瞪着地,半拉屁股還挂在自行車上,仰着腦袋痞子兮兮的打量了譚小飛一圈:“這不是被你劃了車那位嗎?怎麽的,還要你用酒吧抵債啊?”彈球是見過譚小飛的,因為上次他幫着送六爺去了醫院,所以他對這人的印象也不算太差,就是習慣性的嘴上不饒人。

譚小飛沒吭氣,倒是張曉波一擡手就把他嘴裏的煙抽了出來:“小小年紀不學好,誰讓你抽煙的。”

“我說你怎麽和六爺一個德行!”彈球挺不高興的說到,“六爺說我我也就算了,我差不了你幾歲,怎麽不能抽煙了?”

提到張學軍,張曉波眼睛裏神色一暗,随即恢複過來,沖着彈球腦門上彈了一下:“你丫才幾歲,抽煙喝酒你一個不落,書倒不好好讀,成天就知道在胡同裏瞎晃悠。”

“我要是讀的上,那不就讀了嘛!”彈球撇了撇嘴巴,他最怕人家叫他讀書,就他那腦子,算個加減乘除都還得靠計算機呢。他兩眼珠子一轉,趕緊轉移話題,“我說波兒,你回來都這麽多天了,怎麽不去看看六爺啊?”張曉波回家已經好幾天了,卻一次陵園都沒去過。

“這不是忙嘛。”張曉波含糊其辭,然後對着彈球說到:“我看你也別成天瞎晃了,回頭等酒吧開起來,過來跟我幹吧。”

“等您開了再說吧!”彈球見話題轉移失敗,随即采取溜之大吉策略,腳惦着地向前滑了幾步,騎上車一溜煙沒影了。

“小兔崽子!”張曉波沖着他的背景輕罵了一聲。

譚小飛在旁邊看着張曉波一直沒說話,見彈球走了,才問到:“今天有空,我們要不要……”

譚小飛想說要不要去看看六爺,話沒說完,就被張曉波打斷了:“要不今天咱們去潘家園逛逛吧?酒吧裏需要添置的東西還多着呢!”

譚小飛眯着眼睛看着張曉波,足足看了十幾秒,才點了點頭道:“好。”

張曉波進了舊貨市場就像老鼠進了米缸,一頭紮進古舊家具堆裏,摸着這個也喜歡,看着那個也稀罕。譚小飛租下來那個酒吧以前的裝修雖然也能用,但是太沒特點了。張曉波生在四合院,長在胡同裏,他自己開的酒吧,那也得帶着點京味的才行!他都想好了,擺上幾張八仙桌,長條凳,還得在主座擺張太師椅,上面披張虎皮,再在門口挑一木匾,三面三個大字——“聚義廳”!

張曉波和譚小飛在舊貨市場裏一直晃到傍晚,才算淘齊了物件,零零散散的什麽都有,他們租了一輛運貨卡車,晃晃蕩蕩的往酒吧裏拉。

酒吧裏還沒着人手,所以什麽事都是兩個老板親自動手,等他們将淘來的家具整理好,天都黑了。

“你這想法也夠新奇的。”譚小飛往那太師椅上一坐,翹着二郎腿說道,“這哪是京味,你這是要占山為王啊!”

“對啊,我就是這的山大王。”張曉波沖着譚小飛挑了挑眉,“你就是我的壓寨夫人!”

譚小飛看着他那使壞的小模樣,心裏更是稀罕的不行,他伸手猛地一拉,張曉波便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張曉波想站起來,被譚小飛雙臂一圈,死死的摟在了懷裏,嘴唇輕磨着他的耳垂輕聲說到:“我是你的壓寨夫人?那你就是我的小傍家兒!”

張曉波被臊了個大紅臉,掙紮着從他懷裏站了起來:“你丫在北京這些年,都瞎學了些什麽渾話啊?”

“我還學了不少,你想聽,晚上我一句,一句說給你聽!”譚小飛意有所指,眼睛不住的往張曉波的下半身打轉。

“你丫還沒完了!以前也沒發現你這麽貧啊!”張曉波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走吧,我餓了,咱吃飯去!”

譚小飛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傾身在他唇角淺啄一記:“吃你比較好。”

“譚小飛!!”

譚小飛嘴角揚起一抹輕笑,他就愛看張曉波又羞又惱的樣子,像只張牙舞爪的小奶貓。

兩個人一路從酒吧溜達着回四合院,經過一家京味小炒,譚小飛停住了腳步:“要不,就在這吃點吧?”

張曉波瞄了一眼,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你吃不慣的,還是換一家吧。”

張學軍以前就愛窩這家吃面,一碗面十塊錢,再要碟花生,炒兩小炒,就着他那礦泉水瓶裏的二鍋頭,一坐坐半宿。

“我就想吃這家!”譚小飛不由分說,擡腳就邁進了屋子。

張曉波沒辦法,只得跟着他走了進去。

“來兩碗面。”已經過了飯點,小飯店裏人不多,兩個人挑了個角落坐下,張曉波朝着老板娘說道。

“不,先上兩瓶酒。二鍋頭!”譚小飛說到,“今晚咱們喝一杯。”

“行啊!”張曉波笑了起來,“老板娘,再炒兩個下酒菜!”

“好咧!”老板娘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

酒上的很快,譚小飛拿着那丁點大的小酒盅看了看,他以前喝洋酒,都是拿的水晶杯,拿這麽小的酒盅喝酒倒也是第一次。張曉波拿起酒瓶給他倒了一盅,自己也倒了一盅,端起酒杯才想起來沒有祝酒詞,仰頭對着譚小飛問到:“為了什麽?”

“為了今天我們能坐在一起喝酒!”譚小飛舉起杯子跟他“磕”的一碰,仰頭一口喝盡。譚小飛第一次喝二鍋頭,沒想到這酒這麽烈,一下喝猛了,辛辣的酒味嗆的他直咳嗽,眼淚都給嗆出來了。

張曉波看他那樣,頓時樂了:“叫你丫裝!”然後拿起杯子,也是一口悶。

譚小飛好不容易喘勻了氣,看張曉波傻樂的樣子,抹了一下依舊火辣辣的嘴角,拎起酒杯,又給彼此到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酒盅“砰”的一聲砸在了桌上:“這才帶勁!”

張曉波自然不肯服輸,也是一飲而盡,然後酒盅杯口朝下一甩,挑釁似得看了譚小飛一眼。

譚小飛笑了起來,又給彼此倒了一杯:“曉波,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現在認識也挺好。”張曉波搖頭晃腦的說到。

“不好。”譚小飛搖了搖頭,酒勁上來,他有點頭暈,伸手去摸張曉波腦袋上的毛線帽,“我不喜歡你受傷。”

“……”張曉波默默無語,拎着酒盅又喝了一大口。

“曉波,其實我有件事想和你說。”譚小飛直視着張曉波,目光深沉,“其實你爸走那會,是我在他跟前。他有些話,我想你應該會想聽……”

聽到說張學軍的事,張曉波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他擰着脖子直接回到:“我不想聽。”

“你想聽不想聽,那都是你爸的遺言。”譚小飛說到,“你爸那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我說了我不想聽!”張曉波忽然一拍桌子,打斷了譚小飛。譚小飛擡眼看他眼睛裏全是血色,兩人對視半響,張曉波站起身來就要走。

譚小飛一把拉住他,頓了頓說到:“行,不聽這個,那我們說說別的。你爸桌上內照片,是你動的吧?”

譚小飛早上起床,看見張學軍的照片倒扣在桌子上,他以為是照片倒了,把他扶起來才出的門。可等他買了早飯順便帶回些水果回來,準備把祭桌上的東西換一換的時候,他發現……照片又被扣上了。

“我動的怎麽了?他是我爸,我愛怎麽動就怎麽動。”

“死者為尊,那是你爸的遺照,你不能這麽對你爸。”

“譚小飛!”張曉波忽然厲聲吼道,“你TM別以為咱們現在怎麽樣了就能管我了!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說話!”他現在的樣子挺可怕,一雙眼睛瞪的老大,像只發狠的野獸。

“曉波,你爸走了,這是事實你得認。”譚小飛的聲音依舊沉穩,就算知道張曉波在犯渾,他心裏也沒有一絲的生氣,取而代之的只有心疼。他知道,張學軍現在是他心裏的一顆毒瘤,他得将這顆毒瘤挖走。

張曉波擰着脖子不說話,眼圈卻忽然泛了紅。

“曉波,沒事。”譚小飛起身坐到他的身邊,将他的腦袋摟在懷裏,輕聲說到,“你還有我呢!”

譚小飛的這句話擊中了張曉波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他的心像是一個被紮了個洞的氣球,憤怒、委屈,瞬間全跑沒了。張曉波雙手從譚小飛外套裏面伸過去,輕輕摟住對方的腰,聲音悶悶的從他胸口傳了出來:“會有人看見。”

譚小飛非但沒放手,反而摟的更緊了:“看見就看見,小爺不在乎。”

兩人旁若無人的抱着,良久張曉波才喃喃的說到:“我知道他走了……可我就是接受不了。”

“我知道。”

“我每次看見他就和他吵架,一次都沒和他好好說過話……如果我知道,他這麽早就要走,我肯定什麽都順着他……”張曉波繼續說到。

“我知道……”

“其實我心裏不恨他……”

“我知道……”

“其實酒吧裏放太師椅,取名叫聚義廳,都是張學軍的意思……張學軍,其實我舍不得你走。”張曉波的眼淚順着譚小飛的脖子流進了他的衣服裏面,冰冰涼涼的滑下去。

譚小飛緊緊的摟住他,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他懂張曉波,他們兩個人有着相似的經歷,都在渴望着被愛之中長大。只是張曉波比他幸運,至少,張學軍對他,是真的豁出命去的好。所以,他能理解張曉波沒辦法接受張學軍已經走了的這件事情。

譚小飛輕輕吻了吻張曉波的腦袋,伏在他耳邊輕聲說到:“以後,我會一直陪着你。你踢我踹我,我都不會走。”

張曉波窩在他的懷裏,忽然崩潰,放聲痛哭了起來……

後來的許多年,張曉波再也沒有提起過某天晚上在一個小飯店,他趴在譚小飛的懷裏哭的像個孩子的事情。只是每每當有人好奇的問起,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确信,自己能和譚小飛過一輩子的時候,他都會想起那個冬夜,譚小飛的懷抱比誰都溫暖和安全。從那一刻他就知道,這是他可以躲一輩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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