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竹籃打水
這個客人走進來時,南內特·蓋沙正在給她的侄子織毛衣。現在是傍晚,已經過了飯點,外面正飄着雪花。入冬之後,出門在外,人都要把自己全身上下圍起來。這個男人也是。他戴着寬檐帽,裹着圍巾,穿着大衣,蹬着長靴,只有眼睛露出來。那不是一雙年輕人的眼睛。此外,他一手提着一個不大的旅行箱,一手拄着一根手杖。那根手杖不是裝飾品,他的右腳跛了。
所以當他把圍巾解開,露出他的臉,向蓋沙夫人打招呼時,蓋沙夫人驚訝萬分:
“約翰?!”
他們擁抱,坐下,蓋沙夫人給約翰倒了一杯熱茶。她細細打量年輕人,覺得約翰看上去真是大不一樣了。以前他是輕松的,愉快的,每天都充沛着活力和熱情。而現在,他看上去好像年紀很大一樣,顯得過于深沉,還有點疲憊了。他這大半年肯定遭受了不少生活的挫折和打擊。蓋沙夫人同情地想。而且腳還跛了,對于一個正直青年的人來說,沒有什麽比不再健全更加難受的了。
“那時候沒來得及和您道別,”她聽見約翰慢慢說,“真的很抱歉。”
“萊尼已經把情況說明白了,”她溫和地說,“他的導師找到了讓你恢複記憶的辦法,你們必須立刻趕過去。”
約翰點點頭。
“海澤爾先生還特意問過你,”她繼續說,“他說他家裏有急事,叫他回去,他只好把你丢在麥田那裏。中途他抽時間來這裏退租,順便想着要好好和你道歉,沒想到你已經走了。”
“事恰好都趕在一起了,”約翰微笑着說,“我們那時候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真是太遺憾了——我們大概這輩子再也沒機會見面了。”
多丹先生下樓吃午餐,看到挽着袖子,端盤子,擦桌子的約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找一張桌子坐下時,約翰經過他,問:“還像以前一樣嗎?”
雕塑家點點頭。
約翰看上去有點行動不便,但走起路來還像以前一樣迅疾,做事情又有效率又可靠。多丹先生這次難得吃午餐吃得很慢,聽着周圍的動靜。這個小鎮不大,認識約翰的人很多,總有人問出他想問的問題。約翰,你的腳怎麽了?他回答說,在不涉之森被魔獸踩了。又有人問他怎麽跑不涉之森去了。他回答說,他是去旅游的。那又是怎麽有錢旅游的呢?他說他很幸運,碰上了一頭龍暴走,領到了黑淵的賠償金。此起彼伏的羨慕的聲音。有人追問,那頭龍是什麽樣。他告訴他們不能說,這事連新聞都沒上,因為黑淵付了每個知情者好一大筆封口費。有多少錢啊?有人問。他回答說,反正他手裏沒多少了,為了治他倒黴的腳,賠償金已經都花完了,所以他只好回來接着擦桌子了。一些命運無常的感嘆。接下來又有人問他:約翰,蓋沙夫人說你是去恢複記憶去了,你現在記起自己到底是誰了嗎?你的本名叫什麽?
年輕人對他們露齒一笑。
本名也是約翰。他告訴他們。很遺憾,記起自己是誰毛用都沒有,他不是某個有錢人的兒子或親戚,沒有任何人留了遺産給他繼承。
在場的人一起快活地笑起來。多丹雖然納悶這有什麽值得一笑的,但也被笑聲傳染,情不自禁跟他們一起笑出聲。
進了隆冬,天氣越來越冷,雪總是下個不停,到處都銀裝素裹,街上行人稀少,這個時節,大家都愛縮在火爐邊取暖。
也許是這個緣故吧,當那只白魔鬼大搖大擺走進鎮子裏時,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白魔鬼這個種族名聲不好,幾乎就是強盜和亡命之徒的代名詞。雖然他們中的确有做正經生意的正常人,但印象這種東西改變起來太難了。于是,那些在人類的地界正常工作,生活,旅行的白魔鬼幾乎都會僞裝成人類,這就更助長了人們的偏見——那些好白魔不會讓你一眼就看出來他們是魔鬼,所以那些顯而易見的白魔——毫無疑問,他們是魔鬼。
這位白魔鬼——女士——頂着她顏色奇怪的頭發,灰白的角,蒼白的有奇特五官的面孔,就這麽走進蓋沙夫人的旅店。這裏只有櫃臺後坐着一個看報紙的人。
約翰擡起頭,打量着她面頰上淡紫色的紋身。
“這位客人,”他放下報紙,“需要什麽幫助嗎?”
她走到櫃臺前,掏出一把匕首,釘在櫃臺上。
“搶劫。”她說得言簡意赅。
約翰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我們這裏生意不好,沒錢,”他回答,“你不如去西邊十字路口那家酒館。”
“太麻煩了,”白魔回答他,“我就搶這家。”
“……你令我想起一個認識的人。”
“現在和我攀交情沒用的,人類。”
“雪梨小姐。”
“那是誰呢?你的未婚妻嗎?”
“你應該換個笑法,雪梨小姐。”
“……這樣笑的人很多。”
“再換個走路姿勢。還有紋身前查一查白魔鬼紋身圖鑒,別把紋在小腹上的圖案紋到臉上”
雪梨小姐誇裝地發出一聲挫敗的呻吟。
“您太沒意思了!”
帕雷薩挑眉,不置可否。他垂下眼睛接着看他的報紙。
雪梨小姐兀自表演了一會兒,覺得沒趣,又安靜下來,看着他,用白魔的面孔牽出一個微笑。
“我當時真不應該休假啊,”她決定哪壺不開提哪壺說,“這是多大一出好戲啊!我聽說是因為您出爾反爾?”
“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又不是多好的人。”對方的反應很平淡。
雪梨小姐撇撇嘴。
“愛神本尊都感動的愛情,居然這麽個結局,”她說,“叫大夥以後怎麽相信愛情啊!”
對方不說話。
“你真的想讓我爹死嗎?”雪梨又問。
“就像他現在想讓我死一樣。”
“他不希望你死,他希望的是——你倆一起死。”
“也沒什麽差別。”他翻了一頁報紙。
雪梨把下巴擱在櫃臺上,用指甲彈她的匕首。
“我聽說博古亞負責保護您,”她問,“我怎麽沒見着他?”
“您用刀刺我一下,他就出現了。”
雪梨看了他一眼。
匕首在頃刻間拔出,襲向帕雷薩的脖頸。他連眼皮也不眨,好像全身心沉浸在閱讀之中。
在利刃碰到他的皮膚前,兩只手指夾住了利刃,冰糖坐在櫃臺上,身影出現了不到一秒鐘,下一刻,他和雪梨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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