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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微将最後一把魚食丢進水裏, 伸出手讓梅兒用手帕擦幹淨,扭頭看向緩步走來的陳玉,見他一派淡定不急不躁,心下嘆息。
宮門外發生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 可那并不是她的意思, 她還絞盡腦汁的想着如何拉攏陳玉為自己所用, 怎麽會無聊的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來當衆打臉。細心觀察後很簡單就能發現, 陳玉這個人其他不好說,愛面子是肯定的。這麽折騰一番,天才知道此刻他是不是已經惱羞成怒把自己記進了小本本等着報複。
唉,所以說那位疤面侍衛大哥沒事找事幹嘛啊。
可王微還不好當面說什麽,不管那個侍衛出于哪種原因要整這麽一出, 明面上都是為她出氣。王微要是流露出了對他的不滿,以後還有誰肯為她辦事。因此王微只好默默的把這個鍋給背了, 心想現實裏單靠小恩小惠果然沒法徹底收買人心。這不, 疤面侍衛兄很明顯對她忠誠度不高。反正王微沒有傻到真以為他這麽做是為自己考慮。
思來想去,估計是單方面和陳玉有私人恩怨吧。
“算了,訓話懲罰一會兒私下再說, 先集中精神搞定陳玉這關。”
腦海中飛速的閃過一系列權衡利弊, 王微沒有站起來, 依舊懶洋洋的保持着坐姿, 看着陳玉上前躬身行禮。雖然心裏盤算的是怎麽打動他拉攏他,可氣勢不能丢。如果有用的話,王微倒是毫不介意表現得平易近人禮賢下士, 無奈這年頭的大多數人根本不吃這一套。越是放低身段,他們越覺得你好欺負,因此王微不得不随時端着公主應該有的架子。
“奴婢見過公主, 公主萬安。”
王微沒有立刻叫陳玉免禮,讓他保持躬身下拜的姿勢,不冷不熱的道:“陳公公這樣的忙人,居然還想起來給本宮請安,實在是叫本宮有些惶恐。”
陳玉一點沒有顯得惱怒,身體站得穩穩的,舉起的手臂紋絲不動,恐怕可以維持這個姿勢許久都不失态半分,口中謙卑的道:“都是奴婢該死,還請殿下責罰。”
王微也就那麽一說來表示自己的态度,沒指望這麽一句話就能吓得陳玉立刻求饒,小小的刁難了他一下後便看了梅兒一眼,梅兒會意的代替王微叫了起,卻沒有和以往一樣給陳玉賜座。陳玉只能像個被審判的犯人似的站在下首,被一群宮女侍衛圍觀。
接過梅兒遞來的一碗冰鎮酸梅湯,王微慢吞吞的用小小的銀勺攪拌,一邊小口喝着一邊偷眼觀察陳玉的表情。想來以他如今的身份和風光,怕是已經許久都沒有遭受過這般待遇。身為被皇帝看重的近侍,走到哪裏都是萬人追捧,還別說眼下他手握聖旨,在長安也算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雖然他還是一臉恭敬的站着,和大多數王微見慣了的內侍一樣,垂着雙手,微微彎着腰低着頭,哪怕是再怎麽嚴苛的女官也無法挑剔出任何不對,但王微覺得此刻他內心肯定氣炸了。說來也是有趣,見多了宮裏的宮女內侍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王微倒是沒從陳玉身上感受到任何發自內心的敬畏——雖然他面上裝得挺像那麽回事。
這也沒什麽奇怪,因為皇帝本身是那個德行,要讓人對他真心尊敬确實挺難的。可即便是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受寵得不得了的陸沉,王微依舊可以察覺到他到底對皇權是畏懼的,對外再怎麽猖狂,在皇帝面前還是保持了一份底線,不敢鬧得太過分。只有陳玉這個出身卑/賤的太監令人意外的有那麽幾分不卑不亢的氣度。和他打過幾次交道,王微明顯能感受到他打從骨子裏散發的不屑。
大概在皇帝面前他掩飾得比較好,但在自己這個沒權沒勢的公主面前,他就沒怎麽花心思隐瞞,立刻被王微看了出來。如無意外,當初在邺城第一次接觸,這家夥只怕還盤算着怎麽收服公主,把公主變成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呢。
就沖這一點,王微就覺得陳玉這個人挺有意思。不知道他是天生的傲氣,還是身在其中看穿了統治階級的本質。根深蒂固二十多年的現代教育讓王微無法欣賞奴顏婢膝的類型,所以明知陳玉是個不安定因素,她還是想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和他達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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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悠悠的啜飲着冰涼酸爽的湯汁,一派閑散的欣賞回廊外的風景,仿佛已經忘記了還有陳玉的存在。但陳玉也是很沉得住氣,一言不發的繼續站着,王微覺得他可以站到天荒地老。就這麽不聲不響的過了至少半個時辰,王微都喝了三碗酸梅湯,再喝下去只怕就得去上廁所。而且為了優雅美麗一直保持現在的坐姿真的很累,只能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也是,陳玉到底是從最底層的內侍爬上來,不必細想就知道吃過很多苦,這種罰站應該是基本功,人家能站一天一夜都不喘氣。況且王微又不是想現在就和陳玉翻臉,下馬威意思意思就足夠了。
她把小小的玉碗放到一邊的茶盤上,揮了揮手,那些宮女和侍衛就都立刻倒退着走出了回廊,連梅兒也不例外。王微見狀心中滿意,看來把這些宮人交給梅兒調/教果然是正确的,才短短幾天就已經不複最初時亂七八糟的模樣了。
只是幾個侍衛雖然走了出去,卻還是站在距離不太遠的地方,王微也不以為意。疤面侍衛兄雖然一如既往的冷淡,從頭到尾都不肯主動拉下臉讨好王微。她連着給予了多種優待甚至準許他在內宮出入自行挑選其他侍衛人選都沒用。可人家本職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啊。放到現代說不得就是安保界的傑出人士,專門給大佬當保镖,一般人摸都摸不到。
對于有本事的人,王微還是很願意寬容。只是最開始她還以為皇帝出于父愛才給自己派了這個侍衛,相處幾天後隐約察覺到了一些真相——怕不是不受待見才被打發到自己這兒來的吧。老實說侍衛老哥那個臭脾氣真心不是一般權貴能接受的。
見王微屏退了四周,陳玉聞弦歌而知雅意,面上堆起那種宮中太監慣有的笑容,低聲道:“殿下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奴婢去辦,還請殿下放心,只要是——”
舉起一只手,王微打斷了他的表白:“陳公公,本宮也不和你兜圈子了,近來幾日,你雖然面上風光得很,私下卻也很艱難吧。”
陳玉笑容未變,但王微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眼神有幾分微妙的變化,嘴上卻還是公式化的裝起了糊塗:“不知殿下此言何意?奴婢愚鈍,竟然不太明白。”
王微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得了,明人不說暗話,陳公公何必做出這幅樣子,是想糊弄誰呢。你機關算盡才從父皇那裏騙來這麽一道聖旨,想靠着它在長安城裏謀得一席之地。雖然想得是挺好,可惜那些世家出身的大人們卻不太待見你這個太監呀。”
這句話幾乎就是當面打臉了,王微欣慰的看到一瞬間陳玉的腮幫子鼓起了一團,毫無疑問他狠狠的咬了牙,雖然很快就收斂下去了。但這還是給王微極大的鼓勵,說明陳玉并非那麽無懈可擊。雖然他這個人有着和年齡不匹配的城府,而且必定狡猾狠毒,難以掌控。可只要他還有在意的弱點,王微就有可乘之機。
顯而易見,低/賤的出身以及太監的身份就是他的命門,而且如無意外,他永遠都改變不了這一點。這也是即便他再怎麽心裏看不起王微,還是要老老實實在王微面前忍氣吞聲的根本。看他憋屈的樣子,王微就覺得,即便是個眼下沒什麽用的公主身份,有時候還是挺能帶來優越感的。
“也難怪那些世家死活要把持着上升通道不放,生怕別人插足自己的勢力,這種靠着出身就能随便碾壓其他人的滋味……竟然該死的甜美。”
頭一回享受了一把權/二代的快/感,王微有點能理解為什麽有些二代會天不怕地不怕做出些正常人根本做不出的愚行了。天天這般耳濡目染,長此以往,不暈頭轉向才怪呢。
王微還擔心陳玉要繼續跟她玩謙卑呢,到底還是太年輕,陳玉像是被她幾句話挑起了火氣,也不裝什麽長安第一好太監了,借着此刻四周無人,擡起頭站直身體,冷冰冰的道:“殿下一再羞辱奴婢,是奴婢哪裏得罪了殿下而不自知嗎。”
對此王微還是挺喜聞樂見的,她倒不生氣,輕輕的擊了幾下掌後笑道:“陳公公,虧得你還有臉自稱奴婢,看看現在這幅模樣,可有半點奴婢的自覺?也就是本宮寬宏大量不放在心上,換個人早就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拖出去打板子了。”
她只是随口放個嘲諷,但陳玉聞言卻是心中一驚,他也不知怎麽就這般沉不住氣,按理說他不應該如此簡單就被激怒才對,否則也活不到今天。只是話已出口,又見王微并無惱怒之色,陳玉收斂了幾分怒意,沉吟片刻後才謹慎的問道:“殿下到底意欲何為?不妨明說,何必故弄玄虛。”
“好,那本宮就直說了。”
見狀王微也不繼續兜圈子,直截了當的開了口。
“本宮想要參與朝政,但是苦于找不到任何機會,你給安排一下。”
陳玉聽了這話竟然都愣了半晌,用看瘋子般的眼神望向王微:“……殿下是失心瘋了嗎,女子不得……”
“行了行了,我知道,女子不得幹政是吧。”
王微不耐煩的道。
“可還說太監也不能幹政呢,現在你不就正大光明的幹政,也沒見誰沖上來一頭撞死在朱雀門上。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天底下沒什麽是不能變的。”
陳玉冷笑道:“殿下倒是說得輕松,可傻子都知道此番行為必定引得滿朝震蕩,當初陛下賜給公主诏令,可不是讓公主做這個的。奴婢就算是拼死讓公主如願以償,不說殿下能不能鎮得住局勢,對奴婢又有什麽好處?”
王微撫掌笑道:“這就對了,凡事都要講個好處,本宮漫天開價,公公就地還錢,這才叫有商有量,比問都不問直接拒絕好多了。我又不是傻子,怎會一開始就明目張膽的插手朝政,無非是想請公公從中穿針引線,先讓本宮出了這內宮,站到前臺,做點引人注目收買人心的事情,之後再慢慢打算。”
陳玉被她一番話說得張口結舌,上下仔細的打量了王微許久,王微心說多虧現在不流行穿越重生小說,不然陳玉妥妥的以為自己被人穿了。其實王微倒不是不能咬文嚼字跟陳玉引經據典的慢慢談,問題是有那個必要嗎?
看了半天,大概是沒有看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畢竟王微現在的殼子是貨真價實的公主本尊,誰來都看不出問題,陳玉幹笑了幾聲:“殿下忽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知該說是殿下掩飾得好,還是以前整個長安的人都是傻子,被殿下給騙了。”
其實王微有點懶得掩飾的意思,但既然陳玉問了,她覺得還是找個理由出來解釋一下比較好。她輕笑一聲:“陳公公自幼進宮,想來吃過不少苦頭,不知在公公印象裏最痛苦最難熬的經歷如何呢?”
陳玉狐疑的盯了她一陣,見她不像是懷着什麽惡意,思索了一下後道:“若問最難忘最痛苦的經歷,當時才進宮不久,因為語言不當受了罰,餓着肚子只穿一身單衣跪在雪地裏吧。那一次差一點就要了奴婢的小命。人人都說奴婢熬不過去,最後好歹還是活了下來,可見人/賤命也賤是真的。”
王微冷笑:“公公雖說自己命賤,可最難受的回憶不過饑寒交迫,險些因病夭折。想必在公公看來,本宮這樣的身份,自然是從小養尊處優,什麽委屈都沒受過了。豈不知當日亂軍入城,本宮孤身逃至宮外,幾度險些被亂軍侮辱,赤/身裸/體和一堆血糊糊的屍體呆了一天一夜,最後被丢進屍坑差點活埋,踩着無數屍骨爬出土坑……這般經歷又如何?”
陳玉一時無語,他還真的不知道這些,當時他跟随皇帝一起逃出了長安城,沒有見到亂軍入城的慘狀。而且單單聽說公主被幾個侍衛和武忠郡王護衛着救出,好像找到的時候衣衫不整,疑似已經受辱,其他更詳細的并未聽人說起——因為大多數知情人早在當日就被負責掃尾的齊公公滅了口。
王微本意只是想壓制一下陳玉,但伴随着語言,她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幕幕可怕且終生難以忘懷的可怕場景,鼻間仿佛再次聞到了屍體腐爛和血腥混合而成的臭氣,一陣反胃,差點幹嘔出聲,急忙端起一邊的茶水喝了幾口,才壓下了已經沖到喉嚨口的酸液。
“我還以為早就忘了,沒想到居然還記得這麽清楚。”
只來得及想了一下,王微就強制的把這些場景從腦海中揮開,繼續說道:“經歷了這些,本宮還能如以往一般傻乎乎什麽都不懂,只想着嫁人生子……未免也太蠢了。陳公公該不會以為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不長記性的傻子吧。”
陳玉默然無語。
“即便是頭豬,也要想想為何會遭遇這些。最開始本宮覺得大概因為自己不是男丁,才會被父皇丢下,只帶着英王棄城而去。可是在長安城被軟禁,四處求告無門後,本宮才發現,一切的根本,只是因為本宮無權無勢罷了。想來即便是個皇子,不得父皇寵愛,手中無兵無財,一樣免不得遭人漠視的下場。這一點,陳公公不是看得很清楚嗎。有時候,我這個公主和你這個太監其實差不多,都是只能仰人鼻息,靠着父皇恩寵才能戰戰兢兢活着的可憐蟲。”
王微将聲音壓得更低:“在外人眼裏,陳公公何嘗不是父皇身邊的紅人,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試問你又為何要冒險離開父皇,頂着有可能失寵且死無全屍的下場跳進長安城這趟渾水?呵呵,不知公公可否聽過這麽一句話,心比天高,身為下/賤。說到下/賤二字……我也就比公公高那麽一丁點罷了。既然如此,本宮為何不能給自己找條活路,好好的,不必再看人眼色的活着?”
即便是陳玉這般膽大妄為之人,竟然也被王微這番話說得冷汗淋漓。其中很多事情他曾經隐晦的想過,只是從不敢宣之于口。畢竟,他可不是什麽接受了反封建教育早就不知道什麽君臣尊卑的現代人,再怎麽野心勃勃,骨子裏依舊保留着一份天然對皇權以及世家的仰望和敬畏。
只是這種畏懼比起同時代的大多數人要淡得多罷了。
即便如此,陳玉不可能像王微似的随随便便就把這些話說出口。要知道,這可是個連皇帝名字都不能提也不敢寫的時代啊。
王微無視了陳玉的動搖,幽幽的道:“聖人有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是女子,而公公是小人,在眼下這長安城,我們不趕緊聯手起來給自己找條活路……莫非還要自相殘殺然後被那些圍觀的世家勳貴看笑話嗎。”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更新一直不給力,抱歉,工作太忙一度導致生病住院,出院後還是依舊被壓榨,放假三天值班三天,實在是無語。
唉也不空口白話許諾保證什麽了,實際行動最好,總之不必擔心本文坑掉,估計就這幾天要開V了,再不開實在是扛不住了。正在瘋狂存稿好迎接開V三連中……
PS:看到上一章不少讀者說陳玉像以前小說裏某個男配,不不不,并不是一樣的人設。陳玉還是有時代局限性,他有野心,想往上爬,但篡位啥的真沒想過。他一個太監,要他搞娶公主當攝政王這種騷/操作也不現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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