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對面不識
“等等!”陸長年跟着起身,有些着急地喊住他, “我明白了。”
秦承遠挑挑眉, “這麽容易?”
陸長年道,“我做事向來看眼緣, 所以向二殿下舉薦了你, 如今我們已是同一條繩上的, 自不會懷疑你。”
秦承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眼緣?這就是你無事獻殷勤的理由?”
陸長年皺着眉, 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們……”
“我的确想往上爬,所以如你所說, 告訴你這些只是作為你舉薦我的謝禮,”秦承遠轉身走到了門邊,伸手撩開簾子, “我不管你怎麽想,但我卻從未相信你。”
“合作呢?”
秦承遠撩簾子的手放下了,“哦?”
陸長年苦笑笑,“現下二殿下視我如眼中釘,我須得自保,不是嗎?”
秦承遠似笑非笑,“那我要聽聽你的籌碼,再做決定。”
“你——”陸長年瞪着他, “原以為經歷過戰場上的生死搏鬥,我們不是盟友, 也至少不是這麽僵硬的關系。”
“随你怎麽想,”秦承遠道,“現在是你求我合作,不是我求你,不是嗎?”
陸長年看他半晌,還是嘆了口氣,率先退了一步,“你可知三殿下昨晚斬殺的是何人?”
“塔姆西,號稱胡人第一勇士。”
“不止這些,”陸長年道,“他的父親雅各布是現下戎氐聯軍的首領,兄長托亞是軍隊的将領,帶領的是軍隊中最骁勇善戰的一支,人稱百戰軍。”
“所以?”秦承遠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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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最重情義,塔姆西死在了突襲之中,其父兄必然會來報複,”陸長年緩緩道,“到時候,我會申請出戰,算是去戰場上避避風頭,你若與我同去,待到戰勝歸來皇上必定會封賞,既能遂了你的願,對我來說又多了個盟友,如何?”
“打的是個好算盤,”秦承遠冷哼一聲,“果真能混到校尉這個級別的,沒一個省油的燈。”
陸長年嘆了口氣,“軍營之中,雖比起官場風氣好上不少,但這渾水也夠深的,我這不過是自保的辦法罷了。”
“成交。”秦承遠留下這一句話,便撩開簾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陸長年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角。
秦承平用自己的勢力勉力壓下了糧倉無糧的謠言,但糧倉被毀之事是攔不住了,軍報快馬加鞭傳至京城,又快馬加鞭地帶了旨意傳了回來。
聖旨中大力譴責了西北大将軍武飛的失職,牽連了秦承平、武陵等人,罰俸降職不必說,但正在關鍵時刻,一切待到還京後再做商議,現下還是一切如常,給了他們将功補過的機會。
同時,皇上準了秦既明留在西北的折子,并讓他暫領校尉一職幫襯秦承平,又調來隴、豫等地軍隊五萬人,共計十萬大軍,守衛西北關卡,擊退胡人。
宋霁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錯過了這麽多,他跟同樣一頭霧水的沈故合計了一番,轉頭就堵了杜樂章,一人一句“嚴刑拷問”,終于才算知道了前因後果。
這時候已臨近年末,大雪漫天,那夜的突襲之中,胡人損失一名虎将與精銳部隊,大興糧倉被毀,将領傷亡,兩方心照不宣地暫時休戰,故而這個年過得尤其平靜。
燒了一次糧倉,秦承平暫時不敢頂風作案,士兵們難得吃上了飽飯,又因天氣惡劣減少了訓練強度,故而軍醫帳難得的空了下來,無人問診的時候,杜樂章時常拽着宋霁去沙城吃吃喝喝,權當過年給自己放了假。
宋霁又收到了楊寄柳的信,信中寫着在正月十五便能到沙城了,杜樂章呆在軍醫帳閑不下來,便跟着他一塊兒去接人。
他們約在茶館見面,宋霁進茶館前擡頭看了看,招牌上大大地寫着“九歌門茶葉沙城分店”,看得宋霁一愣,他記得京中他和楊寄柳合開的那家也是挂在“九歌門茶葉”這牌子下的。
“這個我知道诶!”杜樂章指着招牌,“我在京中的時候也經常去這茶館,裏頭有個說書的講得特別好!”
宋霁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的時候,老板從後院跑了進來,恭敬地問道,“請問您是宋霁宋公子嗎?”
宋霁有些尴尬地點了點頭,一旁的杜樂章斜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沒說話。
“二位是等楊老板的吧?請随我移步二樓的雅間。”老板說着将二人引到雅間,又拿出一個信封交給宋霁,低聲道,“這是京城姜樓姜老板寄來的,是今年茶館的分紅,請宋公子收好。”
待到老板吩咐人上了茶和點心離開,杜樂章才拖長音調陰陽怪氣地咦了一聲,“宋老板身兼數職,真不容易。”
“這樣,”宋霁無奈道,“以後你回京城去茶館,我給你免單如何?”
杜樂章嬉皮笑臉地笑開了,“雖然我是逗你玩兒的,不過你既然說了,那就一言為定啊。”
宋霁跟着笑了,他自然知道杜樂章并非存心,但他是存心想補償他一些,權當欺騙他的賠禮了。
“诶诶诶,”杜樂章戳了戳他的胳膊,“你等的那個朋友,就是京城茶鋪的那個楊老板啊?”
“是啊,”宋霁道,“最開始開胭脂鋪,後來出了事兒便跟我合夥開了間茶鋪。”
“我就打探個消息,随口說說,你聽了別往心裏去啊,”杜樂章做賊心虛似地回頭看看雅間的門,“那個楊老板啊,跟工部尚書祁信祁大人是個什麽關系啊?”
宋霁一口茶差點嗆住了,又聽杜樂章絮絮叨叨起來,“我也是在太醫院的時候聽說的,說祁大人跟楊老板關系好得不尋常啊,同進同出,逢年過個節還跟夫妻般一道去燈會廟會……”
這時候,杜樂章背對着的門簾被掀開了,宋霁趕緊給他打手勢讓他停了話頭,但他本人卻毫無察覺地唾沫星子橫飛,又說,“我之前還聽說楊老板是一路追随祁大人的,祁大人去哪裏,他就去哪裏,連家也不回!”
宋霁放下茶盞捂着臉直搖頭,杜樂章見他這樣興致起來了,“你也覺得不可救藥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據說楊老板家族顯赫,是當地豪紳呢,他……”
“我就是傻,傻到極點了,這樣滿意了嗎?”
一道冷冷的聲音插了進來,杜樂章一愣,吞了吞口水止了話頭,才意識到身後有人。
屋內的氣氛霎時降到了冰點,比外頭的雪蓋滿街還要冷上幾分,宋霁擡起頭,見楊寄柳臉色蒼白地不同尋常,眼下烏青,唇無血色,比起原來憔悴了不少,直覺告訴他楊寄柳跟祁信當中發生了什麽。
“寄柳……”宋霁起身剛想說幾句緩和氣氛,卻見楊寄柳猛地眼圈一紅,咬着牙轉頭,幾乎是沖出了茶館。
“我去我去!”杜樂章一個箭步追了過去,便追便跟宋霁道歉,“一人做事一人當,小紀你就先在沙城轉轉啊!”
宋霁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匆匆消失在了茶館的門前,無奈地笑了笑。
日光落在白雪皚皚的街道上,照得雪色一片暖意,大紅燈籠已經逐漸挂了起來,街上的人們滿是過年的喜氣洋洋。
沒了整日整夜的訓練,沒了數不勝數的傷患處理,宋霁這才覺得這麽些年來,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閑了下來。
他有意讓自己忙碌起來,最好忙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将大腦塞滿了東西,才會強迫自己不去無意識地回憶。
一旦閑下來,就會如同現在這般陷入回憶,陷入無盡的譴責,回憶裏秦既明帶着眷戀與依賴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深深地紮進他的胸膛,一刀一刀地砍向他的心髒,他甚至能感覺到鮮血從心頭滾落,胸口被踢斷又長好的肋骨隐隐作痛。
他從不将痛苦表現在臉上,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是應有的報應,可說到底,人心是肉長的,長年累月的分離讓他心間名為思念的種子瘋狂地生長,蓋滿了整座心房,卻在相見的一剎那被撕裂地粉碎,說不疼是不可能的。
之前三年闊別的時候,他曾試圖拼了命地将人推走,可秦既明死皮賴臉地纏着,他最終也沒能狠下心,現如今風水輪流轉,然而他卻沒那樣的厚臉皮,就連在軍營裏偶爾遇見都膽怯地要繞路,只能尋個沒人的地兒獨自舔傷。
如果軍醫能上戰場就好了,如此便死而無憾,也好過如今一日一日的難捱。
宋霁慢慢在街上閑逛着,到處也沒見到杜樂章和楊寄柳的影子,過個年也沒什麽小攤小販,冷清地很,連尋個飯館都尋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尋到一間還開張的酒樓。
他才一踏進門,老板便迎了上來,滿面笑容道,“宋公子,歡迎。”
宋霁邁進屋的腳愣住了,“姜老板?”
姜樓點點頭,低聲道,“三殿下到了西北,屬下也就琢磨着把酒樓的分店開到了沙城,這才剛開張幾天。”
宋霁臉上跟着笑了,恭賀了幾句,腳卻收了回來。
“诶,宋公子,”姜樓将他拉進屋,“屬下最近新得了幾道菜式,卻不知這裏的口味,宋公子在這兒呆了幾年,幫着參謀參謀可好?”
宋霁無法拒絕姜樓的盛情邀請,只得由着他将自己帶到了二樓,指了前頭一間雅座,便匆匆忙忙地下了樓。
姜樓的動作太快,宋霁壓根沒看清他指的哪間,想拽住人的時候姜樓已經跑進了後廚,別無他法,只能往前走了幾步,試探着看看哪間沒人。
走了沒幾步,身後的雅間門簾開了一條小縫,一只胳膊從裏伸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摟着他的腰将他帶入屋中。
“誰!”
宋霁一驚,擡起胳膊肘便要往後撞,卻冷不丁的,胳膊被人架住了,使了個巧勁兒翻了個個兒,将他按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溫熱的唇覆蓋了上來,将他嘴邊未盡的話都吞在了暖軟的唇齒之間,成了似有似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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