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鹿綠并不知道她哥和她“男人”之間産生了什麽樣的糾紛。
當然, 她也懶得知道。
目前來說,讓她覺得驚訝的是:當她打開門時,家裏竟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安靜。
沒有陰陽怪氣的嘲諷, 沒有歇斯底裏的咒罵, 也沒有噼裏啪啦的砸打。
父親安安靜靜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聽見開門的聲音, 擡起頭問候了一句:“回來啦。”
語氣是難得的溫和,臉上竟然還有一絲笑。
至于母親, 她端了一碗湯從廚房出來, 放在餐桌上,很自然地開口:“晚飯馬上好了, 你先去換套舒服的衣服再下來吃飯吧,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糖醋魚。”
雖然她最喜歡的菜并不是糖醋魚。
但這不同尋常的态度, 還是讓鹿綠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
果然——
吃晚飯時,母親舀了一碗湯給她, 狀若無意地開口問道:“對了鹿綠,你今天說的那個男朋友是哪家的孩子啊?什麽時候帶回來給媽媽瞧瞧。”
鹿綠吞到一半的魚丸卡在喉間, 差點沒吐出來。
就像吃了一只蒼蠅一樣惡心。
她擡起頭:“啊?”
“你今天不是和我說你交男朋友了麽,言邱說你下午就和他出去逛街了, 對方是什麽樣的人你總得跟我們說說吧。”
鹿母又夾了一筷子魚肉給她, 語氣非常和藹,“你放心, 爸爸媽媽都是開明的人,不會幹涉你的戀愛自由,但是你這個年紀,第一次談戀愛,一不小心就被人騙了, 媽媽得幫你看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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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說。
明明中午還一副恨不得把她塞回娘胎重新再生過的模樣。
一個下午不見,就瞬間變成了全世界最好說話的父母。
她還以為是他們忽然大徹大悟轉性了,現在看來,應該是言邱說了什麽吧。
鹿綠猜的沒錯。
在裴措幫她挂掉鹿母的電話後,鹿母又打給了言邱,本來是想跟對方先把關系緩和回來,然後承諾“一定會好好說鹿綠一頓讓她把腦筋給扭過來”。
結果沒想到,電話一接通,言邱先好聲好氣地跟她道了個歉,說以前是他冒犯了,給鹿綠帶來這麽多困擾真不好意思,以後他一定會注意分寸的,也希望鹿伯母不要對他産生什麽偏見。
——話裏話外都透露着鹿綠的那個“男朋友”不是什麽一般人的意思。
鹿母挂完電話後,和丈夫一合計,都決定要好好地安撫鹿綠,最起碼把事情先搞清楚再說。
這也就出現了鹿綠剛才承受的詭異态度。
她把魚丸好好吞下去。
沉吟了半晌,模仿着裴措那種波瀾不驚的姿态,輕聲道:“裴家你們知道嗎?”
鹿父鹿母對視一眼:“哪個裴家?”
“就是裴振的那個裴家。”
鹿父鹿母又對視了一眼,強忍語氣裏的激動:“他是裴家的孩子?”
“不算是。”
鹿綠低着頭,信口胡謅,“他是裴振孫子裴措的拜把子忘年交,和裴措關系很好。”
“那他自己?”
“他自己是做鑽石生意的,同時兼顧着葡萄酒的出口生意,所以常年來往于亞歐和非洲大陸,非常忙。”
鹿綠正襟危坐,“他是中非混血,父親是非洲的一個酋長,母親是秦朝嬴政的後嗣,血統非常尊貴,就是年紀稍微大了點。”
“有多大?”
“快四十歲了吧。”
“......這樣啊。”
鹿母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為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反倒是鹿父沉默了一下,問:“他叫什麽?”
“全名叫烏木喂喂威.恩耶吞溫威.烏溫穆扁.歐薩斯。你們叫他小威就好。”
......
餐廳裏寂靜了幾分鐘。
鹿父輕咳一聲:“你讓他有空的時候來家裏吃個飯,我們也見見,聊聊。”
“好。”
小姑娘害羞地垂下頭,“他明天又要回非洲了,好像是他父皇又要娶小老婆了,所以他得回家參加封妃大典,等他回來了,我就要去他來家裏吃飯。”
“......”
鹿母終于忍不住了:“鹿綠,這,非洲的,畢竟這個習俗和我們這邊不太一樣,你要不然還是考慮考慮言邱......”
“媽媽。”
鹿綠瞪大眼睛,“你不要對他有偏見。他雖然有個非酋父親,但是他母親是中國人呀,他跟我說過,他有我一個就夠了,絕對不會娶別的小老婆的。”
......
鹿父鹿母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
沒讀過大學,甚至高中還沒畢業就已經出社會工作了。
當然,在那個年代,這很正常。
但是這也就意味着,他們對某些歷史和地理知識不是那麽的熟悉。
而且這幾十年做的又是傳統生意,和現在時興的互聯網行業不太搭邊,也不是太有空去了解年輕人的文化。
所以一聽到鹿綠說什麽烏木喂喂威,什麽非酋的就腦殼疼。
非要用一個詞去形容,那就是不明覺厲。
鹿父嘆口氣:“總之,你的戀愛關系,我們也不幹涉你。但是你自己心裏要有數,你現在還是個高中生,有些事情......不要太開放。如果真的喜歡,就先處着,至于其他的,把人帶回家來給我們看看再說。”
鹿母在旁邊忙點頭:“是,你要那個,知道保護自己。”
鹿綠扒了一口白飯,遮住唇角諷刺的笑意,十分乖巧地點點頭。
将近四十歲,有一夫多妻的家族傳統。
這樣的的對象,他們都能說出尊重她自由戀愛的話來。
所以她前十幾年,究竟是在期待什麽?
她放下筷子:“我吃飽了。明天還要早起上鋼琴課,我先上去洗澡睡覺了。”
“嗯,去吧。對了,明天你小姨會過來,你沒事的話就不要出門了。”
“好,我明天應該沒什麽事。”
鹿綠上樓後,鹿母憂心忡忡地蹙着眉:“我總還是覺得不放心,要不你去查查那個人的身份?”
鹿父點點頭:“是要查的。鹿綠剛才說他叫什麽名字來着?”
鹿母:“......”
紮......紮格買提?
鹿綠的心情其實很平靜。
可能是因為這樣的荒唐和失望已經經歷太多次了,連腦神經都麻木了。
她洗完澡吹完頭發後,趴在床上給自己的“心上人”發微信。
大王兒:哥哥,在咩.jpg
大王兒:哥哥,你還沒有跟你的小可愛說晚安哦.jpg
等了兩分鐘,手機屏幕上毫無反應。
于是她又去刷了兩個B站美妝視頻,再切回微信一看,依舊沒有任何回複。
鹿綠想了想,繼續噼裏啪啦地打字。
大王兒:問你正經的,我的房間有多大啊?
大王兒:床是幾米的?
大王兒:我自己從家裏帶被子和家具可以嗎?
這一次,隔了沒幾秒——
裴老板:[圖片]
裴老板:[圖片]
裴老板:15平米,帶一個飄窗,床是1.2x1.9
裴老板:帶什麽家具随你,易燃易爆物品,違法器械,毒品和違禁藥品別帶進來就行
鹿綠:......我他媽帶一噸金坷垃過來放你廚房給你炒着吃喽!
但是她很有克制力地忍住了自己的暴脾氣。
大王兒:或許這就是男人吧.jpg
大王兒:總是讓人流淚讓人愁.jpg
裴老板:正常說話
鹿綠盯着手機屏幕,思考良久。
而後清清嗓音,按下了語音鍵。
“我今天,和我爸爸媽媽鬧翻了。”
她鄭重其事,“我覺得,是徹底鬧翻了。”
聊天界面沉寂了五秒鐘。
裴老板:他們揍你了?
“沒有。”
鹿綠嘆口氣,“但是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又是長達五秒鐘的沉寂。
屏幕上跳出來一個動圖表情包。
土白色的羊駝,伸長了自己的脖子,腦袋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嗯,是裴措的風格。
鹿綠趴在枕頭上,握着手機,整張臉幾乎就要壓到收音口。
聽在裴措耳朵裏,就像是貼着耳廓在說話。
“我騙他們說,我談了一個四十歲的有錢油膩大叔當男朋友。我本來以為,他們肯定會罵我一頓然後叫我懸崖勒馬,沒想到他們居然讓我先處着看看。”
小姑娘的嗓音輕軟,又帶一點戲劇性的聲調起伏,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嬌,“唉,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種賣女兒的父母呢,真煩人。”
裴措的手指停在鍵盤上。
許久沒動。
但好在鹿綠也不是很需要他的安慰和勸解。
她只是純粹地想找個人傾訴罷了。
于是摁着語音,一張嘴叭叭叭說個不停。
“其實你跟我說的,我當然是知道的。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他們置氣,但是有的時候,你會發現,生氣就是生氣,不高興就不高興,不是随便勸自己幾句就能放開的。那如果,我不把真實的情緒表達出來的話,我就只能假裝演戲了啊。”
“你說,對自己的爹媽演戲算怎麽回事。我不想在家裏也處的跟宮鬥權謀片一樣,所以總期待着他們還能有點良心,所以我總是盡量不說謊,不假裝。”
“但是現在我發現,根本就是無用功。就像你說的,與其期待他們能夠良心發現,倒還不如演演戲維持這種business partner了。大不了等他們老了不能動了,我也養他們十八年就是了。”
.....
鹿綠跟自己的“心上人”聊了整整一個小時。
嗯,也不是聊。
其實就是青春期困惑少女單方面的傾訴。
裴措大哥哥只有在鹿綠問“你還在嗎”的時候回一個表情包,表示自己在聽。
然後鹿綠就發現,裴措的這個羊駝表情包還是一套的。
什麽回答都有,什麽句式都能套。
用的久了,不知道為什麽,在她腦子裏,裴措那副神顏已經自動置換成了羊駝的臉。
最後結束聊天時,她把“裴老板”的備注改成了“烏木喂喂威哥哥”。
聊天背景是一只炫酷的斜劉海羊駝。
她忽然意識到,裴措簡直就是個完美的傾訴對象。
有些話,和鹿赤不好說;和朋友們講怕以後鬧翻了被用來撕逼。
但裴措不會啊。
他什麽都知道,但他什麽都不參與。
賣可憐賣多了說不定還能拿來當擋箭牌。
這不就是一個完美的垃圾桶嗎?
大王兒:今天和哥哥聊天很愉快.gif
大王兒:哥哥晚安好好睡.gif
大王兒:你的小可愛會去夢裏找你談戀愛噠.gif
.......
裴措:吐口水的羊駝.jpg
呵。
羊駝就羊駝。
老子存了幾百張表情包,就不信搞不贏你一個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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