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對面不識

杜樂章氣喘籲籲地跑到一邊,拍了拍看戲的阿越, “現在如何了?”

阿越啧啧地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時間剛剛好,杜大夫, 你怎麽弄的?”

“能怎麽弄, 還不是硬着頭皮直接攔着陸将軍, ”杜樂章道, “還好陸将軍處事公正, 人命關天也沒跟我計較太多。”

阿越朝練武場上看去,見陸長年正皺着眉訓斥萬峰,持刀的劊子手面面相觑地退到了一邊。

“那不對啊, ”阿越道,“陸将軍我是認得的,這人又是誰?诶诶诶, 又走過來一個!”

“小紀前站着的那個應該是三皇子,”杜樂章仔細看了看,“後頭跟着來的是二皇子和定遠将軍武陵。”

阿越瞪大了眼睛,“杜大夫,你連殿下都驚動了啊!”

“攔人的時候應該正是陸将軍和二皇子陪着三皇子游覽軍營,自然都驚動了。”

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冒出一個人影,渾身纏着白花花的紗布,仿佛幽靈一般行走無聲, 吓得阿越一個激靈。

“你你你!”杜樂章氣得跳腳,礙于練武場上的大人物不敢發作, 只得拿手指戳着他的腦門,“陳遠!你真的不要命了!”

秦承遠打開他的手,視線看向練武場,“我心裏有數。”

秦承平負手慢慢上前,當和事佬一般勸住了勃然大怒的陸長年,嘴裏一套一套的,說雖然萬峰沒有資格處置軍中急缺的軍醫,但至少他是為了軍營的安定着想,也算一片苦心。

“放屁!”沈故被烈日烤得喉頭幹裂,吼完便不住地咳嗽起來。

“當日你灌醉李屯将,又聯合紀送燃起營帳,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萬峰破口大罵,“還有陳遠,你們三個一個也逃不了!”

“全是你信口雌黃!賊喊捉賊!”沈故抹了抹唇邊的血跡,想要扭過身子跟他對峙,卻被身後的士兵死死地壓住了。

“正好,今日校尉與殿下都在,屬下鬥膽,請二殿下與三殿下明裁!”萬峰言辭激昂,一撩袍子便朝秦承平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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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承平眯了眯眼,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既明沒在看他,他的視線釘在了宋霁低下的頭上。

宋霁只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頭,加上士兵壓得用力,快把他整個身子壓在幹裂的地面上。

萬峰只當他們兩個都答應了,招來了小兵,“把陳遠從杜樂章那邊帶過來!”

“嗯?”秦既明突然捏住宋霁的下巴,把他的臉強行擡起來。

陽光烘烤地他有些發暈,冷不丁被擡起頭,眼神都是渙散的,幹裂的嘴唇微弱地翕動着,脆弱地如同蒼白的紙,仿佛一戳便能破了。

秦既明眸色深了深,伸手輕輕按上他唇角的紅腫。

“這……”萬峰一愣,轉頭求助于秦承平,後者仿若看戲一般泰然自若,眼中卻藏着暗潮洶湧的深意。

“師父,多年不見,你換名字了?”他面無表情地說着,按在他嘴角的手指猛然發力,惡狠狠地壓下那塊腫脹之處。

宋霁還沒來得及皺眉,一股鑽心的劇痛從胸口襲來,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撞飛了練武場的圍欄,砸到了冰冷又幹硬的地上。

秦既明收回拳頭,雲淡風輕地朝秦承平致歉,“二哥,失态了。”

“無妨,”秦承平斂去眼中洶湧的波濤,謙和道,“三弟你尋找叛徒有些時日了,一時失控實屬人之常情,只是……”

剩下的話宋霁沒再聽清了,他臨合上眼前,腦海中都在回蕩着那一幕,可惜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應該是恨的吧?宋霁這麽想着,他躺在地上,一根手指也擡不起來,看着眼前愈漸模糊的天色,苦中作樂地想,應該至少被打斷了三根肋骨。

如果有些東西斷三根肋骨能還清就好了,可他欠下的,還不清。

劇烈的疼痛讓宋霁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呼吸間胸腹疼得仿佛快要炸裂,可他硬是将舌頭咬出了血,也沒喊出半句。

杜樂章在一旁忙碌,見他咬舌頭,忙不疊要塞一塊布團在他嘴裏。

“沒事,”宋霁搖搖頭,“我不會把自己咬死的。”

杜樂章扔下布團,靠着床頭打了個哈欠,“我說你們一個個啊,都是想累死我!”

陳遠在一旁拿着藥碾不知在幹什麽,見狀插了句嘴,“整天喊喊喊,也沒見你死啊。”

“我死了你就高興了是不?”杜樂章氣得奪過他手裏的藥碾,“讓你幫個忙搗個藥草都不會,還是我自己來算了!”

宋霁張了張嘴,“有水嗎?”

“有有有。”杜樂章放下藥碾,趕緊給他喂了一口。

宋霁嘴裏被咬破了,水喝下去都是腥的,更痛苦的是,一旦稍有動作牽連了胸腹,那襲來的疼痛讓他恨不得再暈過去。

“行了,我會弄了,”秦承遠突然拿起他剛放下的藥碾,“我在這裏看着就行,你幾天沒合眼了,去睡一覺。”

杜樂章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你小子良心發現啦?”

秦承遠嗤了一聲不予理睬,下巴努了努門口。

杜樂章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臨走前千叮咛萬囑咐,跟個念經的和尚一般唠叨,煩的秦承遠恨不得一腳踹開,可惜腿上的傷還沒好,不能輕易亂動。

送走了杜樂章,秦承遠立刻把裝樣子拿着的藥碾一放,搬了凳子坐在宋霁身旁,“感覺怎麽樣?”

他不是以關心的口氣問這話的,明裏暗裏都是一副看戲臺子的幸災樂禍。

宋霁看着營帳頂,答非所問,“沈故呢?”

“這件事不了了之了,沒要你們的命。”秦承遠又問一遍,“感覺怎麽樣?”

“怎麽不了了之了?”

秦承遠冷哼一聲,“你到底回不回答我的問題?”

“你問的什麽廢話,肋骨斷了你說疼不疼?”宋霁白他一眼,“我問你我昏迷到醒來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秦承遠撇撇嘴,跟他一一解釋過來。

宋霁昏迷了兩天一夜,這段時間裏不知他們如何商議的,因為一場火燒毀了所有,證據不足根本無法斷案,最後陸長年力保下了他們兩人,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沈故被打了十五軍棍,宋霁肋骨病愈後還有十五根,但考慮到軍醫在軍中急缺,三十根至少一個月才能下地,便改成了五根,剩下的十根加在了沈故身上,等他十五根軍棍的傷好了再打。

“我原來以為他至少能向着你,我們的勝算便大些,”秦承遠道,“誰知翻臉不認人,分明三年前護得跟寶一樣,如今說扔就扔。”

宋霁擡眼看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秦承遠嘴角勾了個弧度,“反正他也把你扔了,你不如跟了我?”

宋霁道,“你覺得我非得靠個人才能茍且?”

“啧,看你們原本感情這麽好,如今怕你受打擊想不開。”秦承遠笑得奸邪。

“今天幾號?”宋霁突然問。

秦承遠一愣,“初八了。”

“你之前說密報裏十三號有胡人入侵?”

“是,我給改成了十五號。”

“陸長年為了保下我們已經将萬峰得罪了徹底,十三號胡人定會襲擊陸長年的營帳,”宋霁道,“你要把他不動聲色地引開,最好借此除掉萬峰。”

秦承遠眯眼,“就我?”

“我和沈故都下不了床,不是你還能是誰?”

“我腦子不好。”秦承遠坦言道,“而且我覺得勝算不大,督軍和西北軍沆瀣一氣,就算能救下陸長年除掉萬峰,之後呢?不見得把一個軍營都幹掉吧?”

“你不是都說了,你自己腦子不好,還分析個什麽勁兒。”

秦承遠一噎,幹瞪着他,似乎氣得要将他拆卸入腹。

“陸長年死了你我都活不了。”宋霁補上一句,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行,算你他娘的厲害!”秦承遠猛地從凳子上起身,惡狠狠道,“要成不了我扒了你的皮!”

“怪不得說腦子不好呢,是真不好。”宋霁輕笑一聲,目送着他匆匆跑出營帳,疲憊地合上眼。

胸腹的疼痛劇烈,宋霁皺着眉頭睡得極不舒服,花了許久才漸漸平穩下來。

寬厚的帳簾隔絕了屋外的北風呼嘯,帳中陷入了沉寂,漸漸的,帳頂上細弱的窸窣聲逐漸清晰起來。

見宋霁呼吸平穩,陷入了沉睡,帳頂上倒挂的兩個男人悄悄落下,都身着純黑夜行服,面紗遮去了眼部以下,一副暗衛打扮。

高些的男人上來出手如電,先點上了宋霁的睡穴,而後才輕手輕腳地拉開衣裳,露出胸腹的一片駭人淤青,覆蓋在白皙的皮膚上,更顯觸目。

兩人微微一怔,對視一眼,各自在心底莫嘆一口氣,掏出懷中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傷口之處。

藥膏是藥中極品,對于跌打損傷有起效,抹上不過片刻便漸漸融進了傷口之中。

“主人也真狠得下心,”一人搖搖頭,輕聲道,“可為了演這一場戲自個兒躲在角落裏心痛得大滾,這還……”

“別廢話,快些辦完事回去,叫人發現了可就壞了事,”另一人督促道,“我聽見腳步聲,快有人來了。”

不錯,這兩人不是旁人,正是一路跟随秦既明的暗衛藍一和藍八。

他們二人加緊了手上的動作,做完了一切将宋霁的衣裳合好,在夜色的掩護下迅速翻出了營帳,竟沒叫一路跑進營帳的杜樂章發現。

杜樂章想回去睡覺的,可翻來覆去總覺得那小子不靠譜,不放心親自來看一眼。才要進屋,突然覺得腦袋頂上刮過一陣涼飕飕的風,四處看看不見人影,便也沒在意。

他一路跑進屋,掀開簾子,果不其然不見秦承遠的人影,氣得直跺腳喊着,“這臭小子臭小子……”

喊到一半他突然驚覺帳中沉寂,知道應是宋霁睡下了,可看過去的時候,宋霁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出神地望着帳頂。

“我吵醒你了?”他歉意道。

宋霁搖搖頭,“怎麽了?”

“哦,我路上剛好碰見驿站來信,路邊落下一封,剛好是給你的。”杜樂章遞上信。

“路邊落下一封?”

“是。”杜樂章點點頭,很是不解地看他坐了起來,“你的傷不疼了?晚些再讀也不遲,現下還是先休息比較好。”

宋霁搖搖頭,“我心裏很亂,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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