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怕什麽來什麽

野心,背叛,催生出變亂,動蕩。

五國分夏,皇者隕落。千年來,人界終無皇者再現。

三界之規,上古警言,此時不過幾句空話,再無任何約束力。

巫帝宮中,妖王久久不言。火紅長發如烈焰燃起,金眸深處,凝出徹骨冷意。

“你說的對。”妖王冷笑,沒有執行者的規矩,有何用?

巫帝回身,殿中龍吟不再。

“打算何時動身?”妖王問道。

“怎麽?”

“小九不在妖界,也不在你這裏,依我看,十有八九去了人界。”

“所以?”

“所以,本王打算同行。”金眸眯起,眼尾自然上挑,竟現出幾分妩媚,“千年未去人界,怕連路都認不得,兩人也好作伴。”

巫帝凝視妖王兩秒,确定對方不是說笑,揮手凝出一條紫色巨龍,冷聲道:“我慣于獨行。”

翻譯過來,認不得路也好,要找兒子也罷,都不是理由。自己走,休想一路纏着他。

“不能商量?”

話音未落,紫色巨龍已飛至妖王身前,張開大口,噴出一道水柱,如驚濤拍岸,洪水席卷,聲勢驚人,生将妖王沖出正殿。

“炎青!”

妖王怒吼,巨龍咆哮,水柱一道接一道。半個時辰後,妖王險些成了落湯雞。

火焰?驚雷?全部無用。

妖王無法,只得劈開空間裂縫,三十六計走為上。

臨走時,不忘回頭吼一句,“炎青,本王記住了!”

巫帝躍上龍背,銀發随風飛舞,長袖如黑翼舒展,望向合攏的空間裂縫,搖了搖頭。

千年過去,仍沒多大長進。

狐九焰為何會沒事找揍,根源不必找,全在他老子身上。

“回去。”

紫色巨龍收起水柱,龐大龍身在半空盤旋數周,引來山下巫民頂禮膜拜,到底心滿意足,掉頭返回巫帝宮。

回到正殿,巫帝掌心浮起一團紫色靈光。靈光中,金髓凝成一粒金丹,不再流淌。

“七百年。”

七百年前,陰差陽錯,他将一具法身留在人界。

七百年後,金玉髓現世,為法身所得。

巧合,意外,還是因果注定?

五指合攏,能感到掌心處的灼熱。昂首眺望,目光穿透蒼穹,依稀回到千年前,人界亂起,五國反逆,夏朝崩潰,人皇隕落的那一日。

金玉髓,人皇宮。

天道,因果。

何人結因,又是何人得果?

人界一行,是否能助他解開疑惑?

蒼炎大陸北疆

朔風起,大雪漫天。

風雪中,寶車籠罩黑色靈光,穿雲而過。

李攸坐在車中,看着對面的塔拓,腦中轉了幾個來回。

日前同靈狐一場大戰,七劍成陣,五名燕國修士困在其中,險些喪命。雖其本意非善,然燕地為其主場,難保不會糾集同門,找回場子。單打獨鬥不行,幹脆抄家夥群毆。

未免麻煩上門,拖慢行程,短時間內,李尊者打算低調趕路,冰湖之事只能暫緩。

綠松已将祭煉洞天福地之法道出,李攸缺少的,只是一副荒獸骨骸。

事有六成把握,無需着急。若能借此避開雲霁,獨自探尋冰湖,對李攸而言,反倒更好。

畢竟,五國之內,能讓李攸牙牙疼,避之唯恐不及的能人,目前為止,只有雲真人一個。

将出燕國北疆時候,塔拓突然接到鷹隼傳訊,部落族長被兇獸所傷,藥石無醫,恐将不久于人世。

身為族長親子,塔拓自然是第一順位繼承人。然有先族長留下的大王子,他想順利接過權柄,掌控整個部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放飛傳訊鷹隼,塔拓眉間擠出川字。

“我父向來健朗,有練氣五層修為,是整個草原數一數二的勇士。不過兩頭兇獸,怎會輕易受傷?”

李攸執起通天壺,倒出一杯熱茶,按住觊觎杯中茶的靈狐,道:“你是懷疑,有人瞞天過海,借機下手?”

“是!”塔拓盤腿坐在車中,雙手握拳搭在膝頭,過于用力,手背鼓起條條青筋,“不瞞尊者,我懷疑父親中了暗算。兇獸不過是個幌子,有人趁我不在,對父親下毒手。”

“目的?”

“族長之位!”塔拓兇狠道,“我的伯父是先代族長,因犯下大錯被族人驅逐,由我父繼承族長之位。大王子是伯父長子,當時年齡尚幼,沒有受到牽連,被留在了部落。”

“你懷疑,下手的是這位大王子?”

“九成是他。”塔拓道,“阿古等人背叛我,也是他的陰謀。”

“哦。”李攸點頭,阿古的事,他是親眼目睹,塔拓的懷疑不無道理。

将茶杯推到塔拓面前,李攸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如果真是他,”塔拓拳頭握得更緊,指節咔吧作響,“我要按照草原的規矩,在祖巫面前同他決鬥!敗者廢去一身修為,永遠離開部落!”

“如果不是?”

“不,一定是他!”塔拓聲音堅定,懇求道,“尊者,請幫助我!”

李攸放下通天壺,“想我如何幫你?”

“我同大兄鬥法,不希望牽連他人。望尊者為我做一個見證。”

“就這麽簡單?”

李攸神情終于有了變化,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是!”塔拓正色道,“塔拓三生有幸,六世結下善因,能得尊者看重,視我為友。”

李攸挑眉,好奇壯漢接下來會說什麽。

“尊者有告誡在先,朋友之間,有話當面直言。我的确想過,以尊者本領,可為我之靠山,助我奪取族長之位,然……”說到這裏,塔拓停住了。

“什麽?”

“一路行來,尊者種種高義之舉,讓我倍感羞慚。只覺心存鬼蜮伎倆,無顏面對祖巫,面對歷代先人。”

“不至于吧?”壯漢太實誠,他果真不該好奇。

“至于!”塔拓神情變得堅毅,“人界千年未有飛升修士,如真有可登大道之人,當如尊者這般!”

“……”他幹什麽了?

“尊者勿要謙虛。”塔拓繼續正色道,“山城之事,尊者未曾言明,我等也能猜出一二。尊者幾次三番被人謀算,換做他人,早血洗一地。尊者卻未取一人性命,怎不令我等佩服!”

“這個……”他的确沒殺人,可把浮空山搬走,絕對比殺了趙橫更讓他難受。那面東虢令早成腹中點心,趙蓮的期望,也只有夢中才能實現。

“不提山城,過周、梁時,遇有不開眼之徒,尊者亦是大度放過。”

“……”人放走,東西留下,可稱寬懷大度?那些見財起意、攔路搶劫的猛士八成要哭死。

“再者,這只九尾靈狐,”塔拓越說越激動,“換做他人,早剝皮拆骨,煉制法器丹丸,或打入馭獸印,馴為靈獸。尊者這般善行,我再不知悔改,當真愧為修士,不為人子,再不敢言求得大道。”

李攸徹底無語。

慈悲,善心,大度,壯漢話裏的人,果真是他?

誤會這麽深,大家以後如何能繼續愉快玩耍?

李攸頭疼,無法扭轉壯漢想法,只得揮手,讓塔拓離開。

無論如何,他需要獨處,順便反省,究竟是什麽原因,才會收到如此多的好人卡,還是3S級別。

“騙人是不對的。”

李攸靠向車壁,長嘆一聲。想做一名合格的反派,比預想中更加困難。

靈狐蹲坐桌旁,前爪抱住一塊靈石,看着長籲短嘆的李尊者,動動耳朵,自言自語道:“父王說人界修士狡詐,不會是騙我的吧?”

“你說什麽?”

“這些修士竟以為你是好人?”靈狐上下瞄着李攸,神情中充滿疑惑,“他們的眼睛一定長在後腦勺上,你哪裏像個好人?和那老不死有一腿,是好人才怪!”

李攸:“……”

車內靜默兩秒,噬魂滕飛出,靈狐被捆成團子,倒吊車頂。

“嗷!”動彈不得四肢,只能繼續用嘴巴奮鬥,“我實話實說,你惱羞成怒!”

啪!

不必李攸動手,噬魂藤直接代勞。枝蔓舞動,團子變得更圓。四肢之外,嘴也被堵住。

“我說過,我和炎青沒關系。”李攸伸手戳一下團子,“真是記吃不記打,總記不住教訓。”

“嗚嗚!”

“話說回來,我只是問你幾句話,已經給過報酬,你怎麽不走?”繼續戳。

“嗚嗚!”

“該不是我這裏夥食好,賴上了?”接着戳。

“……”

“怎麽不嗚了?”李攸雙臂環胸,“被我說中了?”

靈狐垂下耳朵,事實上,他很想走,可每當下定決心,總是會有強烈預感,在人界期間,最好不要離開李攸身邊。

九尾靈狐之所以能統禦妖界,武力強大之外,更重要一點,能預測吉兇。

不像白澤,需要列出陣法,才能占蔔推算。狐九焰天生血脈,遇有兇禍機緣,都能提前感知。

或許是瞬間直覺,也或許是靈機一動,總之,在穿過時空亂流誤闖人界,不幸被教訓一頓之後,狐九焰突然預感到,跟着李攸,将有一場大機緣等着他。

父王說過,預感機緣将至,絕不能放過。

九尾靈狐一生,說不定只這一次。

至于李攸曾用板磚拍過他,火焰燒過他,噬魂藤捆過他,還和炎青那老不死不清不楚,都可以暫時放下。

等獲得機緣,提升到和父王同樣境界,回頭算賬不遲!

“嗚嗚……啊?”

心思飄得太遠,一時收不回來。等靈狐回神,才發現噬魂藤早已解開。

活動幾下僵硬的身體,突覺有異。寶車周圍有法力湧動,十分陌生。

狐耳轉動,很快确定,不下二十人,最少有四名金丹,一名元嬰。而且,其中有修士已張開法陣。

照這個狀況,分明來者不善,上門找茬。

“喂!”

見李攸轉頭,靈狐下巴一擡,“外邊這些修士不好對付,給小爺兩塊靈石,小爺就勉為其難幫你一次。”

“謝了,不必。”李攸拒絕,幹脆利落

靈狐用力拍下前爪,爪下靈石碎裂,“不識好心,休想小爺再幫忙!”

話音剛落,車外傳來人聲,“道友與狄戎結伴,路經燕國,無故傷我宗門修士。今日,本座攜門下弟子,前來讨一個說法。”

李攸皺眉,燕國人?

“師尊何必同他多言,與狄戎為伍,定非善類!”

“出來!”一個粗豪的聲音喊道,“藏頭露尾,狡詐如狐,膽小似鼠,實乃狐鼠之徒,不敢現身一見?”

轟!

李攸尚未如何,靈狐先已炸毛。

“吼!”

火紅身影似一道流光,猛然自車內蹿出。

狐身停在空中,瞬息增大數十倍,九條長尾豎起,腳下生成漩渦,四周燃起熊熊火焰。

“九尾靈狐?!”燕國修士發出驚呼,“妖王血脈怎會在此?”

“王師弟,你之前為何不說,此人同妖族有關?!”

被斥責的修士嘴裏發苦。他早說過,奈何沒人相信。連師尊都說,他是身陷劍陣,産生錯覺。

如今眼見為實,又歸罪于他,世間可還有公道?

當此時,李攸自車內飛出。

黑衣墨發,手中一柄黑色靈傘。見燕國修士呈合圍之勢,腳下已有法陣張開,眼中頓生寒意。

本不想多生枝節,主動上門找揍,就怪不得他了。

視線掃過,燕國修士如被荒獸盯上,齊齊脊背生寒,頓生不妙之感。

五裏外,一葉扁舟正緩慢行來。

察覺前方有法力波動,雲霁放下竹簡,單手捏起法訣,放飛紙燕。

數息之後,消息傳回,雲霁不由輕笑,“山城一別,能在燕地重逢,當是你我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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