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見面

莊旭聽到他這句話，心裏悚然一驚，轉頭看過去，正想說話，但陶子安已經走進了病房，和往常一樣，撒嬌似的叫着張奶奶，甜滋滋的，讓整個病房的氣氛變得更輕松了。

剛才那短短的一句話，就像是莊旭的幻覺。

他愣了一下，想來想去，也覺得不合理，就抛之腦後，在莊母的催促下，加入了聊天，但心底還是有着一絲揮之不去的不安。

晚飯是在醫院裏吃的，叫的外賣。說不上有多好吃，但張奶奶的病餐更是清淡無味，看着就沒有胃口。大家是擔心張奶奶一個人吃飯孤單，陪着吃。

張奶奶吃得很慢，吞咽有些困難，心裏也還惦記着花花。雖然有視頻通話，但畢竟沒有真的面對面，抱一下暖烘烘的花花，還是不一樣的。

莊母有試過問醫院方面，能不能讓寵物進來，但很顯然，并不可以。住院部有各種病人，醫院不能冒着讓他們病情加重的風險，放一只大狗進來，沒辦法向其他病人家屬交代。

最後，只能作罷。

天黑下來，醫院的探病時間已經結束，他們明天都要上班上學，該離開了。

張奶奶坐在病床上，笑着目送他們出門。

當天晚上，在家裏，陶子安蹲下來，摸着花花的毛，一本正經地問它，“想見張奶奶嗎？”

花花眼底一亮，張嘴：“汪！”

陶子安咻的一下站起身，仿佛左牽黃，右擎蒼的大俠，威風凜凜，意氣風發。

“我們走！”

他肩膀上的小肥啾，還有腳邊的金毛都附和。

“啾。”

“汪。”

Advertisement

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陶和豫和溫芙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齊齊一笑。陶子安抱着金毛踩上窗臺，縱身一躍，從十八樓往下跳，他們也無動于衷，完全不像是看到兒子中二病發作，攜一汪一啾跳樓的父母，淡定得離譜。

陶子安一只腳都踏出去了，卻忽然停住，因為花花轉頭又跳回了屋裏，還咬住他的衣服拼命往後拖，陶子安毫無防備，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陶子安很疑惑，想把自己的衣服從花花嘴裏扯出來，“花花你幹嘛攔我？我們一起跳，去看張奶奶啊。”

花花用力搖頭，再次拽着他後退。

陶和豫用拳頭捂住嘴，忍笑說：“安安，它應該以為你瘋了，要跳樓，所以拼命攔你。”

陶子安恍然，摸着它的頭安撫，“放心，沒事的，兩秒就到地面，這樣最快了。花花你是大狗狗了，不能那麽膽小哦。”

花花震驚又委屈，哪只狗能從十八樓跳下去還一點都不怕的！

被陶子安再次抱起來跳樓，花花一臉絕望，它是只年邁無力的老狗，救不了瘋掉的人類了。算了，反正它也快死了，就陪着小人類一起吧，只希望投胎前，還能再見鏟屎官一面。

花花抱着必死的心，和陶子安一起跳樓，感覺到風呼呼地吹過耳朵，失重感兇猛襲來。然後，一只溫暖的手捂住了它的眼睛，抱着它說：“不怕。”

它竟然真的不覺得害怕了，而且也沒有感覺到痛，跳樓死不痛的嗎？

眼前再次能看到東西，周圍昏暗的燈光，爪子踩着實地。它四處張望，已經到地獄了？

陶子安的聲音傳來，“我說了沒事吧？走了。”

他領着花花坐出租車，師傅不介意他帶着狗，就連看到他頭頂的貓耳朵，也沒有大驚小怪。師傅自認為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了，年輕人嘛，玩cos戴個仿真耳朵而已，太驚訝就顯得自己老土了，于是，師傅很淡定地送他去醫院。

但師傅并不知道，這耳朵是真正地長在乘客的頭頂，并非假的。

到了醫院，陶子安帶着金毛走到住院部大樓後側，往上看，其中一個窗口就是張奶奶的病房。

陶子安二話不說，抱着花花，就是長腿一蹬，靈活的幾個跳躍，很快踩着窗臺來到了張奶奶病房的窗前。途中，還不忘遮住花花的眼睛，以免它恐高害怕。

張奶奶躺在病床上，正看着窗戶外面發呆，眼神空洞無神，手裏捏着幾張泛黃的舊照片，上面有着常年被摩挲的痕跡。

當窗口突然出現熟悉的身影時，她愣住了。

這時，陶子安推開了窗，拍了拍花花，讓它先跳進去。然後，他也輕松一跳，無聲落地，進了病房裏面。

陶子安和一身金毛的花花一起朝着病床上的張奶奶走過去，笑眼彎彎，宛如小太陽，渾身散發着溫暖的光。

張奶奶不敢置信，自語似的低聲說：“我……這是在做夢嗎？”

陶子安幾步就來到了床邊，笑着喊了一聲張奶奶，還握住了她的手，那觸感溫度，再真實不過了。

花花好幾天沒見到張奶奶，這會很是激動，兩只爪子扒着床沿，汪汪兩聲，尾巴搖得很是歡快，眼裏都閃着光。

陶子安連忙按住它，小聲說：“噓，別叫，被護士聽到就不好了。”

花花立刻乖乖閉嘴。

張奶奶這會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了。或許是因為心情太好，她的氣色都變好看了很多，笑容滿面，伸手抱着花花，溫柔地順毛，小聲地說着什麽。

花花乖順地趴在她的腿邊，低低地嗷嗚了一聲。

和花花聊了好半晌，張奶奶才擡頭，看向陶子安，慈祥地笑着：“安安果然有特殊的力量，真厲害。”

陶子安一點都不謙虛，“那當然。”

他站在床邊，笑了一下之後，神情忽然變得認真，問：“你想活下去嗎？我有辦法。”

張奶奶微愣。一般的絕症病人聽到這話，肯定會心中狂喜，竭盡全力抓住活下去的希望，可她的反應很平靜，反而聯想起了以前的事。

“安安你小學那會，校園大巴的車禍，所有人都沒有受傷，是你的原因？”

陶子安不覺得這需要隐瞞，就點了點頭。

張奶奶皺眉，“後來你重病休養三年多，就是因為用了力量，扭轉了太多人的命運。”

這次，張奶奶沒有再用問句，而是很篤定地陳述。

陶子安：“是有關系，但我不會死。”

張奶奶卻搖了搖頭，“這樣不對的，憑什麽我要活下去，卻讓你來承受代價？你一個孩子，應該由我來護着你。”

陶子安雙眼澄澈幹淨，并不覺得這樣有什麽關系。如果張奶奶想活，他就完成她的願望。雖然現在他的力量還未完全覺醒，會透支，但他是不死之身，又有什麽所謂？

張奶奶笑了笑，手輕輕地放在他的手背上，蒼老的聲音緩緩說：“安安，不用為我費心，我不怕死，活到我這個歲數，已經很滿足了，我也很想快點見我的家人。”

陶子安點頭，尊重她的選擇。

張奶奶笑着，轉而看向了他的頭頂，又說：“我能摸摸你的耳朵嗎？”

陶子安愣了一下，立刻捂着頭頂的貓耳朵後退，“這個不行。”

張奶奶笑了，“只有小旭可以摸？”

陶子安茫然，頓了一下，正要搖頭說他也不行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莊旭發來的信息。陶子安拿起手機，毫不猶豫就怼回去，嘴角無意識翹起。

張奶奶不用看都知道是誰，笑得更慈愛了。

“謝謝你，安安，我沒有什麽遺憾了。”

話音剛落，陶子安就看見她的身影變得模糊，靈魂從身體裏飄了出來，散發着柔和的光。

她微笑着說：“你和小旭都要好好的。”

病床上的身體，呼吸吃力，皮膚發紫，并迅速蔓延開來。慢慢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直至消失。

在護士到來之前，陶子安扶住窗，帶着花花，縱身跳了下去。

陶子安回家之後，他們就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告知他們，張奶奶離世的消息。

莊家的人都不敢置信，尤其是莊母，控制不住情緒，眼圈驟紅，聲音都含着明顯的哭腔，“怎麽會……不是變好了嗎？”

唯一讓人心裏好受一點的，大概是，張奶奶是笑着離開的，看起來并不痛苦。

他們兩家人一起處理了張奶奶的後事。

在那之後，花花的食欲大大下降，忽然就吃不下東西了，總是趴在那，沒有精神，動也不動。醫生說，是狗老了，差不多到時間了。

在張奶奶離開後不久，花花也走了，似乎是鏟屎官不在，它覺得寂寞，就跟着一起去了。

陶子安摸了摸它的耳朵，看着一團溫暖的金光從花花身上飄了出來。

那團光閃爍着，圍繞着陶子安飛了兩圈，直到陶子安伸手碰了它一下，說：“再見。”

它才飛走，消失不見。

張奶奶和花花離開後的幾天，莊家的氣氛有些沉重，而陶家很快就恢複了往常的樣子，尤其是陶子安，一如既往的中二，有些沒心沒肺。

莊旭有些懷疑他那是裝出來的，心裏其實很難受，只是為了不讓人擔心，才故意有說有笑。因為和張奶奶最親近的就是陶子安。

莊旭總是用餘光偷看陶子安，想着要怎麽安慰他。

陶子安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也偏頭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噓噓，你幹嘛？”

“你，張……奶奶的事，你怎麽樣？”

陶子安想都不想，就說：“張奶奶和親人團聚了，這是她一直都盼望的事啊。”

莊旭又看了他好一會，确定他是真的這麽想，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這一轉頭，莊旭沒有發現，陶子安正盯着他看，而且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肩膀的位置。

在陶子安的眼裏，莊旭肩上憑空出現了一只小家夥，黑白色的毛發，圓滾滾的身材，胖嘟嘟的爪子，懶洋洋地趴在那。

是一只迷你熊貓崽崽。

陶子安眼巴巴地看着。

莊旭一轉頭，就對上了陶子安亮晶晶的眼神，眼裏全是他。

瞬間，莊旭渾身繃緊，嘴唇緊抿，面無表情的臉加上淩厲的眉眼，總感覺像是冒着兇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來揍人。

而陶子安看到，莊旭肩上的團子害羞地用爪子抱着頭，奶乎乎地嘤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