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初戀

哭泣聲有些遠,像是從某個角落捂着嘴發出來的一樣,悶聲悶氣的,不敢讓人聽到。藍止的雙眼開了一條縫,緩緩把氣息調勻了,轉頭望向哭聲的源頭。

一個十七八的少年坐在離自己一丈遠的地方,雙膝并攏,臉埋在膝蓋上,肩膀輕輕抖動。

藍止有些意想不到,輕聲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身體微一擡,前胸頓時一陣撕裂似的劇痛,渾身冒出冷汗,不敢再動。

少年擡起頭,把臉一抹就向着他爬過來,眼眶裏的淚水還沒有擦幹淨:“師兄,師兄。”

藍止一時間不曉得自己是否在夢裏,簡锵卻早把身體靠了過來,輕握住他的手。他的聲音沙啞哽咽:“師兄。”

藍止的手臂一擡,扯得前胸像是要裂開一樣,心道:要是做夢,怎麽也該舒服點,不至于痛成這樣吧?

他艱難地摸簡锵的頭:“還沒死呢,你哭什麽?”

這話不說還好,簡锵聽了心中又是一痛,靠在藍止的身邊道:“師兄,咱們暫時在這個山洞裏躲一陣,過幾天再出去。”

藍止這才發覺,自己四周都是黝黑冰涼的石壁,只有些許光線從開口透進來。這裏與其說是個山洞,不如說是個極為狹小的石縫,很深,卻不太高。人在這裏勉強坐着還可以,想站起來卻是萬萬不能。洞前白雪堆積,雜草覆蓋,從外面應該難以發覺。

藍止只覺得身體溫暖許多,唇角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笑意,抓緊他的手:“你怎麽找到我了?”

“墨離聽說你被北行搜捕,立刻去晨霧之墓尋到了我,我就趕來了。”

“如何找到我的?”

“我和墨離分頭找你,我遇到你時,你被兩個弟子拖在地上……” 說着又有些說不下去,頓了頓才道:“我把他們打暈,把你救了出來,又找了這個地方暫時藏身。”

當時藍止一動不動地任人拖着,面色青白,身體僵硬,所過之處,身下留下一道鮮紅血跡。簡锵那時像是心不再動似的,直到探到藍止的氣息,才慢慢冷靜下來。

藍止忍着痛楚半坐起來,靠在簡锵的肩上,微微彎起嘴角:“不枉我之前多次救你,死之前也有人守在身邊。”

簡锵聞言,眼淚又撲簌撲簌地落下來:“藍師兄不要這麽說,墨離去給你找療傷的草藥和丹藥,很快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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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止點頭道:“我前胸這道傷是被李峰的雲刃所傷,七天七夜內只會更重,丹藥、術法、草藥都治不好,只有他自己有本事解開。如果能挺過這七天之期,就能撿回一條命。今天什麽日子?”

“二月初四。”

那便是第五天了,只剩兩天。

簡锵心中放松許多,趕緊服侍藍止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讓他枕卧在自己的大腿上,又在他頭下用布包墊高了些。兩人互相看着,右手不約而同地在藍止的袖子裏握緊,簡锵的左手環着他的腰,低下頭道:“兩天很快就會過,我一定不讓你出事。”

藍止自從八歲以來就沒這麽心安過,手心也溫暖無比,點頭道:“好。”

兩人的目光相交,簡锵低着頭輕聲道:“師兄,今後不論你怎麽說,我也不會再離開你的身邊了。你要是再想把我獨自一人丢在晨霧之墓,大可以用蠻力把我關起來。”

藍止真不曉得自己之前怎麽舍得讓他離開,擡起手抹了抹他鼻子和面頰上的泥土:“好。”

簡锵垂下頭與他額頭相抵,手臂也環緊了些,輕聲道:“冷嗎?我、我幫你暖暖。”

藍止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任他将自己越抱越緊。兩人終究不敢做些什麽,卻又不願分開,就這麽一直輕輕碰着。

石縫陰暗,冰雪寒冷,痛虛交加,這本是藍止一生中最黑暗最凄慘的一刻,心中卻奇妙地沒有痛楚,滿滿的都是這個緊緊抱着自己的少年。

藍止昏昏欲睡:“師弟,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

“什麽?”

“心地善良,無論別人對你最什麽,你也不會怨恨。” 他這輩子寫過的最後悔的一句話,就是男主黑化。如果有天簡锵的善良不在,柔軟不在,他真會追悔一生。

簡锵輕聲說:“嗯,我将來也會一直這樣。”

想全心全意地喜歡一個人,未必一定要做些什麽。只是像現在這樣抵着額頭,溫柔說話,便已經足夠。

夜裏藍止的傷勢加重,昏沉間全身時而炙熱,時而冰冷。簡锵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抱着他躺在自己懷裏,溫聲細語地說着話。

翌日清晨藍止昏睡過去,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又被逐漸加重的痛楚逼醒。這一天他的頭腦清醒了些,蔓延四肢百脈的痛苦卻更加清晰,一動不動地僵直躺着。

簡锵慢慢捋着他的額頭和太陽穴,藍止緩緩道:“師弟,這次多虧了你,否則我一個人必定挺不過去。”

簡锵的頭低下來,額心相碰:“再過一天就好了。”

清醒至深夜卻又忽然睡過去,簡锵替他擦拭着浸透衣服的冷汗,藍止忽然半坐起來,雙手死揪着他的衣服拉開,身體貼上來。這時候山洞裏黑得不見五指,簡锵的手指在他氣海中一探,只覺得靈氣緩緩消散離體,已正迫不及待地需要補濟。這正是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他來不及多想,把自己和藍止的衣服脫了,身體幾處大穴相貼。

藍止早已經神智渙散,衣衫半褪,一邊輕聲叫着“師弟”,一邊緊抱着扭動掙紮。簡锵實在受不住,混亂不堪間在他腿間抽動幾下,奈何不得卻又怕被他發現,羞恥痛苦得說不出口。藍止含住他嘴唇的時候,簡锵整個腦袋都懵了,愣愣地任藍止自口中汲取靈氣,動也不敢動。

雙唇合在一起,靈氣從口中流出,這是他們最接近于接吻的一次接觸,簡锵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把藍止翻身壓住,顫抖地捧住他的臉,輕輕地用嘴唇碰觸着。

初戀之澀,初戀之苦,經久無望的等待之後,不經意被喜歡的人碰觸的那一刻,是心尖上誰也奪不走的回憶,讓他想到就無聲地心悸,足夠他獨自一人在深夜裏慢慢回味。

藍止似乎有些回應,簡锵怕被他發現,連忙向一旁退了開來,縮在牆角怔怔而望,驚慌失措。藍止卻沒有醒,身體随之跟過來,嘴唇在他的頸項上摩擦。簡锵的睫毛顫動,遲疑了半晌,低頭輕輕吻住他,逐漸沉迷。

陰暗的石縫,什麽都看不明,卻讓心中的渴望清晰起來。

師兄,現在我已經放不了手。

連綿不斷的吻像是使人安心的藥,兩人淺淺地吸吮着,如同沙漠中行走時遇到了甘醇的清泉。簡锵溫柔地吻着他,那味道他一生都忘不了,酸酸甜甜,醇香濃郁。他突然覺得有些高估自己了,嘗過師兄的味道之後,難道他能甘心只做兄弟?

不,這個人全部都是他的。

折騰了大半夜,藍止終于安靜下來,身體慢慢回暖,靠在他身上沉沉入睡。簡锵輕撫着他的頭,緩緩把他的身體擦幹,摸索着給他穿好衣服。

翌日清晨藍止悠悠轉醒,身體好了許多,卻早已不記得昨夜的事情。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像是大病了一場似的,怔怔道:“我只知道雲刃厲害,想不到竟然厲害到這種地步。還沒結束,等下恐怕還要再折騰一次。”

簡锵低着頭不說話,藍止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有些尴尬地望着他的臉:“我昨夜是不是做什麽了?你又臉紅些什麽?”

“沒什麽,你什麽也沒做。” 簡锵微微笑着,轉移了話題道,“不要緊,今天已經是第七天,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兩人很有默契地沒有說話,藍止緊攥着他的手,小聲道:“這幾天辛苦了你,你想要什麽,等我好了之後找出來送你。”

簡锵的頭埋在他的肩窩裏,搖了搖頭道:“一點也不辛苦。”

默默依偎了不知多久,藍止突然擡起頭,眼神中露出幾分戒備,聲音冷冽:“外面有人,是不是墨離?”

簡锵立刻坐直身體,向着洞口望了望:“應該不是,我讓他去找給你療傷的草藥,順便把搜尋你的人引開,不會來這裏。”

他把藍止放在地上,掏出一柄月華色的長劍,輕手輕腳地守在洞口旁,一動不動地候着。不久,只聽洞口之外穿來細碎的聲音,伴随着人的輕輕氣喘。

來人的修為并不高,步履有些蹒跚緩慢,藍止和簡锵交換個眼色,只見洞口的雜草被人撥開,一條腿從縫裏塞進來。

個子不高,腦袋像是被冰紮了似的,渾身布滿白色積雪,渾身用布包成一團。那進來的小矮子愣愣地望向藍止,有些驚喜激動不敢置信,嘴唇僵硬地抖着:“藍、藍師兄?終、終于找到你了。”

突然間,一柄劍無聲無息地架到他的脖子上,矮個子現在才看到身邊站了一個十七八歲少年,恐懼地大叫一聲,把頭上包裹的布急匆匆地拆下來:“是我!我是阿生,藍師兄的阿生!”

說着又見了鬼似的白起臉來:“你、你怎麽還活着?不、不是死了麽!”

藍止連忙讓簡锵撤了劍,皺眉道:“你怎麽找來了?你帶了人來?”

阿生顫巍巍地撲打着身上的雪,從懷中掏出一只凍僵了的小獸:“不是!我來把藍棱送還給你。”

藍止讓簡锵把小獸接過手,問道:“現在到處都在搜我,你不在院子裏好好待着,出來做什麽?不怕死麽?”

阿生發着顫道:“藍師兄,你走之後我真的怕死了,到處都有人說你是魔修。但藍棱醒來之後,說你是冤枉的,所有的人都錯怪你了,我才抱着它來找你。它醒了幾天,指着方向帶我來到這裏,昨天半夜又凍僵暈過去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個山洞,本來只是想休息一下,沒想到真的找到你了。”

藍止心中暗叫不妙,還未來得及說什麽,洞外遠處隐隐傳來白風揚聽不太清楚的聲音:“剛才那個阿生分明來到了這附近,怎麽找不到了?仔仔細細地搜一下。”

糟糕,追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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