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坡底

結果直到最後邵勁雙臂支撐不住,将人再好好地放到地上的時候,他也沒有聽見徐善然像他一樣沖着天空大喊大叫,他有點遺憾,正想對着站好在地上的人說些什麽,就見徐善然沖他笑了那麽一下。

女孩子的小臉在這反複往上抛的過程中已經染上了薄薄的緋紅,她不經意的笑容間不止唇角揚起來,連眉梢都跟着斜斜飛起,那轉過來的一眼更似凝睇一般,有着說不出的盈盈之意。

邵勁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只不長眼睛的鳥給兜頭撞上了一下,都有點頭暈目眩,心想要了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過同齡女人的緣故,怎麽現在看着小女孩都特別有感覺,他應該沒有戀童癖這個毛病啊!

“謝謝邵二哥。”徐善然笑道,“天空果然美得緊。”

“不謝不謝。”剛才那想法太可怕,邵勁都有點敷衍了,腦中還在死勁想着自己怎麽會突然就升起那樣的念頭,要說他有戀童癖,他這又不是第一次見着徐善然,怎麽之前完全沒有想法,剛才就有……唔,剛才就有?

邵勁回憶着剛才的場面,想了又想,突然間明白過來了:不是他突然轉變,是小丫頭突然轉變啊!

之前還沒有感覺,但要是再拿徐善然剛才的笑容和她往常的模樣一對比,這差別就出來了:就好像一個是真人,一個是畫像,雖然都是那麽漂亮,畫像說不定還經過精心而完美的雕琢,但人之所以能夠愛上一個人,是因為另一個人同樣是鮮活的,會說會笑有生命力的——而畫像永遠沒有辦法表現出這種鮮活來。

想明白了這一點,邵勁大松了一口氣,心想不過是突然間轉變太大,他才有點迷糊的吧。便把剛才的緊張放了下去,只放下去的時候,他還突然記起剛才徐善然似乎說了些什麽——但說了些什麽呢?他好像也沒有來得及回複!

邵勁連忙看向徐善然,沒有看出來對方剛才說了什麽,倒是正好看見對方衣服上接二連三的灰手印。

他頓時就汗了一下,心想人小女孩坐在車裏滑了那麽一段路衣衫也沒有半點淩亂之處,結果被他抱着朝上抛了幾下,就跟在泥地裏滾過了一般。

由于想着自己是始作俑者,邵勁一時也不好出聲提醒,不過向前走了兩步的徐善然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停下來低頭一看,就看見了那些衣擺上的痕跡。

“咳咳……”邵勁咳了兩聲,準備說我們去找找附近有沒有溪水來洗洗。就見徐善然脫下罩在衣服上的那一層薄薄的衣衫,然後特別鎮定地反穿回去,又問他:“我的頭發上有沒有什麽髒亂的地方?”

“……”邵勁一時也不知道是要吐槽徐善然将衣服反穿的行為呢,還是吐槽這衣服居然可以反穿。

總之他覺得好像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自己面前徐徐開起來了。他還記得徐善然的問題,伸手在對方的腦袋上比了一下,一邊比一邊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就這,這裏,有點亂。”

接着他就看見徐善然伸手扶了一下頭發,似乎有點苦惱的樣子。又擡手在袖子裏摸索半晌——邵勁這才看見了徐善然那個別到的手腕,并不太嚴重,就是稍微有點腫,回去用藥酒揉揉應該就沒事了——拿出個釵子帶上去直接掩蓋住那點雜亂了。

這時候,天邊那點緋色也已經淡去了,兩人在越來越暗的小道上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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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勁問:“開心點了嗎?”

“我沒有不開心,”徐善然笑道,接着她看了一眼邵勁,又補充說,“不過剛才很開心。”

沒有不開心?邵勁看着徐善然,心想這不是在硬撐吧:“……是嗎?”

“是的。”

“你如果要哭的話,我就走到三十步之外,什麽都聽不見。”邵勁提議。

“……”徐善然。

“開玩笑的,”邵勁笑,又說,“不過你家的庶姐,還有你祖父……”

“就只是一件事情而已,解決了就好。”徐善然輕描淡寫的說,但在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由側頭看向邵勁。

興許是這一眼中的疑問太過明顯,邵勁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怎麽了?”

“懷恩伯和伯夫人對你好不好?”徐善然問。

“不好。”邵勁說得特別快而肯定,他得對背着良心才能在因為‘自尊’或者‘家醜不能外揚’的情況下把前面那個‘不’字給去掉。

“那麽——”

邵勁等了一會,沒有等到接下去的話,他不由說:“哎,那麽什麽?說到一半不繼續很叫人惦記着的!”

“你有沒有那麽一刻,像我庶姐一樣,想要報複他們?”徐善然還是問出了這個并不太合時宜的問題。也許多多少少有些剛才的因素,但歸根到底,還是因為邵勁這個人。

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叫人能夠放心說話的人。

邵勁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徐善然會這麽問,接着他想了想,謹慎詢問:“報複是指什麽?揭露他們的行為嗎?”

“不,是直接殺了他們。”徐善然說。

“沒有。我怎麽會這麽想?這樣我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邵勁不用考慮,直接就說。

……那麽,你最後為什麽這樣做了?徐善然看着邵勁,将這最後一句話放在心底。她見邵勁已經有些疑惑地看過來,顯然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正要再說些別的将這件事帶過去,不妨斜刺裏插出一句話來:

“徐五姑娘,你真是不想要命了,你說要是我出去将今晚你和這個單獨在一起的事情宣揚出去,你是要進家廟呢,還是要被國公府報個急病身亡呢?”

這聲音來得突兀,徐善然與邵勁一齊轉向聲音來處,只見穿粗布衣衫戴鬥笠的少年站在距離他們十來步外的地方。

邵勁不認識這個人,徐善然一眼看見卻笑了。

她說:“寧舞鶴,你且說去,如何?”

寧舞鶴将腦袋上的鬥笠拿下來,揚了揚眉,正要諷刺一兩句“你如此自信”,不妨再見到徐善然擡手指着他,淡淡笑道:

“你是什麽樣的人啊?被出族之人連敲鼓上公堂之時,都要先敘為何被逐,一個大不孝之人,要是真有人信了你的話,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要是連你都處理不了,真不若早早死了,在那奈何橋上喝下一碗孟婆湯,忘盡前塵後事!

每一次見着這個小丫頭都要被戳心病!

寧舞鶴真的猛地握緊拳頭,要不是還有一些理智,只怕此刻就擰着拳頭上去揍人了。

邵勁這個時候也差不多分辨出面前的人和徐善然的關系了。他皺一下眉,斜上前一步,将徐善然擋在自己身子後邊,沖寧舞鶴嘲道:“要不要臉啊?你有本事沖着一個小女孩耍威風,你有本事真正出将入相地威風起來啊?在女孩子身上找存在感,還要用名聲來污蔑一個女孩子,你長到幾歲了?年齡都喂狗了嗎?”

寧舞鶴氣笑了:我不能揍小丫頭還不能揍你!

他直接甩甩雙手,甩出一串噼啪之聲,踏大步上前!

徐善然這時候看了攔在自己身前的邵勁一眼,真的有些好笑,自己往旁邊一站,又對寧舞鶴說:“要不要來打個賭?”

寧舞鶴腳步不由停了一下。

就是邵勁,也對徐善然側目:小丫頭好像不管什麽時候都成竹在胸……寧舞鶴說:“賭什麽?”

“就賭不過明天這個時候,你就要心甘情願地對我大聲說三聲‘我輸了’。”徐善然笑道。

這叫什麽賭?兩個男孩子都愣住了。

寧舞鶴說:“……若是我不說呢?”

徐善然從容說:“那就換我對你說三聲‘我錯了’。”

寧舞鶴的好奇心真的被釣了起來,他心忖嘴長在我身上,就算這丫頭将我賺過去找人揍我,我只要咬緊了牙關就是不開口,她也算輸,何況她若是真找人來,誰贏誰輸還是未知之數,便說:“若是我明天見不着你呢?”

“你只要跟着我,怎麽可能見不着我?”徐善然說。

“好,只要加上一句,除了你說‘我錯了’之外,還有再補上‘鳳陽何氏全是蛇鼠一窩!’”寧舞鶴咬牙說。

徐善然的唇角溢出似有若無的笑容:“好。”

一旁的邵勁有點想說話,他其實不太理解徐善然的自信,這種特別主觀的賭注,成與不成完全在寧舞鶴一念之間,可以說是還沒開始就先輸了一大半啊……但看着那站在一旁的寧舞鶴,邵勁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只和後頭加入的寧舞鶴一起與徐善然向前走去。

多了一個外人在,徐善然與邵勁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會說些話,三人沉默地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那人工鑿出的臺階前,剛要上山的時候,卻意外碰見了一個并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剛才馬車滑下來的那一幕除了被邵勁看到之外,還被一直徘徊在左近的寧舞鶴看見了。因此驟然看見這人出現,兩人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只有徐善然,雖比兩人都慢了一步看清對方是誰,但在看清楚之後,是她的聲音最先響起來:“大管事。”

“五姑娘果然走到了這裏。”徐大管事笑道。他背着雙手看了邵勁與寧舞鶴一眼,又沖徐善然說,“老公爺已經在上面等着了,五姑娘自己上去和祖父說說話,可好?”

“自然好的。”徐善然笑道,又對邵勁說,“邵二哥在這裏等等?”

“不用我陪你上去嗎?”邵勁問。

徐善然還沒說話呢,徐大管事就朗笑一聲:“小公子的問題太奇怪了些!我家姑娘去見自己的祖父,哪需要一個外人陪伴?”

“邵二哥已經被父親收為弟子了。”徐善然說了這麽一句話,到底沒有再糾纏這些,直接向山上走去。

徐大管事讓開一個位置叫徐善然上前,等女孩的身子越過他之後,他又站回原來的位置,嘴上客氣着,目光卻一點都不放松,直如鷹隼般盯着兩人:“兩位都請等等吧,在這裏休息一時也是可以的。”

邵勁與寧舞鶴這邊的姑且不說,只說那被徐大管事放了上去的徐善然。

周圍已經徹底被夜的深沉給籠罩了,徐善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只轉過一個彎兒,就見遠處火光隐現,再走上那麽一小段,漆黑的夜色便被篝火點亮,她只見人頭攢動,馬車林立,當先的有一須發皆被熊熊烈火染成紅色的老人,大馬金刀般坐在椅子之上,目光炯炯朝她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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