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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比預料中結束得更早。

打頭的幾個強盜确實身手不錯, 但其餘的就只能用烏合之衆這個詞語來形容了,在被李有財連續用弓箭射殺了幾個後,他們就已經被吓破了膽,畏畏縮縮不敢繼續往前沖。後來蕭弗的幾個親衛更是從馬車裏拿出了類似連環/弩一樣的東西, 嗖嗖嗖一通亂射後, 在場還能站着的人就沒幾個了。

王微一心想要磨煉自己的膽量, 所以不顧有可能受傷的危險, 砍翻一個人就往人群裏沖。結果被蕭弗從後面撲上來按倒在地,之後不管她怎麽掙紮反抗,蕭弗都死死壓着她不放,直到李有財和他的幾個師兄弟将剩下還在搏鬥的劫匪全部打翻。

蕭弗這才放開她,還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将她拉起來, 王微充滿怒氣的将他的手打開。結果她還沒來得及發火,蕭弗便搶先一步以一種異常低沉壓抑的聲調道:“你瘋了嗎。”

王微張了下嘴, 她大概能理解蕭弗的怒氣從何而來, 因為在蕭弗看來,她只是一個力氣稍大喜歡舞刀弄棍的女人,遇到危險不乖乖躲好反而不自量力的往裏面沖, 無疑是在找死。可王微并非只是把計劃永遠停留在幻想裏的人, 她為自己打算好了未來的規劃, 并且已經做好了為之努力和犧牲的覺悟。

也許會受傷, 也許會丢掉一條腿和胳膊什麽的,甚至運氣不好直接就死在了混亂的戰鬥裏,但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 王微就不會懼怕更不會後悔。

一瞬間她想過和蕭弗解釋,但看到他那冰冷的視線後,王微又把嘴給閉上了。現在不管她說什麽蕭弗都不會信的, 王微依稀察覺到他似乎有着自己的一個計劃,而她身為計劃的一部分,被他安排好了一切,所以他大概不願意看到王微企圖逃離這個計劃的可能。

“随便蕭都督怎麽想,你要是覺得我瘋了,那就瘋了吧。”

丢下這麽一句話,王微便沒有再理睬蕭弗,而是走到了李有財身邊,他正在挨着一個一個檢查地上的傷者和屍體,面色有些凝重。

“怎麽了,你認識他們?”

王微見他神情不對,奇怪的問。

李有財沒吭聲,倒是他的師弟郭耀祖咳嗽了一下,有些生硬的道:“其餘的人倒還罷了,這帶頭的……在道上還有幾分名望,行走江湖的朋友們都尊稱他一聲郭爺……論親戚的話,小人算是他的遠親來着。年幼的時候師傅曾經帶着我們幾兄弟去他家的莊子拜訪,住了好幾個月……”

說着他蹲下,對着那張被扯掉蒙面的面巾,又蒼老,又憔悴的臉問道:“郭……郭前輩,您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向樂善好施受人尊敬,怎麽忽然幹起了着起不入流的勾當?傳出去豈不是要被大家恥笑。”

倒在地上的男人慘笑了一聲,好像已經心灰意冷,又似乎因為終于失手被抓松了口氣,幹澀的道:“命都快保不住了,還談什麽聲望不聲望的,若不是被逼無奈,我又怎麽會出此下策……算了,我沒什麽可說,只求一死。”

郭耀祖眉毛一揚:“您這麽說,可就話裏有話了?怎麽就保不住命了,難道還有誰在逼迫您不成?是誰?”

那個男人的視線先後在王微和走過來的蕭弗身上游移打量,看着他們身上衣物的質地,以及一些腰帶上挂着的小飾品,眼神裏竟然大有譏諷之色,扭過頭閉嘴不言,顯然是不願意多說。

由于李有財他們幾個和這個男人認識,一時之間倒也不好嚴刑逼供,郭耀祖好言好語的勸着,王微不想插手他們這些所謂江湖道義,便站在一邊沒說話。蕭弗卻沒這麽多顧慮,命令他的幾個親衛從滿地的屍體傷者裏找出了還能說話的人,上去就是一通粗暴的耳光,逼着他們吐露實情。

王微發現除了一些很明顯練過武的男人,剩下的人裏面很多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平民,連武器都只是木棍鐮刀什麽的,有幾個還面帶菜色,一看就知道長期沒吃飽飯,已經營養不良。帶頭的那位郭前輩嘴巴很緊,但是這些人可沒那麽高的覺悟,本就被這一番殺戮吓壞了,又被蕭弗威脅了幾句,立刻哆嗦着把什麽都說了。

吞吞吐吐之下,在場諸人倒也聽了個明白。原來這位郭前輩所在的地界便緊挨着被胡人入侵交戰最為激烈的幾個州縣。胡人本就是靠着一邊進攻一邊四處搜刮當地城鎮的物資充當糧草軍饷才能維持着部隊的作戰力,這樣一來,對這一帶的打擊可謂是毀滅性的。

無數老百姓都被迫丢下田地和房子逃跑,變成了無依無靠的流民,而且這個勢頭還在近一步擴大,影響到了周邊附近的州縣,大家都很害怕,擔憂下一刻胡人就會進攻他們的家園,所以都在拼命的轉移財産,帶着兒女四處躲避,導致大片大片的田地荒廢,一個連着一個的村子空無一人。

這樣一來,肯定會影響當地的稅收,畢竟朝廷可沒有下達免除賦稅的命令,于是一幹官員為了堵上這個缺口,不得不絞盡腦汁。要自己掏錢去堵窟窿不可能,老百姓早就跑得差不多,刮也刮不出什麽更多的油水。于是他們便把主意打到了當地的鄉紳富戶身上。

一開始還只是借口說商議,希望他們能捐錢,後面被催得太緊,從上面一層一層的施加壓力,他們也頂不住,便開始羅織罪名,強行将這些人家裏的兒女親人抓起來關押在大牢,逼着他們拿錢來贖。如果不在規定時間上繳足夠的錢糧,便直接将整個人家全部抓進大牢,流放充軍,家産充公。

那個被逼問的男人只是個佃農,因為家裏的妻子兒女全都被抓走了,迫于無奈才和那位郭前輩一起出來打劫,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用充滿濃重鄉音的語調道:“這實在是沒辦法了……不出來搶別人,我們就得死……我們也不想死,我們想活着啊……”

在他述說的過程中,李有財他們幾個早就聽得滿臉怒氣,尤其是年紀最小的白煜,他幼年便是因為差不多的理由被逼得家破人亡,自己流落街頭成了孤兒,被李有財的師傅收養,聽了這話,一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想必不是礙着王微和蕭弗在場,他大概早就蹦起來大喊要去替天行道劫富濟貧什麽了。

李有財用滿是祈求的視線望過來,好像希望王微能站出來主持公道似的:“殿……主人,您看?”

王微雖然心情沉重,但卻沒有什麽太大的驚訝,她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因為并不是多麽稀奇的橋段。盡管下面送上來的奏折從來不提這些事情,仿佛天下太平,人人安居樂業,即便是胡人還在不斷的進攻洗劫,但在大臣們嘴裏,就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區區小事。只是他們沒有認真對待而已,一旦準備妥當,眨眼的功夫就可以把這些小毛賊驅趕出中原。

但掐指一算,從胡人入侵至今也就才三個多月的時間,時局竟然就已經敗壞到如此地步,都逼着好好的良民出來打劫了,看來官/逼民/反也就是不遠的事情。一般來說只要一個王朝同時面臨外敵內患,差不多就是完蛋的先兆。王微就想不明白,從古至今老百姓想要的都很簡單,僅僅只求能不餓死,有衣服穿,有一席栖身之處。如果不是把他們逼到忍無可忍的境地,他們是不會起來反抗的。

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朝廷裏的那些大臣勳貴就是不明白?

又或者他們心裏明白,可誰叫這江山是李家的江山呢,他們才不會在乎李家的興衰存亡,只想趕在大廈将傾前能撈一筆是一筆。反正即便是換了個人坐皇帝,他們也一樣可以好好的當官。

她沉重的呼出了一口悶氣,再次慶幸還好她及時的離開了長安城,而且還有了一點自保之力,否則的話此刻她該多麽的絕望啊。

“主人?”

李有財再次祈求的問,其他幾個人也看着她,王微只是搖了搖頭。

為了避免誤會,她還是解釋了幾句:“別看我了,我管不了這事。就算是我亮出身份呵斥當地的官員放了牢裏的人質,可我沒有權力處置他們。一旦我離開,他們只會更加瘋狂的報複回來,那時候才是一點餘地都沒有,直接要讓這些人家破人亡。”

李有財的神情黯淡了下來,他到底是在皇宮裏厮混了多年的人,不會不懂這樣的道理,王微僅僅只是一個公主,确實沒有權力幹涉地方行/政。

大概因為王微始終沒有徹底的把自己當成這個時代的人看待,對這裏也沒什麽歸屬感,而且類似的事情她早就見過聽過許多,其中不少比這個姓郭的鄉紳悲慘一萬倍。她倒是從這件事裏察覺到了路途上潛在的危險,只想趕緊趕路,早點抵達蕭弗的地盤,不然她那一箱子金子只怕是危險。

不過這樣做顯得太冷漠了,所以王微還是示意候信從馬車裏拿了一塊金子,讓李有財轉交給了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

“抱歉,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你拿着這個暫時先去把家裏人贖出來吧。之後的事情……我覺得閣下還是早做打算,舍棄了家産,換得家人平安為好。”

能被當地的官員盯上當肥羊,肯定因為這個男人有一定的家底。如果是王微的話,早就想辦法變賣家産帶着家人跑路了。不過這也僅僅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王微一穿越過來就直接是權力的最高層,底層百姓的苦楚,她又豈能徹底的體會。

李有財将金子交給了地上的男人,他顫抖着拿着這塊不大的黃金,眼淚順着滿是塵土和皺紋的臉流了下來,忽然他奮力的掙紮爬起來,跪在地上對着王微磕了幾個頭。

“多謝恩公,小人無以為報,只求恩公留下姓名,待小人安頓好了家人子女,便來投奔恩公,為奴為婢,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見他年紀一大把頭發都花白了,聽上去好像還是江湖上有點名望的人士,被逼到這個份上王微也覺得實在是很慘,便婉言謝絕道:“不必了,我原本也不是為了施恩才這麽做,你就權當是我看在這幾位兄弟的面子上好了,要謝便去謝他們。”

說着她指了指邊上站着的李有財幾人,那男子又對着他們跪下,幾個人急忙上來拉扯,互相推辭,一番混亂。

最後那個男人擦幹了眼淚,滿臉羞愧的道:“小人沒什麽能報答恩公,只是恩公此去務必小心,您這一行人早就被盯上了。如今世道艱難,到處都是窮慌了餓壞了的人,綠林裏的兄弟們揭不開鍋也顧不上什麽規矩道義,只怕他們見小人無功而返,還會繼續打恩公的主意……恩公一定要小心啊。”

王微聽了後一點都不意外,李有財他們早就說過,他們簡直就差在身上挂個“肥羊”的牌子。之前投宿住店的時候也遇到過想下手的,全靠他們小心謹慎才得以安全脫身。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

那男人只是羞愧的搖頭,最後都沒有管那些死掉的屍體,帶着幾個還活着可以站起來的人,互相攙扶着一瘸一拐的離開,還是李有財他們幾個挖了坑把屍體給埋了。而蕭弗和他的親衛幕僚全程都事不關己的站在一邊,沒插手過問,但顯然也不打算出手相助。

王微覺得蕭弗沒有過來罵她婦人之仁多管閑事就不錯了。可她給出那塊金子根本不是什麽仁慈,而是為了刷李有財他們的好感度而已。眼下看來她這麽做是正确的,至少那幾個人的表情緩和多了,還主動的和她說了幾句話,不像一開始那麽生硬。

如此一想,她也蠻卑鄙的。

經過了這一番折騰,大家都累了,重新收拾了一番,也顧不上不遠處埋了屍體,圍着火堆睡下。蕭弗大概是被王微幾番掃了面子,也不來管她睡在哪裏的問題,自顧自的去馬車裏休息,王微也懶得理他。

閉着眼睛假寐了一會兒,王微聽到李有財輕輕咳嗽了一聲,他負責守夜,抱着長弓坐在火堆邊上,滿臉愁容,見王微睜開眼睛,有些歉意,但還是壓低聲音道:“殿下,您也看見了,外面已經亂成了這樣……您真的不回長安嗎?太危險了。”

王微沉吟了片刻後道:“實話實說,我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現在不方便和你詳細說。等我們到了蕭弗的地界确保了暫時的安全,我會告訴你的。”

李有財欲言又止,但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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