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吃

龍搭上那只手,輕盈地躍下窗臺,鞋跟碰上地板,發出清脆的噠噠聲。他距離約翰這麽近時,約翰才發現,赫莫斯面頰上全是細密的鱗片,泛着迷人的金屬光澤。

赫莫斯用一種不同尋常的目光瞧着約翰,接着說:“你出了很多冷汗,你做噩夢了。”

雖然它用了陳述句,約翰還是畫蛇添足地點頭,告訴他,是這樣沒錯。

“你夢見了什麽?”

“我忘了。”約翰說。

他不明白為什麽赫莫斯不滿意這個回答——微弱的失落從那雙眼睛裏一閃而過。

“我真的忘了——”他說,接着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你知道我夢見了什麽?”

“不。”赫莫斯說。但他的表情不是這麽說的。約翰仍能從那張不太熟悉的臉上讀出他熟悉的東西,赫莫斯在說:是,我知道你夢見了什麽,但我才不要告訴你。

約翰有點想笑。但他現在想做點比嘲笑赫莫斯更好的事情,所以他捏住赫莫斯的下巴,吻了上去。

赫莫斯嘗起來非常不一樣了。他的嘴唇很涼,牙齒是尖的,約翰小心翼翼地擦過那排利齒,碰到了龍的舌尖——也是尖的,而且觸感變了,不再像人,人的舌頭不會這麽澀。好在它仍舊很柔軟,而且唾液很快潤濕了它,讓它變得沒那麽澀。

約翰感到赫莫斯的手撫上他的脖子,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裏。龍手上剛剛還在的爪子已經收起來,只有圓潤的指甲的觸感,擦過約翰的發根,激起一小串電流。龍的尾巴本來是拘謹地貼着腿,但漸漸地,它變得和赫莫斯一樣放肆起來,伸進約翰的襯衣下面,尾尖以一種熟稔的動作摩挲着約翰的後腰,然後環住他,像第三只手臂,不讓人類有能力遠離。當約翰想要結束這個吻時,赫莫斯沒有順從他的意願。他延續了它,加深了它。龍的舌頭侵入約翰的口腔,不停地舔舐,吮吸,像另外的一種進食,充斥着一種超乎尋常的饑餓感,好像是因為他平時壓抑了那些欲望太久,所以現在噴薄而出的渴求才這樣勢不可擋。

漸漸的,約翰察覺到有什麽在失去控制——赫莫斯長久以來維持着的那種禮貌變得淡薄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僞裝下從未改變的本性。約翰,起先有些驚吓,但很快适應了它的不加掩飾。他捧起它的臉——手掌下全是鱗片的堅硬的文理——更加用心地回應它,引導它,縱容它,直到它平靜下來。

它平靜下來了,它放過了約翰的嘴,但它的尾巴和它的手臂把他抱得更緊了,鱗片幾乎要在約翰的皮膚上留下印記。

赫莫斯看着約翰因為剛才的長吻大口喘息。它什麽表示也沒有,反而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開始舔他。從他的面頰開始,一路向下,舔過他微微冒出胡茬的下巴,他的喉結,他的脖側,他的頸窩。這次它沒有解扣子的耐心了,它直接讓他的衣服在頃刻間化為齑粉。它的魔法很冷,約翰忍不住地戰栗。他的戰栗終于讓赫莫斯意識到了一些常識問題,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原本冰涼的身軀變得溫暖起來。

它把約翰壓到地板,明明床就在旁邊,卻要直接把他壓到地上。它根本不在意他們是在床上還是在地上,因為這對它來說沒有區別。

在約翰有限的記憶裏,赫莫斯很少會呈現出現在這個形态,更不要說以這個形态和他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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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龍有的時候瞳孔會拉長,眼睛會發亮,鱗片從皮膚下冒出來,因為興奮而微微翕張。但那和現在不一樣。現在這個赫莫斯,太……不像一個人類了。

約翰當然知道赫莫斯不是人類,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白塔法師在撮合他們倆認識前,預先給他寫了一封信,把什麽都告訴他了。約翰知道将要來送信的游俠是那位寒冰的赫莫斯,它年少時喜歡戲弄諸神,長大一點也不懼怕和命運為敵,居高臨下地看待這個世界和世界上的生靈,把大陸當成它的娛樂室。“但它經常裝模作樣,”約翰記得信的最後有這麽一句,“雖然裝得不怎麽上心,但它願意裝,喜歡裝,很多時候,它裝得久到快讓你忘了,它其實不是一個弱者,它其實不是一個人類。”

而現在,赫莫斯不裝了。

它以前在上床時是會裝的,它會臉紅,它會喘息,它會喟嘆,好像它是個有性生殖的物種,能夠為這自然賜予的快感所支配。

它現在不裝了,像一個好整以暇的觀衆,一個聚精會神的旁觀者。它保持着它的優雅和冷靜,在約翰的那段體腔裏進進出出,看約翰怎麽在快感的沖擊下潰不成軍。

如果約翰現在能夠像他平時那樣胡思亂想,他會聯想起一連串記憶。他會記起赫莫斯怎麽無動于衷地看他為他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妻子痛苦,記起赫莫斯怎麽在他提起那些令他振奮的書籍或人物時露出不感興趣的樣子,記起當他傷痕累累地回到帳篷裏時,龍怎麽平靜地現身,問他是否需要他幫他上藥。

他會記起他當年為什麽如此厭煩這個雜種,如此憎惡這位半神,他會重新貼近那些他以為已經遠到沒必要看清的過去,他會充滿帕雷薩曾經充滿的怨恨,他會理解帕雷薩當時的所作所為——他究竟為什麽巴不得再也見不到赫莫斯,即使在同一時刻,他仍能感受到龍對他的吸引力。

帕雷薩恨赫莫斯,就在它冷眼旁觀的時候,就在它無動于衷的時候,就在它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的時候。他所鐘愛的事物它覺得無聊,他所熱愛的事業它覺得無趣,他所看重的一切——在龍眼裏,連聊勝于無的消遣都算不上。是無意義的紛争,是無價值的犧牲,是人類固有的卑劣與悲慘。它對他的犧牲是:它居然能忍耐他去冒着生命危險幹那些它覺得十分不值得的事情。

那些帕雷薩可以犧牲任何事物來達成的事情。

帕雷薩知道他對赫莫斯來說并不是一個消遣,可那又怎麽樣?就算對赫莫斯來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帕雷薩不是一個消遣,這個當事人能再有什麽感想?他該感動嗎?他會感動嗎?他能感動嗎?

可見,思考是多麽讓人掃興的事情。所幸,約翰現在沒辦法思考。

人看着龍的豎瞳,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淹沒在它所帶給他的快感裏。他像暴風雨裏的溺水者,被浪潮掀進深海,無法分清天與地的方向,不知道應該往哪邊游才能重新吸到空氣。他抱住了他唯一能抱住的東西,以為這是一塊浮木,帶他升高,但實際上這是掀起風暴的海怪,它令他墜得更深,墜進更純粹的欲望裏,墜進一場短暫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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