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無題

……該怎麽辦?

現在應該怎麽辦?

我應該怎麽辦?

紅鹉的離開沒有人阻攔,但并非沒有人看見。

剛剛才和紅鹉争吵完,差點失口說出些事情的綠鹦早将對方的一應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裏沉甸甸的,幾乎有些失魂落魄。

并不需要再做什麽分析,她完全能夠肯定紅鹉現在正往老夫人的院子去,目的還是将今天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老夫人。

……紅鹉并不能算錯吧。她有點情不自禁地想着。

她其實能夠理解自己的這個姐妹,過去她在姑娘跟前當差,雖然日子沒有盼頭些,但也清清靜靜的,不至于每日都提心吊膽地擔心自家姑娘做了什麽又擔心家裏的老夫人太太們知道了什麽。

可是她也同樣明白。

紅鹉之所以做今天的這個決定,絕不只是因為忠心。

沒有哪個丫頭的忠心是在主人犯了錯誤的時候立刻就将事情告訴主人的長輩的。

哪怕要說忠心,紅鹉的忠心也只是對着老夫人。

可是紅鹉也不是為了老夫人。

綠鹦沉重地想。

她只是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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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綠鹦便不由自主地再往下想去:我要将事情告訴姑娘嗎?若告訴,姐妹情分就真個沒有了,以後也抽身不得……若不告訴,老夫人責怪下來,出首的紅鹉或許得到了好,姑娘也未必會被怎麽責罰,但她這個大丫頭只怕真如紅鹉所說,不是打死就是發賣了……想來想去,綠鹦突地發現,也許在紅鹉做出決定踏出院子的那一刻,自己也就沒有了其他的選擇。

只這麽多年的姐妹情分……

綠鹦自言自語:“我知你只怕不得已,可你不得已,我莫非就能自己選擇了?”

到底不再猶豫,站起來整了下衣服,便往徐善然的房間走去。

一路上,順着浮雕彩繪的手抄回廊上前,轉過小山池塘,等走近了姑娘的屋子,便見窗格敞開,徐善然坐在桌前翻着書籍。

也不知是不是心裏有事眼中便虛晃,綠鹦在看見徐善然的同時也覺得左近的花木叢中似有粉衫閃過。

她猶豫一下,看着守在外頭的小丫頭,又看了看敞開的窗戶,到底先把這件事放下,只走進屋子裏,再放輕腳步來到徐善然所在的小書房裏頭。

天色有些暗了,屋內已經點上了燈火。

坐在桌前的徐善然将書中的那一段讀完了,才稍稍閉目,将身子靠在靠背上:“什麽事?”

自進來之後站得并不久,但心裏裝了太多的事情,綠鹦突地聽見徐善然的聲音,便不由腳下一軟,跪倒在地上:“姑娘……”

那跪地的一聲不清也不重,徐善然睜開眼睛,将目光轉到自己貼身的丫頭身上:“怎麽了?”

綠鹦的嘴唇微微有點顫抖,聲音也十分幹澀:“紅鹉去了……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裏。大抵是想将今天的事情說出去……”

“哦。”徐善然神色不變,“就這個的話,你可以下去了。”

“不止是這個,”話開了頭,那些事情就容易說下去了,綠鹦漸漸鎮定下來,又說,“奴婢知道紅鹉是為了什麽做出這等背主的事情……”她吞了口唾沫,不敢看徐善然,低垂着頭臉說,“姑娘當日之所以會和表姑娘鬧氣,是因為紅鹉向轉述了表姑娘的話,可那些說姑娘還不及四姑娘讨三太太歡心的話不是表姑娘說的,是四姑娘說的……紅鹉一切都好,就是被家裏拖累了,她家裏有個愛賭的弟弟,每次輸了都向家裏伸手,家裏也就只能朝她伸手,她平日裏缺錢,這次叫她傳話的那小丫頭給了紅鹉一支金釵,紅鹉就……”

綠鹦喃喃着:“她只怕也沒有想到那個結果……”

房內靜了一晌。

徐善然淡淡笑道:“原來如此,我還道這丫頭得了失心瘋了,可勁兒的想要捏着我呢。原是怕我有一朝再把事情記起來了秋後算賬,不得不一步走步步走,想來那個小丫頭要是再出現再拿根釵子,我這房裏的什麽東西,我這在做什麽事情,那丫頭也能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去。”

綠鹦白了臉:“姑娘,紅鹉定不敢這樣做的!”

“你怎麽知道什麽叫做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呢?”徐善然說,“她今日不也就去祖母屋裏當了一回耳報神嗎?”

綠鹦說不出話來。

徐善然垂眸看了跪在自己腳邊的丫頭一會:“行了,起來吧,去準備一下,我們先去母親那裏,再去祖母那裏。”

似乎懸在高空中的那柄側刀忽地消失了。

綠鹦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徐善然真的沒有說那句她一直擔心的“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你怎麽現在才和我說?”話來。

她遲鈍地“嗯”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在屋裏頭如無頭蒼蠅般團團轉了好一會兒,才将那些早做熟了的事情準備好,又站着發呆一會,她突然想起自己進來時候的疑問,不由走到門口,找了門旁的小丫頭,悄悄問:“剛才是不是有人過來了?”

守門的小丫頭遲疑了一下,小聲說:“是有的,是棠心姐姐呢。”

綠鹦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麽感覺,半晌“唔”了一聲,再回屋時看見書閣裏的身影,只覺似被一重重簾籠遮着,叫人實在無法看清。

紅鹉跪在地上。

偌大的房間裏只有三個人呆着。

坐在炕上的老夫人,站在一旁的朱嬷嬷,以及跪在地上的她。

自從她将這段時間以來姑娘所有的行為一一告訴老夫人之後,房裏就再沒有一丁點聲音了。

她跪着,地上的涼氣從膝蓋處直透入骨血,可這點冰涼并沒能澆滅她身體及臉上的燥熱。她聽得清楚,自己的心髒在自己将話說完之後就“咚咚咚”地直跳,不能看見的臉頰也一陣一陣地發熱。

自離了院子之後的慶幸在這個時候已經全化作了惶恐與擔憂。但紅鹉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再做什麽了,她只能保持着禀告那些話時的姿勢,跪在地上,感覺着身體與臉頰的熱度,感覺着四肢與牙齒的顫抖。

老夫人撸下手腕上的佛珠。

她的眼皮耷拉着,被層層皺紋覆蓋的臉上看不清楚神色。就是一旁的朱嬷嬷,也只能看見自己的老主人在數着珠子。

一顆,兩顆,三顆……一百零八顆。

又從頭開始。

一顆,兩顆,三顆……

最近邵勁的院子幾乎每天都要有一陣熱鬧,似乎上次被守在院子裏的下人軟硬兼施地推出去之後,邵方面子上很過不去,幾乎隔了個一兩天都要帶上一群人,也不進院子裏頭,就在外頭或調笑或戲谑,似乎不将邵勁激出來不甘心。

呆在周圍幾乎一群神經病的環境裏,邵勁早在三歲到五歲這兩年的時間裏就将自己的心髒與精神給鍛煉出來了,任何關于自己的咒罵他都只把門窗一關自己呆在屋子裏不管,或者直接跳上樹去不冒頭,這樣最多半個時辰,外頭的人就要嗓音幹啞的沒趣離開。

不過今天有點不一樣。

今天邵方帶着一群人來到院子外,也不說那些撩撥人的話,只沖院裏頭笑道:“好弟弟,母親拿了個名帖,再過三五日就要去國公府參加春日宴了,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吧?我告訴你,是湛國公府舉辦的,那徐家每年都要舉辦兩次宴席,一次春日宴,一次秋日宴,遍邀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弟女眷參加,是京中數得上的宴席,有幾次連公主都請來了——你想不想一起過去見識見識?”

位于府中角落的狹小院子大概靜了幾息。

跟着,邵勁走出房間,爬上院中的那株大榆樹,問:“你說真的?”

“這縮頭烏龜可算跑出自己的龜殼了!”邵方見到邵勁,先和左近的人說了一聲之後,才回答邵勁的問題,“當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旁邊的人嬉笑說:“還差點兒呢,只探出了個腦袋!”

邵方又笑,跟着喊道:“你跳出來,我就帶你去!”

只要這院子的門不開,邵勁是不可能出去的。這主動權并不在他手上,他看了一眼院中對自己虎視眈眈的下人,又看向外頭的自家兄弟:“你憑什麽帶我出去?”

十歲上下的半大孩子最忌諱被人說“憑什麽”、“行不行”,邵方先是一怒,轉眼又笑起來:“我憑什麽?就憑我是母親生的,而你不過是小娘養的!”

……我倒想看看我那剛生完我就難産去世的小娘長得什麽樣子。樹上的邵勁心道。

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一輩子的母親,加上上一輩子的記憶分分明明的,讓邵勁對那個已經過世的女人沒有太多的親近,但是每次想想自己身處的環境,再想到理論上來說應該比過得比自己更難受的生母,他就多少有點惋惜,心說要是早知道又能夠選擇,自己生母肯定不會選這條路。

一個蛇蠍美人主母,一個拔毛無情老爺,這條路真的怎麽看都走不通啊!

這走神的其間當然不能回答下頭邵方的話。

邵方喊了幾句沒聽到邵勁的回答,心道不好,這小子別是又縮頭回去了,忙說:“邵勁你別忙着走,我早和母親說過了,母親也同意了,只要你下來,我就帶你過去!誰騙人誰是小狗!”

說着他又等了一會,見上頭還是沒人回答,就叫跟着過來的母親身旁的丫頭去将院門的鎖給開了。

這個鎖的鑰匙有兩份,一份交給園中的人看着,一份則是懷恩伯夫人身旁的丫頭收着,現下院中的人看見外頭的少爺拿了鑰匙過來,想着必定是家裏主母的意思,便都呆在角落不言語,也不再去盯着邵勁不放松。

坐在樹上枝桠見的邵勁眼看着院子口的門真的被打開了,随手拍拍掉到身上的一條毛蟲,沉思片刻後将一直随身攜帶的彈弓貼身藏好,又把另把大些的簡易長弓塞進樹叢中,自己則從樹上滑下來,走到門坎之後,問邵方:“你說真的?”

“真的什麽?”邵方問。

“帶我去湛國公府做客?”邵勁說。

“當然是真的,不過有個條件。”邵方說。

“什麽條件?”

“你陪我玩幾天,怎麽樣?敢不敢?”邵方不懷好意地笑道。

邵勁看了對方一眼,擡腳走出院子,說:“有什麽不敢的?你想玩什麽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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