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沙場死生

秦既白在屋中日複一日地枯坐着,窗外四季流轉, 她卻半步也踏不出去。

宣兒出嫁, 太後暴斃,近幾日, 暗衛給她帶來了秦承遠和秦承平相繼死于沙城戰場的消息。

這是一張巨大的棋盤, 來自四面八方的勢力各執其子, 大殺四方, 而她始終是棋盤上的一顆任人宰割的棋子而已, 即使她擁有自己的意志,卻也無法行動。

她是這樣,宣兒也是這樣, 甚至更糟糕的是,宣兒沒有人能夠依靠,更确切地說, 她不是棋子,只是皇上手裏的廢子。

宣兒離開的前一夜在她屋裏哭了整整一宿,嬌生慣養長大的孩子在短短的三年間失去了一切,寵愛她的母妃,保護她的兄長,甚至一度将她視為掌上明珠的父親。

她害怕去和親,鬧過哭過,自盡過, 白嫩的胳膊上被她拿小刀劃了一道又一道,可到最後被太監一巴掌扇暈, 軟禁在了屋裏。

秦承宣只是個犧牲品,皇上要整治皇後的勢力,要向先皇後致歉,就拿皇後的心頭肉去獻祭。

如果她也逆來順受,是否會成為下一個祭品呢?

“公主,公主!”小達子貓着腰從院裏飛快地跑了進來,“小的剛剛瞧見麗貴妃去了皇上寝宮!”

秦既白看了看外頭日暮西沉的天色,“侍寝這麽早?”

“公主,皇上已經有五日未早朝了,”小達子低聲道,“宮裏有人傳言,皇上病重,快……”

秦既白打了個哈欠,“這種傳言你可是從去年說到了今年。”

“這次不一樣,”小達子心虛地瞧了瞧四周,“這兩日淮王也悄悄搬進了宮中,在寝宮偏殿住着,小的覺得,這次皇上興許真的……”

“淮王搬到宮裏來了?就這兩天的事情?”秦既白直起了身子。

“是啊,”小達子點頭,“昨日小的撞見太醫院當值的張大夫,他還說淮王殿下這兩日病了,要給他送藥去,走的方向就是皇上寝宮的方向啊!”

“淮王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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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人人都說,是淮王殿下盡心盡力照顧皇上,又代勞政務,一時累病了,”小達子道,“現在後宮無主,唯麗貴妃馬首是瞻,這不麗貴妃也分擔着照顧皇上去了?”

秦既白愣了愣,皺起了眉頭。

“宮中這是要巨變了,公主可小心些。”小達子的聲音細弱蚊蠅,“現在大家夥都等着陛下呢,一旦陛下真有個三長兩短……”

“我要去趟寝殿,”秦既白突然站起身,打斷了他的話,“小達子,你幫我個忙。”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在天的盡頭消失了,陰雲蓋滿了京城的上空,慘淡的月色偶爾從雲層的間隙中透出,落得一片黯然。

天色暗了下來,卻沒有下人進來點燈,桌上的茶水與點心一口未動地放着,已經涼透了。

秦承興覺得眼前隐隐有些發黑,揉了揉太陽穴,放下了手中看到一半的奏折,起身将燈點上,又支開了小半扇窗。

窗外黑壓壓的一片,沒有人聲,只有不知哪來的夜貓撓心撓肺地仰着脖子叫喚,滲人得很。

秦承興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勁,按理來說皇上病重,寝殿周圍應當有許多侍衛守着才對,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短笛,放在唇邊吹響了,笛聲短促地響了一下,卻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溶入了這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無法跟手下聯系了。

秦承興深吸一口氣,他既然搬來宮中,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

邊關的密信一封又一封地送到了他手中,武飛叛國,即将帶着先鋒營入京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皇上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

他自知時日不多,将手中的權力大半交由他接管,朝臣遞交的折子也盡數送到了他手中,秦承興布置好了京畿的防衛,便只身入宮,僅帶着一枚短笛與外界聯系。

武飛帶兵入京,京城定然還有接應,稍作思考便能想到,後宮之中的麗貴妃和皇城的禦林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換句話說,自打皇上身體不适開始,宮中已然漸漸落入了武家的勢力範圍。

現下,禦林軍明目張膽地撤去了,表明武家是想徹底撕破臉皮,同時也側面暗示了,武飛即将帶兵抵京。

秦承興向來體弱,好在先前在揚州養病養得紮實,現在也勉強能撐得住,他從桌案下的暗格裏抽出先前藏好的匕首,揣進袖口,離開偏殿,往主殿不緊不慢地走去。

從偏殿往主殿走的路上,秦承興沒有看見任何一個丫鬟或者太監,整座寝殿仿佛鬼城一般空空蕩蕩,讓他的心不由得沉到了底。

主殿中,燈火通明,拉長的人影投在嚴絲合縫的窗簾上,似乎已經在此等候了多時。

“麗貴妃。”

“淮王殿下,”麗貴妃施施然行了個禮,笑道,“淮王殿下政務操勞,又要照顧陛下,真是辛苦了。”

“哪比的上麗貴妃,”秦承興平淡道,“不僅操持後宮,還得牽挂着整座京城,本王佩服。”

麗貴妃笑意不減,“淮王說笑了,本宮這是心疼淮王年紀輕輕卻落下一身毛病,”說着,她朝屋外喊道,“來人啊,扶淮王下去歇息。”

她話音剛落,不知哪兒閃來幾道人影,手持長槍,大步闖入屋中,長槍所指正是齊齊對着秦承興的脖頸。

“麗貴妃何必如此着急?”秦承興掃了他們一眼,波瀾不驚道,“至少讓本王瞧一眼父皇再趕人也不遲吧?”

“陛下啊……”麗貴妃瞥了那簾子一眼,笑靥如花,“陛下睡着呢,可能醒不過來了。”

秦承興視線一掃,眼角瞥見了那密不透風幔帳的底部,似有隐隐血色透了出來,将明黃色的褥子染成了深橘色。

“還是……”麗貴妃緩步上前,“淮王不見棺材不掉淚呢?”

四周拿槍的侍衛将鋒芒逼得更緊了,一時風動,燭火猛地熄了,室內忽的陷入了黑暗,只剩緩步靠近的女人眼裏還跳動着瘋狂而猙獰的亮光。

炮火沖天,震耳發聩。

李征帶着兩千精兵突入胡軍的埋伏,分不清敵我的嘶吼聲在炮火後炸開,驚醒了京城黑沉沉的夜。

宋霁看着不遠處忽明忽現的火光,抿了抿唇,“我現在進京。”

秦既明忽的轉過頭,“不行,太危險了。”

“武飛有動作,麗貴妃不可能沒有動作,”宋霁看着他,“你也擔心,不是嗎?”

秦既明揉着自己的眉頭,“可現在……”

“你沒有辦法離開,這場仗你不能打輸,”宋霁拉下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既明,我在西北生活了十年,所遇到的事情遠比現在更危險,我相信這場仗你能打贏,你能相信我會将小白好好地帶出宮嗎?”

“……好。”

秦既明聽見自己如是說道。

風散了,火苗撲騰了兩下,又亮了起來。

并未如麗貴妃所料,秦承興的臉上看不到半點焦慮和惶恐,即便她早已确保京城中只剩她的勢力,即便她查過千萬遍早已肯定萬無一失,可在此刻,她還是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纰漏來。

“何必做到這個份上?”秦承興沉聲道,“麗貴妃,你這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麗貴妃猛地攥緊了手裏的帕子,臉上的笑意變得猙獰起來,“你懂什麽?”

“老将軍育有三子一女,你與武陵皆為嫡出,武飛與武文光庶出,”秦承興不急不緩道,“後者年幼時遭到不公待遇,十年磨一劍想要擊入中原報仇雪恨,實屬情理之中,可你呢?你又為什麽?”

麗貴妃咬緊了牙,揮手道,“給我把他……”

“武年!秦承平已經死了!”秦承興高聲打斷道。

啪的一聲,亮麗的護甲被生生拗斷了。

“阿平死了不都怪你和秦承安?!”麗貴妃瞪大了眼,那精心塗抹過的臉上又青又白,活脫脫跟女鬼一般猙獰,“要不是你們,阿平能死得那麽慘?那兩個狗娘養的庶出子至少這句說得沒錯,你們……”她話語猛地一頓,脖頸上暴起了幾條青筋,“你笑什麽!?”

秦承興悠悠止住了笑,他在想,深宮婦人到底是深宮婦人,秦承平的喪報是先傳來京城的,那時候她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卻沒想到武飛馬後炮寄來的信竟能用三言兩語就騙得麗貴妃團團轉。

相反,李征看到那封信,轉手就把它撕爛了,不說別的,除了武家人之外,誰能把秦承平氣得瘋癫成那樣。

不過這些他也不打算解釋了,只是搖搖頭,“武年,你算盡心計,可還漏算了一個人。”

霎時又一陣風動,燭火瞬息瞬滅之間,一個人影從窗外飛快地掠了進來,還不等侍衛做出反應便一腳掀翻了屋裏的燭臺,熊熊燃燒的火苗碰上屋內木質的陳設,轉瞬間便如同瘋魔了一般恣意蔓延開來。

“走!”秦既白只簡短地說了一個字,便提着秦承興的後領從窗口一躍出了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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