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勉強睡了一小會兒, 第二天早上被叫醒的時候王微還在哈欠連天。好在她現在年輕,熬個夜并無大礙,只是有點暈暈沉沉。

她告誡自己切記不能再熬夜,上輩子修仙導致大把大把掉頭發的慘狀歷歷在目, 王微可不想這一次也面臨禿頭危機。

用過簡單的早飯, 她便迫不及待的去把候信給叫了來, 先是慰問了幾句, 便含蓄的詢問他現在行動可還勉強,能不能出宮。

候信一看就知道公主是有事情交代,他現在恨不得立刻為公主辦幾件差事,好報答公主的維護相救之恩,立刻拍胸口保證絕對沒問題。

王微看他臉色還不錯, 而且那一日他并沒有受到很嚴重的傷害,休養了幾日估計好得差不多了, 加之她又不是叫候信去上刀山下火海, 躊躇一二,還是坦誠相告。

“我要你辦一件很要緊的事情,稍後你喬裝打扮一番, 拿了我的令牌獨自出宮, 去找那些可以典當的店鋪, 詢問哪家有能力吃下一大筆宮中悄悄拿出來販賣的財物。”

之前和候信聊天的時候王微聽他說過, 他因為一直在邺城看守花園,平時皇帝不駕臨的時候,看管得并不嚴, 他和負責守門的幾個士兵混得挺熟,時不時會溜出去游玩。因此他對外面的世界不像其他從小入宮導致一無所知的宮人好很多,起碼有個基本的概念, 不會傻乎乎的相信一吊錢只能換十個雞蛋。

況且王微現在也沒更好的人選了,李有財去聯系他的師兄師弟還沒回來,梅兒是個女子不方便出宮辦事,其他的侍衛王微一個都不信,候信是沒辦法之下的選擇。看他平時都挺機靈的,應該沒問題吧,王微不确定的想着。

候信聽了王微的說辭,沒有問原因,只是有些擔憂的道:“要典當宮裏的東西,那可都是有印記的,奴婢怕當鋪不肯收。”

王微嗤笑道:“把價格壓低幾成,我還不信了,送上門來的肥肉那些人不肯吃。別小瞧了商人的貪婪和膽量,要是給出足夠的價錢,他們連吊死自己的繩子都願意出售。”

換個時候王微還不敢這麽幹,因為私下交易宮中來歷不明的財物,一旦被查處是要滿門抄斬的。

但現在長安城亂成一片,加上不久前才被亂軍打入宮中,放火搶劫,丢失了大量珍貴的財寶古董,到現在都沒統計出個确切的數字。

宮裏死了跑了那麽多人,王微和陳玉兩人聯手,也就堪堪将局面穩定,再無沒有多餘的精力去一件一件追查具體丢失物件的下落。這裏面的貓膩誰說得清,王微不信沒有人趁火打劫,盜取私藏了東西卻謊稱是被亂軍搶走。而這些東西留在手上就是禍端,肯定要早點抛售。只看長安城開業最早的便是當鋪一類,就知道裏面暗藏的水有多深。

這年頭背後沒點勢力靠山,誰敢開當鋪啊。他們還真的敢收宮裏偷出來的東西,不然如何發家致富呢。

王微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這種事情仔細想想就一點都不稀奇。

她給了候信一份清單,叮囑道:“不要分散賣,最好在一家談妥,寧可讓他們占些便宜也要趕緊脫手,錯過機會就來不及了。不要收銀票,要真金白銀。如果對方無力一口吃下,那就能賣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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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信苦着臉道:“殿下,這麽大的事情,肯定瞞不過宮裏啊,您到時候如何解釋私賣自己宮中的財物……傳出去可不好聽。”

王微無所謂的道:“解釋什麽,沒什麽好解釋的,我的東西愛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你只管趕緊去辦就成。”

她一開始還想過要不要隐瞞一下,選一些沒什麽特色的東西,但轉念一想,如今這年頭可黑得很,難保對方不見財起意,一不做二不休來個黑吃黑,把東西吞了,錢一分不掏。仗着眼下長安城無人能管束,王微便在清單裏加了幾件很有來頭,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來歷的寶物。

這樣的話,相信當鋪的人看到後也會有幾分忌憚,不敢把價錢壓得太低,更不敢打壞主意。要是對方真的那麽膽大包天,那麽王微不介意仗勢欺人一把,帶着禁軍去抄了鋪子,資産全部充公給她跑路。

至于候信擔心的那些,她都準備跑了,還管那麽多幹嘛。

把能想到的事情都細細的叮囑了一番,候信這才拿着清單一臉凝重的離開。王微剛想喘口氣,又是一大堆女官前來,和她商讨明天出宮辦法會的事情。畢竟是件很莊重的事情,那邊早就事先排練了好幾回了。雖然不至于把王微也叫去彩排,但具體的時間和一些布置還是得和她商議。就像是明星出席活動安排流程,王微得和負責承辦的單位仔仔細細溝通。還有公主出行的排場很浩大,安保工作也要事先溝通好,王微不得不見了很多人,七嘴八舌的聽她們說個沒完,記住一些要點,一時間也鬧得暈頭轉向。

好不容易把這些人給打發走,才用了午飯,陳玉那邊又派人拿來了一本名冊,說是已經按照殿下的吩咐把放出宮的宮女名單整理好了,請殿下過目。因為是自己籌劃的,而且也是真心想為宮裏的女人們辦點實際的事情,王微只好耐着性子讓人按照名單把上面記載的宮女都找來,聚集在西苑的一片空地上,親自接見問詢。

她主要是擔心陳玉為了敷衍,強迫不願意的宮女出宮,又或者在裏面動了手腳。雖然王微覺得正常人應該都不會喜歡呆在宮裏,但總要考慮一下實際情況吧。

等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名單上的宮女都到齊了,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片,估計得有數百人。王微一出去她們便集體下跪給她謝恩,王微急忙叫了起。

她大致看了看,都是些年紀比較大的女子,而且不少已經形容頗為憔悴,別說二十三歲,三十三歲怕都有了。很多人臉上都充斥了不安以及期待,看得出她們确實很想回家。但也有一些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高興的神情,王微估摸着這些人可能并不想出宮。

梅兒根據王微事先的交代,高聲宣布了公主的賞賜,所有奉旨被放出宮的女子,都可以憑借宮中發放的憑證,到長安城裏指定的幾家客棧暫居,一個月內所有的住宿費皆有宮裏負擔。她們可以趁着這段時間聯系家人,或者尋找可靠的辦法返鄉。

“公主殿下感念你們在宮中勤勞的工作,每人賞賜白銀三十兩,絹五匹。”

梅兒話音未落,宮女們都興奮激動起來,她們可沒想到還能得一筆財物,加上她們在宮裏多少也積攢了一點私房,即便是離開皇宮也不必擔心生活無依無靠了。

“另外,如果返鄉路上遇到什麽難事,可以靠着離宮時得到的憑證去找當地官府幫忙。”

聽到這話,宮女們不禁又跪下不少,給王微磕起了頭,嘴裏念着“千歲慈悲”,“多謝千歲娘娘”之類的話。王微看着心裏挺難受的,其實她考慮了很多,如今世道不安全,一個弱女子帶着財物孤身上路更是危險,按照她的想法,原本打算每個宮女指派兩個禁軍保護,一路送到家裏才好。

但這種想法顯然不現實,王微也只能稍微變通一下。實際上她還有一種隐隐的擔心,覺得這些女子離開皇宮也不一定就能過得更好。可是,因為在長安呆了這麽些時日,又見到了不少隐藏在看似平穩下的危機,她覺得長安城遲早要爆發更大的亂子。到時候這些女子留在宮裏,才真的是一點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盡量多放些人離開,但那樣的話皇帝絕對不會允許,王微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私自操作,只能選擇放二十三歲以上的宮女,能救一個是一個。

等到宮女們稍微平靜了一些,王微對梅兒耳語了幾句,梅兒清了清嗓子,對着下面黑壓壓一片等到宮女繼續道:“殿下仁愛,不會強逼你們在不願意的情況下離宮,如果有并非自願的,請上前幾步,單獨出列。”

王微本想着大概不會有人真的這麽傻吧,沒想到沉默了一會兒後,真的有三個宮女擠開人群出列,跪在了臺階下,縮着肩膀瑟瑟發抖。

梅兒詫異的問:“你們為何不願出宮?是家中無人,擔心沒有着落嗎?”

其中兩個宮女都哭着說她們進宮的時候家裏已經沒有父母,即便是殿下開恩,她們也無處可去,寧願繼續留在宮中直到老死。不過這話也就聽聽,身為宮女卻想老死宮中,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對此王微無話可說,只能允許她們留下。

還剩下一個宮女,看上去怯生生的,長得還有幾分姿色,雖然穿着和其他宮女一樣的衣裙,王微卻注意到她在衣袖和裙角繡了幾朵花,耳朵上還違反宮規帶了一對小小的珍珠耳環,心中頓時覺得有點不妙。

果然,那女子伏在地上細細的道:“奴婢……奴婢曾經被陛下臨幸過,雖然沒有記檔也無幸得個名分,可奴婢已經是陛下的女人了,怎可私自離宮呢。”

王微翻了個白眼,她無法理解這個女人在想什麽,既然沒有記檔,說明皇帝壓根就不認,搞不好都不記得這件事了。離開皇宮随便找個男人嫁了,不比在皇宮守活寡強嗎。

王微沒吭聲,其他人更不敢多嘴,梅兒見王微面色不佳,猶豫了一下後道:“既然如此,單憑你所說,也無法證明陛下曾經臨幸過你……而且你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要這時候才說,到底是何用意?”

那宮女捂着臉嗚嗚哭泣:“奴婢……奴婢只是想求求殿下,能不能把奴婢送到陛下身邊去……”

王微臉都黑了,一語不發的拂袖而去,梅兒只得叫人來把那個宮女拖走,至于她祈求的事情,當然不可能了,王微吃撐了沒事幹才會答應她。

本來她還挺高興的,這下頓時變得非常不愉快。按照時下的道德标準,假如那個宮女沒說謊,反倒是值得稱贊的美德,因為她對皇帝很“忠貞”嘛。至于是不是妄想着飛上枝頭變鳳凰則另說。

可王微就是覺得心情極度糟糕,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她也沒什麽立場去斥責鄙視那個宮女,她之所以今天可以坐着而其他人能跪着,并不是因為她比那些宮女強,僅僅因為她比較幸運,穿越而來後得到了個公主的身份罷了。倘若王微只是個宮女,她覺得搞不好還沒這些宮女混得好。因為這個時代女子該有的技能和品德,她一個都沒有。

王微胸中憋悶,宛如一只困獸,在寝殿裏走來走去,但腦海中卻更加的清明。她本來還有些猶豫,覺得抛下這一切跟随蕭弗離開是不是做錯了。她可以選擇更安全更穩妥的辦法,只是需要花更多的時間來獲取想要的一切。但現在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個死氣沉沉牢籠般的大明宮。

她渴望有朝一日能讓全天下的女人知道,除了嫁人生孩子操持家務,女人還有其他的活法。

女人不光可以靠着權謀以及頭腦從宮鬥中勝出,最後成為皇帝。女人當然也可以靠着自己的實力堂堂正正在戰場上打下江山,成為最後的贏家。

王微決定她不會再考慮女扮男裝的事情,她就是要以女人的身份來面對這個世界所有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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